莲勺的大相国寺，据闻是为供奉空净而设。帝正取“辅相国祚”之名，以求这位云华的造物神明庇护。而今历经千百年的历史洪流和美名传闻，已经成为行客们和琼华人心中的圣地。
“譬如说？”玄鸟乌衣含笑问道。
东衡充当导游，仰头笑道：“譬如说这棵老银杏树，便是传说中的‘八方银杏钟’。枝叶金碧，辉映四方，而昔年云华之地哪一处如果出现正气失衡的问题，指向此方银杏的枝叶便会枯萎凋零，轰然坠地，如闻洪钟。神木氏便可以迅速定位，上报云华氏，前去修补。而今不行了，云华不存，枝叶也难附了。”
玄鸟乌衣嗯了一声：“是神木氏的遗存罢？”
“我一直想问你，你应该见过神木氏吧？”东衡颔首，笑道。毕竟他长在帝無身边，又是储君。
玄鸟乌衣笑：“没见过。据说我级别还不够。”
东衡哭笑不得：“你们还挺等级森严——说起来那谁的宫殿到底在哪里？”
玄鸟乌衣笑而摇头：“阿衡，你的级别也不够，还不能知道这般秘密。”
东衡笑而不语。
行客们或自远方而来朝圣，或短住于此修行，来来往往间，皆是气质澄净，与常人不同。他们的来历也并不一般，传闻都是空净亲自选择，授予行客资格的。他们正气纯然，行走八方，以正云华，因旅途终年不停，故有“行客”之名。
瑰丽的殿宇前，衣着素净的行客们鱼贯而入，将白纸投入斑驳生铜花的古鼎火苗中，无声地向不知去向何方的空净报告自己的行程。待纸张燃尽，行客便施一礼，而后走出殿外，继续走上自己的慢慢长途。
在行客们身后，是熙熙攘攘、一同供奉的游客们，此时自觉让出一条简净的空白道路，让行客走过。
这位行客忽地停步，淡水色的眼瞳看向相国大殿外台阶。
一时众人惊讶。连玄鸟乌衣都蹙了眉头。
只听一阵美丽少女们的蝶音笑语隐约传来。不一时，众人只见十来位衣裳艳丽、宫鬟花钿的彩裙美人簇拥一位宫妆女郎，正说笑而来。
玄鸟乌衣睁大了棕色琉璃的眼眸。
东衡也是一震，这位女郎——这位姿容直让所有美人黯然失色的女郎——眉眼间六七分肖似袨袀！是他的亲生姊姊——桃川丹醴姑娘！
走上殿外台阶的美貌女郎正在含笑听半遮团扇的女伴说笑话儿，不由得莞尔一笑。这笑容却是半点女孩的娇美俏丽也无，全然是大家风范的典雅从容。
东衡不禁笑，低声道：“像她爸爸...”不像妈妈和弟弟的秀美。
玄鸟乌衣却是一言不发，只一瞬不瞬地看定姐姐。
果然，姐姐与那行客打上照面。姐姐一讶，忙对女伴们道：“我们先为大师让路——”
行客却打断，平静行礼道：“是我该为姑娘避行。”
众人讶然，一时纷纭。
玄鸟乌衣紧张至极，额头上出现涔涔冷汗。他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但，根本猜不透是什么原因！
俊逸的行客抬头，简白说：“姑娘是为帝母之尊。”
银杏大殿内哗然大响。玄鸟乌衣踉跄退后一步。东衡一把扶住他，冷声道：“镇静！”
他们已害了我妈妈！现在还要害我姐姐！玄鸟乌衣面色苍白——
而俊逸的行客已然走过惊慌的美丽少女们，消失在银杏大殿外了。
丹醴叹了一息，面对纷乱的人群，缓然开口道：“大家不要这样。连桐柏城的简城主都不曾提过小女未来如何，大师们并不精于数算，想是误判了。”
乱象稍止。
丹醴姑娘莲步而下，继续带女伴们走过银杏大殿的前院道路，并不因此而退避，而是温然无事，自去拜圣。一时她在琼妃娘娘宫里的姐妹们也镇定下来，又说说笑笑起来。殿内的气氛也因此而缓和不少。
东衡不禁暗赞一声。
玄鸟乌衣目不斜视，一眼不离姐姐，只想姐姐快点朝拜完、他好安全护送姐姐回琼妃娘娘宫里去。然后再去找那行客算账！到底是什么人！？空净怎么能放任此人乱行于琼华、将姐姐推上风口浪尖！
不一时，琼妃宫里的女郎们迤逦而出。众人自行退让。玄鸟乌衣也转身走了。东衡道：“我去找行客。”玄鸟乌衣头也不回道：“多谢。”
洧川的竹林里，裴回挂在弯成半月的竹枝上，泪眼汪汪。
而裴枢翘着二郎腿，躺在压弯成半月的对面竹枝上，枕着手臂笑看小男孩。
“放开我！放开我——！！”裴回突然又开始剧烈挣扎。带的裴枢的竹竿也摇摇晃晃，但裴枢依旧躺得稳稳当当。
裴枢哼了一声，再次没好气地静止了。小脑瓜继续思考办法。
在裴家，小孩八岁后会由一个专门的长辈带，算是真正的师父。虽然裴枢从来不守裴家规矩，但是在平时的裴家比武里，所有人都认可这位前身是榆庭将军的裴家子弟的武艺和战术。再加上裴枢对小孩又宠溺、全然不像其他裴家长辈的严苛，小孩子们都抢着做小枢的徒弟。为此还各自打了几架，最终裴回雄赳赳气昂昂、鼻青脸肿地在一排小孩中挺身而出，挑了没人要被人笑的裴枢做师父。
裴枢眯起漂亮的翡翠眼睛，看他一眼，嘴角一勾，又将这小崽子看得底掉了。上午才选完师父，下午就把娃挂竹子上了，还美其名曰：“这是锻炼你的脑子。想办法把我摔下竹竿去，你就赢了。”
“为啥啊？”裴回不明所以，还觉得好玩地当毛毛虫，晃来晃去。
裴枢笑，“看你不爽啊。今早让我丢尽面子的人是你吧？”
裴回：“......”
裴回生气，大声道：“我这是看得起你！才要他们不选你的！你还不快感恩本大爷啊！嗷！”话音没落，就被竹叶抽了两下，陀螺一样团团转，头晕眼花地被裴枢提起耳朵来：“疼疼疼——”
“你好大的胆子！”裴枢教训小崽子，“就为了两口好吃的，能对自己兄弟下手，我今天不打死你算我仁慈！”
裴回上午挨揍，下午挨打，疼且委屈。但裴枢给他挂半下午，好歹把他走偏的苗头按灭了，又抽了反省后知道错了的小崽子两下，继续训练他的脑子。
“开拓思路。”裴枢皱眉道，“笨死了。凡事岂能只用常规手段！”
裴回不服：“是你怎么办嘛！我看你也束手无策！”
裴枢笑：“你当我是平白无故想办法折腾你？”塞一根竹笋糖到小崽子嘴里补充体力，笑道：“我脑子虽然记不了太多事，但现在给你重现的，都是我以前经历的情景。”
裴回疑惑：“你在蓝梅身边还能遇到这种事？不会吧？”
裴枢笑：“别总提他，你想害死我？再说你烦不烦人，我又不是他的挂件，不要动不动就联想到他。还有我也不爱跟旁人提起他，他可是我藏在家里的东西，他的好处也是我一个人的。”
“师父嘤...”
“嗯？撒娇没用。太阳都快落山了，再不想出办法，晚饭都没得吃喽~”
“呜...”
裴枢叹笑一声，抱抱可怜兮兮的小崽子，擦去眼泪，柔声道：“没关系的，你今晚没饭吃，我也不吃饭，陪着你。”
裴回虽然有点感动，但是谁要跟你一块不吃饭啊！裴回嘟囔道：“好歹给个案例示范嘛！”
裴枢笑了：“告诉你可以，但是你现在用了不算数，知道不？”看裴枢点头，便拿竹枝点点小崽子的大脑瓜：“投降，以色侍人。男人一上头，什么防备都没了，正好下手宰了。”
裴回震恐：“我我我我是男孩子啊！”
裴枢笑：“真到了绝境，管你男女呢。能卖身总比没命强吧？”
裴回叹气：“我说啊，你还是谢谢我吧。要是别人挑了你做师父，明早你就得被举报去听审了嗷！呜呜呜——”
裴枢笑而抽了两下，眯眼道：“别给脸不要脸。我现在对你脾气算好了，教你的方法虽然拿不上台面，你以为我愿意讲出来？不是真到那种地步，你以为我愿意？！”
裴回鼓着腮帮不说话了。裴枢捏住小河豚圆鼓鼓的脸蛋，笑道：“别委屈了，自己挑的师父，你就是哭着也得学完！”
“学啥啊...”
“你呢，”裴枢无奈道，“先从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丢人现眼开始学吧。”
“咱能学点站着吃饭的本事吗，小枢！”
“不能。”裴枢笑道，“世上又不是谁都让着你，你倒是扬眉吐气了，下一秒就人头落地了！”
如此被抽打两天，裴回总算得以放假。因为裴十二又领蓝梅来探监。裴回眼看裴枢一碗药酒灌下去，倒头昏倒，登时觉得自己演技果然还是不够炉火纯青啊！
蓝梅走进来，十二把感慨的小崽子提走了。
听一大一小走远了，裴枢微笑着睁开眼睛，却是怔住了，心口一桶冰水泼下来——这哪里是蓝梅，是七娘啊！
冷艳绝丽的蓝衫美人神情深厉：“你果然，已经记得了。蓝梅也知道吧？”
裴枢笑了，撑坐起身，转头将药酒吐在竹榻下。而后平静看向七娘：“是啊。怎么？你们要再次销毁我？恕我直言，我记起来，他心情更好，对你们裴家的合作也有好处。”
蓝衫美人不说话。半刻，道：“你毁了他，知不知道。”
裴枢笑笑：“怎么算毁了？你说来我听听。你说的要在理，又有旁的办法，我此生决计不再见他。”
蓝衫美人也不犹豫，直接道：“若不是你战死，他不会在榆庭投降，想方设法接近零皇，希望为你报仇。如今他在清棠是叛臣，在大荒被防备，你让他如何自处？”
裴枢笑：“他在意吗？我知道的蓝梅，永远有他的坚持和选择，曾不在意面临的困难。看你容貌，应当是他血脉非常亲近的族人，可你根本不如我了解他。”
蓝衫美人哼笑一声，不屑道：“所谓‘取妻不贤，家门则祸’，在你身上，真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裴枢不以为意：“不贤如何，他照样待我很好。”
“他只是爱你。”蓝衫美人一阵见血，毫不客气道，“不代表他不明白你的幼稚和愚蠢、软弱和短视！不知道你其实根本不应该是榆庭的半壁主人！”
裴枢捂住耳朵，滚在床被里，表示不想再听。
蓝衫美人皱紧眉头，实在看不下去这般娇憨做作，直言相告：“我是蓝梅的亲生母亲。”
裴枢怔住了。慢慢地放下手来。
蓝衫美人居高临下道：“你十五年间无数次阻挠蓝梅回扶摇山去看望的姬端，是他的生身父亲。”
裴枢遍体生寒。
“你在家事上是何其幼稚自私啊！”蓝衫美人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而你在国事上呢？撒娇卖痴、争风吃醋，连榆庭侍奉的女官都尽皆驱逐，非得要他用保命的雕绘木人讨你欢喜。怎么，善妒是很好的名声吗？他的杀手锏就是可以这么轻易暴露的吗？你有在乎过他的命吗？”
裴枢笑而抓紧被子：“他爱我。”恃宠而骄...可自己能在世上拥有的、倚仗的，不也只有他的爱了吗。
“是啊，他爱你。”蓝衫美人冷笑道，“所以他什么都给你，只为博你一笑。他本该成为转变大荒局势的尊主，或许真能证明妖魔与琼华并非对立，从而彻底撬动一个天大的阴谋。这该是何等伟大的创举！
“但因为你，零皇末期他只能在榆庭颓唐不起。而现在玄帝横空出现，又将他压得抬不了头。他根本证明不了年少便坚持的愿景！
“于是他这枚绝好的棋子也快被我们放弃了。因为得不偿失。
“他既然没有价值了，你在裴家难道有什么价值吗？
“而你现在在裴家，动辄违背家规，还不喝药便与他私会——你是想怎样呢？”
“非要害他众叛亲离、死在大荒，你才甘心么？”
裴枢抬起清明的翡翠眸子望来，笑道：“你说这么多...你又想让我怎么样呢？喝药吗？不吧，这已经不能让裴家满意了，你们只希望蓝梅能继续在大荒发挥他的作用。”
“你是真得很聪明。”蓝衫美人客观道，“你难道又要阻拦？”
“不。”裴枢低头笑，“我知道...他的梦想。可是七夫人啊，或者我该叫你一声‘母亲’——”
裴枢看定她，明确道：“你不能送我回榆庭。你们将我护在洧川，他才心无挂碍。这句话你可以带给家主——蓝梅只是从最开始的直接推进，转变为缓慢但温和地同化。他已经见识过战争的惨烈，根本不愿再以巨大的牺牲换取前进。但绝对不是你们认为的，他现在颓废不已、蜗居榆庭、迟迟不前！”
“我的蓝梅，不是这样的人！”
“他认定的东西，不管是人也好理想也好，都会坚持一辈子！！”
“你们不要小看他！！”
蓝衫美人睁大了美丽的眼眸，看着这激动不已的年轻儿媳。
“我真是受够了，”裴枢起身道，嗓音清冷如翡翠玎珰，“你既然在裴家，就不该再担心蓝梅背弃与裴家的盟约，因为你毕竟是他以为早逝的母亲。但我也警告你，七夫人，不要拿你自己威胁他、逼迫他。
“我早说过无数次，对孩子的教育不要过于压抑，否则物极必反。你儿子心性坚定，有时甚至残忍——他都能夺走我的小梅花，难道不会因为你假死欺骗他、逼走他心爱的人而跟你翻脸决裂？！”
“我不能再留在洧川，我该去别的地方，真正发挥我价值的地方——如果你还希望你的儿子成为大荒的主人，改变一些什么。”裴枢抱臂看向窗外潇潇春雨下的竹林，“我不会再缠绊在他身边，而是会在远方支持他。”裴枢说着却是笑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仿佛一扫而空，“你唯有这点责骂的对，我在他身边，实在忍不了他一点心思不放在我身上。”转头看向七夫人时，眉眼却再次冷静如刃。
“你们裴家的生意广泛，应当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地方罢！”裴枢直接打断蓝衫美人欲要问出口的话，清澈的眼睛将人心看得清清楚楚，“告诉蓝梅——我没有忘，我只是开始参与裴家的任务。”温和道，“过年过节，我正好顺路回榆庭家里看他。”
“还有裴回，我也要带走，去传闻中的森罗万原。”裴枢接着道。
蓝衫美人终于开口：“你要的是不是太多了？”
裴枢扬眉而笑：“是么？我还觉得要的太少了。母亲不是一向知道我得寸进尺、恃宠而骄么？我在榆庭，要的可比这多上一万倍！”
“是按我说的做，还是继续让我和榆庭蓝太守纠缠不清，请七夫人自己选。”
蓝衫美人长久地沉默了。
裴枢也不言语，自在窗边饮茶。
蓝衫美人问：“裴回。是为什么？”
裴枢粲然一笑：“因为，这个孩子与我有缘。”
春雨伞下，裴十二无语凝噎。
小裴回已化作圆绒绒、大眼睛的可爱淡灰飞鼠幼崽，肚子上缠一圈彩带，短腿上飘了披帛，小爪甩着俩小扇子，在石桌上陶醉地蹦跶起舞。
“裴回...你这是在干什么啊....”裴十二捂脸。
小裴回自以为花枝招展，认真问道：“十二叔！你诚实告诉我，如果我在生死关头给敌人表演上这么一段斑衣戏彩，人家还舍得杀我不？”
裴十二顿住了。
裴十二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综合评估了一会，最终客观道：“存活率应该有80%——90%。”
“欧耶！”小裴回快乐地旋转起舞。跟个芝麻汤圆在桌上蹦远一样，真的好Q弹啊。
裴十二不忍直视。
真是...连他这个正宗裴家人都觉得好特么稀罕，想逮回去当宠物好好养活逗乐子，不得不说，裴枢你还真特么有一套！
榆树坡上，蓝梅和沈姑娘一块看孩子们玩耍。
在玩玩闹闹的小伙伴们中间，鸦鸦把岚岚保护得好好的，什么事都牵着岚岚的手一块玩，岚岚开心得像朵洁白的玉簪花。
蓝梅不禁笑，喊：“岚岚、鸦鸦！回家吃午饭了！”
“好哒！来啦！桔子我们先走啦！”“师父！沈姐姐！晴晴明天再见！”鸦鸦拉着岚岚跑上榆坡，灰头土脸地拽袖子蹦：“师父师父！今早说好的葱煎牛排有吧！”
“肯定有啊，师父还能骗你啊？”蓝梅笑道。岚岚还在跟小桔和晴晴挥手再见，滚云边的白衣袍一尘不染。蓝梅不禁笑，俯身抱起岚岚来回家。
他今天心情真得很好。
因为裴家家主亲笔来信，道是裴枢已经通过裴家子弟的考核，已经可以出任务了。鉴于枢将军前身是嵬族，所以希望能将裴枢派往森罗万原执行任务。
亲自送信的裴十二与蓝梅密谈时，道：“蓝庭君应该知道森罗万原的存在。听闻扶摇杨太傅的弟子都与澐君门下交好，那么庭主应该知道，薇君的同门师弟真寂便是传闻中的非天氏。”
“是。”蓝梅笑道，“真寂师弟以往确然是嵬族。说起来，我与他也有三四年不见了。”将信笺折好，放于烛火中烧成灰烬，道：“是小枢说的？”
裴十二眉头一挑：“什么？”
蓝梅笑叹一声，温言道：“我一生浮沉，堪称知己者，唯有昔年的昌襄大天官和枢二人。十二兄只将此话带给裴家主便可。他什么都明白。”
裴十二将信将疑。但看蓝梅眼神决然，看着烛火在思索什么，而自己想来也没什么能问出的信息了，便就告辞后消失在灯影里。
真寂的香帖是鲜红的。以金线勾勒出栀子花的隐纹。在火光里跃动出浓郁的甜味。
“好久不见，大师兄，”真寂回应道，“裴策刚才将消息给我，今后师嫂将成为非天氏与裴家之间的连线者。真否？”
“是。”蓝梅道。
“裴家会轻松放手？”真寂问道。
“不会。”蓝梅道。“只是我于他们而言还有价值。所以他们改变策略，不以威逼，而以利导。无论如何，也算与我同道而行了。”
“譬如说？”玄鸟乌衣含笑问道。
东衡充当导游，仰头笑道：“譬如说这棵老银杏树，便是传说中的‘八方银杏钟’。枝叶金碧，辉映四方，而昔年云华之地哪一处如果出现正气失衡的问题，指向此方银杏的枝叶便会枯萎凋零，轰然坠地，如闻洪钟。神木氏便可以迅速定位，上报云华氏，前去修补。而今不行了，云华不存，枝叶也难附了。”
玄鸟乌衣嗯了一声：“是神木氏的遗存罢？”
“我一直想问你，你应该见过神木氏吧？”东衡颔首，笑道。毕竟他长在帝無身边，又是储君。
玄鸟乌衣笑：“没见过。据说我级别还不够。”
东衡哭笑不得：“你们还挺等级森严——说起来那谁的宫殿到底在哪里？”
玄鸟乌衣笑而摇头：“阿衡，你的级别也不够，还不能知道这般秘密。”
东衡笑而不语。
行客们或自远方而来朝圣，或短住于此修行，来来往往间，皆是气质澄净，与常人不同。他们的来历也并不一般，传闻都是空净亲自选择，授予行客资格的。他们正气纯然，行走八方，以正云华，因旅途终年不停，故有“行客”之名。
瑰丽的殿宇前，衣着素净的行客们鱼贯而入，将白纸投入斑驳生铜花的古鼎火苗中，无声地向不知去向何方的空净报告自己的行程。待纸张燃尽，行客便施一礼，而后走出殿外，继续走上自己的慢慢长途。
在行客们身后，是熙熙攘攘、一同供奉的游客们，此时自觉让出一条简净的空白道路，让行客走过。
这位行客忽地停步，淡水色的眼瞳看向相国大殿外台阶。
一时众人惊讶。连玄鸟乌衣都蹙了眉头。
只听一阵美丽少女们的蝶音笑语隐约传来。不一时，众人只见十来位衣裳艳丽、宫鬟花钿的彩裙美人簇拥一位宫妆女郎，正说笑而来。
玄鸟乌衣睁大了棕色琉璃的眼眸。
东衡也是一震，这位女郎——这位姿容直让所有美人黯然失色的女郎——眉眼间六七分肖似袨袀！是他的亲生姊姊——桃川丹醴姑娘！
走上殿外台阶的美貌女郎正在含笑听半遮团扇的女伴说笑话儿，不由得莞尔一笑。这笑容却是半点女孩的娇美俏丽也无，全然是大家风范的典雅从容。
东衡不禁笑，低声道：“像她爸爸...”不像妈妈和弟弟的秀美。
玄鸟乌衣却是一言不发，只一瞬不瞬地看定姐姐。
果然，姐姐与那行客打上照面。姐姐一讶，忙对女伴们道：“我们先为大师让路——”
行客却打断，平静行礼道：“是我该为姑娘避行。”
众人讶然，一时纷纭。
玄鸟乌衣紧张至极，额头上出现涔涔冷汗。他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但，根本猜不透是什么原因！
俊逸的行客抬头，简白说：“姑娘是为帝母之尊。”
银杏大殿内哗然大响。玄鸟乌衣踉跄退后一步。东衡一把扶住他，冷声道：“镇静！”
他们已害了我妈妈！现在还要害我姐姐！玄鸟乌衣面色苍白——
而俊逸的行客已然走过惊慌的美丽少女们，消失在银杏大殿外了。
丹醴叹了一息，面对纷乱的人群，缓然开口道：“大家不要这样。连桐柏城的简城主都不曾提过小女未来如何，大师们并不精于数算，想是误判了。”
乱象稍止。
丹醴姑娘莲步而下，继续带女伴们走过银杏大殿的前院道路，并不因此而退避，而是温然无事，自去拜圣。一时她在琼妃娘娘宫里的姐妹们也镇定下来，又说说笑笑起来。殿内的气氛也因此而缓和不少。
东衡不禁暗赞一声。
玄鸟乌衣目不斜视，一眼不离姐姐，只想姐姐快点朝拜完、他好安全护送姐姐回琼妃娘娘宫里去。然后再去找那行客算账！到底是什么人！？空净怎么能放任此人乱行于琼华、将姐姐推上风口浪尖！
不一时，琼妃宫里的女郎们迤逦而出。众人自行退让。玄鸟乌衣也转身走了。东衡道：“我去找行客。”玄鸟乌衣头也不回道：“多谢。”
洧川的竹林里，裴回挂在弯成半月的竹枝上，泪眼汪汪。
而裴枢翘着二郎腿，躺在压弯成半月的对面竹枝上，枕着手臂笑看小男孩。
“放开我！放开我——！！”裴回突然又开始剧烈挣扎。带的裴枢的竹竿也摇摇晃晃，但裴枢依旧躺得稳稳当当。
裴枢哼了一声，再次没好气地静止了。小脑瓜继续思考办法。
在裴家，小孩八岁后会由一个专门的长辈带，算是真正的师父。虽然裴枢从来不守裴家规矩，但是在平时的裴家比武里，所有人都认可这位前身是榆庭将军的裴家子弟的武艺和战术。再加上裴枢对小孩又宠溺、全然不像其他裴家长辈的严苛，小孩子们都抢着做小枢的徒弟。为此还各自打了几架，最终裴回雄赳赳气昂昂、鼻青脸肿地在一排小孩中挺身而出，挑了没人要被人笑的裴枢做师父。
裴枢眯起漂亮的翡翠眼睛，看他一眼，嘴角一勾，又将这小崽子看得底掉了。上午才选完师父，下午就把娃挂竹子上了，还美其名曰：“这是锻炼你的脑子。想办法把我摔下竹竿去，你就赢了。”
“为啥啊？”裴回不明所以，还觉得好玩地当毛毛虫，晃来晃去。
裴枢笑，“看你不爽啊。今早让我丢尽面子的人是你吧？”
裴回：“......”
裴回生气，大声道：“我这是看得起你！才要他们不选你的！你还不快感恩本大爷啊！嗷！”话音没落，就被竹叶抽了两下，陀螺一样团团转，头晕眼花地被裴枢提起耳朵来：“疼疼疼——”
“你好大的胆子！”裴枢教训小崽子，“就为了两口好吃的，能对自己兄弟下手，我今天不打死你算我仁慈！”
裴回上午挨揍，下午挨打，疼且委屈。但裴枢给他挂半下午，好歹把他走偏的苗头按灭了，又抽了反省后知道错了的小崽子两下，继续训练他的脑子。
“开拓思路。”裴枢皱眉道，“笨死了。凡事岂能只用常规手段！”
裴回不服：“是你怎么办嘛！我看你也束手无策！”
裴枢笑：“你当我是平白无故想办法折腾你？”塞一根竹笋糖到小崽子嘴里补充体力，笑道：“我脑子虽然记不了太多事，但现在给你重现的，都是我以前经历的情景。”
裴回疑惑：“你在蓝梅身边还能遇到这种事？不会吧？”
裴枢笑：“别总提他，你想害死我？再说你烦不烦人，我又不是他的挂件，不要动不动就联想到他。还有我也不爱跟旁人提起他，他可是我藏在家里的东西，他的好处也是我一个人的。”
“师父嘤...”
“嗯？撒娇没用。太阳都快落山了，再不想出办法，晚饭都没得吃喽~”
“呜...”
裴枢叹笑一声，抱抱可怜兮兮的小崽子，擦去眼泪，柔声道：“没关系的，你今晚没饭吃，我也不吃饭，陪着你。”
裴回虽然有点感动，但是谁要跟你一块不吃饭啊！裴回嘟囔道：“好歹给个案例示范嘛！”
裴枢笑了：“告诉你可以，但是你现在用了不算数，知道不？”看裴枢点头，便拿竹枝点点小崽子的大脑瓜：“投降，以色侍人。男人一上头，什么防备都没了，正好下手宰了。”
裴回震恐：“我我我我是男孩子啊！”
裴枢笑：“真到了绝境，管你男女呢。能卖身总比没命强吧？”
裴回叹气：“我说啊，你还是谢谢我吧。要是别人挑了你做师父，明早你就得被举报去听审了嗷！呜呜呜——”
裴枢笑而抽了两下，眯眼道：“别给脸不要脸。我现在对你脾气算好了，教你的方法虽然拿不上台面，你以为我愿意讲出来？不是真到那种地步，你以为我愿意？！”
裴回鼓着腮帮不说话了。裴枢捏住小河豚圆鼓鼓的脸蛋，笑道：“别委屈了，自己挑的师父，你就是哭着也得学完！”
“学啥啊...”
“你呢，”裴枢无奈道，“先从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丢人现眼开始学吧。”
“咱能学点站着吃饭的本事吗，小枢！”
“不能。”裴枢笑道，“世上又不是谁都让着你，你倒是扬眉吐气了，下一秒就人头落地了！”
如此被抽打两天，裴回总算得以放假。因为裴十二又领蓝梅来探监。裴回眼看裴枢一碗药酒灌下去，倒头昏倒，登时觉得自己演技果然还是不够炉火纯青啊！
蓝梅走进来，十二把感慨的小崽子提走了。
听一大一小走远了，裴枢微笑着睁开眼睛，却是怔住了，心口一桶冰水泼下来——这哪里是蓝梅，是七娘啊！
冷艳绝丽的蓝衫美人神情深厉：“你果然，已经记得了。蓝梅也知道吧？”
裴枢笑了，撑坐起身，转头将药酒吐在竹榻下。而后平静看向七娘：“是啊。怎么？你们要再次销毁我？恕我直言，我记起来，他心情更好，对你们裴家的合作也有好处。”
蓝衫美人不说话。半刻，道：“你毁了他，知不知道。”
裴枢笑笑：“怎么算毁了？你说来我听听。你说的要在理，又有旁的办法，我此生决计不再见他。”
蓝衫美人也不犹豫，直接道：“若不是你战死，他不会在榆庭投降，想方设法接近零皇，希望为你报仇。如今他在清棠是叛臣，在大荒被防备，你让他如何自处？”
裴枢笑：“他在意吗？我知道的蓝梅，永远有他的坚持和选择，曾不在意面临的困难。看你容貌，应当是他血脉非常亲近的族人，可你根本不如我了解他。”
蓝衫美人哼笑一声，不屑道：“所谓‘取妻不贤，家门则祸’，在你身上，真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裴枢不以为意：“不贤如何，他照样待我很好。”
“他只是爱你。”蓝衫美人一阵见血，毫不客气道，“不代表他不明白你的幼稚和愚蠢、软弱和短视！不知道你其实根本不应该是榆庭的半壁主人！”
裴枢捂住耳朵，滚在床被里，表示不想再听。
蓝衫美人皱紧眉头，实在看不下去这般娇憨做作，直言相告：“我是蓝梅的亲生母亲。”
裴枢怔住了。慢慢地放下手来。
蓝衫美人居高临下道：“你十五年间无数次阻挠蓝梅回扶摇山去看望的姬端，是他的生身父亲。”
裴枢遍体生寒。
“你在家事上是何其幼稚自私啊！”蓝衫美人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而你在国事上呢？撒娇卖痴、争风吃醋，连榆庭侍奉的女官都尽皆驱逐，非得要他用保命的雕绘木人讨你欢喜。怎么，善妒是很好的名声吗？他的杀手锏就是可以这么轻易暴露的吗？你有在乎过他的命吗？”
裴枢笑而抓紧被子：“他爱我。”恃宠而骄...可自己能在世上拥有的、倚仗的，不也只有他的爱了吗。
“是啊，他爱你。”蓝衫美人冷笑道，“所以他什么都给你，只为博你一笑。他本该成为转变大荒局势的尊主，或许真能证明妖魔与琼华并非对立，从而彻底撬动一个天大的阴谋。这该是何等伟大的创举！
“但因为你，零皇末期他只能在榆庭颓唐不起。而现在玄帝横空出现，又将他压得抬不了头。他根本证明不了年少便坚持的愿景！
“于是他这枚绝好的棋子也快被我们放弃了。因为得不偿失。
“他既然没有价值了，你在裴家难道有什么价值吗？
“而你现在在裴家，动辄违背家规，还不喝药便与他私会——你是想怎样呢？”
“非要害他众叛亲离、死在大荒，你才甘心么？”
裴枢抬起清明的翡翠眸子望来，笑道：“你说这么多...你又想让我怎么样呢？喝药吗？不吧，这已经不能让裴家满意了，你们只希望蓝梅能继续在大荒发挥他的作用。”
“你是真得很聪明。”蓝衫美人客观道，“你难道又要阻拦？”
“不。”裴枢低头笑，“我知道...他的梦想。可是七夫人啊，或者我该叫你一声‘母亲’——”
裴枢看定她，明确道：“你不能送我回榆庭。你们将我护在洧川，他才心无挂碍。这句话你可以带给家主——蓝梅只是从最开始的直接推进，转变为缓慢但温和地同化。他已经见识过战争的惨烈，根本不愿再以巨大的牺牲换取前进。但绝对不是你们认为的，他现在颓废不已、蜗居榆庭、迟迟不前！”
“我的蓝梅，不是这样的人！”
“他认定的东西，不管是人也好理想也好，都会坚持一辈子！！”
“你们不要小看他！！”
蓝衫美人睁大了美丽的眼眸，看着这激动不已的年轻儿媳。
“我真是受够了，”裴枢起身道，嗓音清冷如翡翠玎珰，“你既然在裴家，就不该再担心蓝梅背弃与裴家的盟约，因为你毕竟是他以为早逝的母亲。但我也警告你，七夫人，不要拿你自己威胁他、逼迫他。
“我早说过无数次，对孩子的教育不要过于压抑，否则物极必反。你儿子心性坚定，有时甚至残忍——他都能夺走我的小梅花，难道不会因为你假死欺骗他、逼走他心爱的人而跟你翻脸决裂？！”
“我不能再留在洧川，我该去别的地方，真正发挥我价值的地方——如果你还希望你的儿子成为大荒的主人，改变一些什么。”裴枢抱臂看向窗外潇潇春雨下的竹林，“我不会再缠绊在他身边，而是会在远方支持他。”裴枢说着却是笑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仿佛一扫而空，“你唯有这点责骂的对，我在他身边，实在忍不了他一点心思不放在我身上。”转头看向七夫人时，眉眼却再次冷静如刃。
“你们裴家的生意广泛，应当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地方罢！”裴枢直接打断蓝衫美人欲要问出口的话，清澈的眼睛将人心看得清清楚楚，“告诉蓝梅——我没有忘，我只是开始参与裴家的任务。”温和道，“过年过节，我正好顺路回榆庭家里看他。”
“还有裴回，我也要带走，去传闻中的森罗万原。”裴枢接着道。
蓝衫美人终于开口：“你要的是不是太多了？”
裴枢扬眉而笑：“是么？我还觉得要的太少了。母亲不是一向知道我得寸进尺、恃宠而骄么？我在榆庭，要的可比这多上一万倍！”
“是按我说的做，还是继续让我和榆庭蓝太守纠缠不清，请七夫人自己选。”
蓝衫美人长久地沉默了。
裴枢也不言语，自在窗边饮茶。
蓝衫美人问：“裴回。是为什么？”
裴枢粲然一笑：“因为，这个孩子与我有缘。”
春雨伞下，裴十二无语凝噎。
小裴回已化作圆绒绒、大眼睛的可爱淡灰飞鼠幼崽，肚子上缠一圈彩带，短腿上飘了披帛，小爪甩着俩小扇子，在石桌上陶醉地蹦跶起舞。
“裴回...你这是在干什么啊....”裴十二捂脸。
小裴回自以为花枝招展，认真问道：“十二叔！你诚实告诉我，如果我在生死关头给敌人表演上这么一段斑衣戏彩，人家还舍得杀我不？”
裴十二顿住了。
裴十二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综合评估了一会，最终客观道：“存活率应该有80%——90%。”
“欧耶！”小裴回快乐地旋转起舞。跟个芝麻汤圆在桌上蹦远一样，真的好Q弹啊。
裴十二不忍直视。
真是...连他这个正宗裴家人都觉得好特么稀罕，想逮回去当宠物好好养活逗乐子，不得不说，裴枢你还真特么有一套！
榆树坡上，蓝梅和沈姑娘一块看孩子们玩耍。
在玩玩闹闹的小伙伴们中间，鸦鸦把岚岚保护得好好的，什么事都牵着岚岚的手一块玩，岚岚开心得像朵洁白的玉簪花。
蓝梅不禁笑，喊：“岚岚、鸦鸦！回家吃午饭了！”
“好哒！来啦！桔子我们先走啦！”“师父！沈姐姐！晴晴明天再见！”鸦鸦拉着岚岚跑上榆坡，灰头土脸地拽袖子蹦：“师父师父！今早说好的葱煎牛排有吧！”
“肯定有啊，师父还能骗你啊？”蓝梅笑道。岚岚还在跟小桔和晴晴挥手再见，滚云边的白衣袍一尘不染。蓝梅不禁笑，俯身抱起岚岚来回家。
他今天心情真得很好。
因为裴家家主亲笔来信，道是裴枢已经通过裴家子弟的考核，已经可以出任务了。鉴于枢将军前身是嵬族，所以希望能将裴枢派往森罗万原执行任务。
亲自送信的裴十二与蓝梅密谈时，道：“蓝庭君应该知道森罗万原的存在。听闻扶摇杨太傅的弟子都与澐君门下交好，那么庭主应该知道，薇君的同门师弟真寂便是传闻中的非天氏。”
“是。”蓝梅笑道，“真寂师弟以往确然是嵬族。说起来，我与他也有三四年不见了。”将信笺折好，放于烛火中烧成灰烬，道：“是小枢说的？”
裴十二眉头一挑：“什么？”
蓝梅笑叹一声，温言道：“我一生浮沉，堪称知己者，唯有昔年的昌襄大天官和枢二人。十二兄只将此话带给裴家主便可。他什么都明白。”
裴十二将信将疑。但看蓝梅眼神决然，看着烛火在思索什么，而自己想来也没什么能问出的信息了，便就告辞后消失在灯影里。
真寂的香帖是鲜红的。以金线勾勒出栀子花的隐纹。在火光里跃动出浓郁的甜味。
“好久不见，大师兄，”真寂回应道，“裴策刚才将消息给我，今后师嫂将成为非天氏与裴家之间的连线者。真否？”
“是。”蓝梅道。
“裴家会轻松放手？”真寂问道。
“不会。”蓝梅道。“只是我于他们而言还有价值。所以他们改变策略，不以威逼，而以利导。无论如何，也算与我同道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