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到洒蓝春秋，玄鸟乌衣一连睡了三天。饭是不吃的，人是不动的。
东衡只好烧随风白蝶纸片，去问舒蝶祈，舒蝶祈心情非常不错，不仅盛情邀请他来参加婚礼，还将近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来，笑道：“不要担心，现在小玄鸟很受帝放和春秋尊上看重。以后继承云华大统，指日可待。”
东衡：“......”
东衡但觉事情纷繁复杂，许多是小玄鸟理不出头绪的。再加上帝無之死、郦夫人还不得归乡等事，难免要心旌动摇，只想倒头睡一番，清净下思绪。
于是便和趴在枕头边的小狐狸和小奶牛猫一块守着他，直到两天后，玄鸟乌衣终于神智清明地睁开了眼睛。把他们仨挨个撸一撸，笑道：“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东衡叹：“不说这些。先吃饭，吃饱了再想今后的路。”
玄鸟乌衣笑。依言吃了枣花米粥、丝瓜蛋花汤等好消化的早饭，便和阿衡一人抱一个不愿意离开的小动物，说起帝放今后的打算：
“第一个，当务之急，也是此次大战的教训——便是先修快道。”
“第二个，便是再次召开延期的挼蓝春秋大朝会。会上最重要，也是必须达成的事情，便是再次扩充正气的储量。”
“第三个，帝放要正式登基。”
最后默了片刻，笑道：“阿衡。我现在才发现，其实帝放最终要走的路，其实和帝無没什么区别。”
东衡：“......”
东衡正要安慰他两句，他却笑叹一声，道：“你发现没有，衡——其实他们只是做事风格不一样，而云华的现实，会逼迫所有人做出同样的选择。不管是谁在那个位置上。”
“此乃大势所趋，而非一人之过。”
东衡静静听着。
玄鸟乌衣叹笑一声，心境明净而开阔：“什么怨恨，什么痛恨——其实以往我或者其他人，将所有的过错都埋怨于他一人之身，其实都是错误的。”
“我现在开始理解他了。”
“但他已经不在了。”
“凤皇很快便会诞下他的遗腹子，我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玄鸟乌衣温声道，下颌压在小奶牛猫温软的绒毛里，笑而哑声道：“我会请帝放先问问凤皇，是希望这孩子做一个普通人，还是继承帝子的命运。”
东衡摸摸小玄鸟披散的柔顺长发，温声说：“父母之爱子，必不舍得再让其经历痛苦。所以大概会选择做一个普通孩子。”
玄鸟乌衣嗯了一声，说：“我也这么想。但愿凤皇也会这么想吧。”笑看阿衡道：“我们先回大荒，出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不露面一次。”
“然后我就要等传讯，再次去赴挼蓝春秋大朝会。”
东衡温声应：“好。”
今日阳光晴好，枇杷山下的一箱箱、一摊摊枇杷愈发泛出浓蜜的甜香，来往居民和熙攘游客们不时挑选一些鲜枇杷或者蜜渍枇杷等特色果品，要么带回家以饷老幼，要么就近去驿站寄快递回家。
阴绮起初来枇杷山时，对此还觉得十分新鲜，吃得兴致盎然。但到第六年就撑不住了，因为英王府中这两三个月，顿顿都是枇杷菜品。于是阴绮这两三个月的一日三餐，大半都在府外解决。英王倒是说过给他开小灶，但阴绮笑着摇摇头，觉得还是算了。
而芦枝运河边更是热闹非凡，果农和船商一边商量价格，一边由船工等将枇杷冷藏箱送上挤挤挨挨的大船。不时听到后面的大船上的船老板急得催：“喂——！前面的！！怎么还没装满！！你还要不要别人买喽！！”前面在讨价还价的船老大回头就骂：“催你XX个催！！谁让你个懒鬼这么晚到！！在后面老实待着！！”然后前船后船的船工们一并展开对骂。
阴绮出来吃早饭的另一个原因，就是防止发生械斗。以往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因为排在后面的船老大抖机灵，试图依靠抬价来抢购，导致市场秩序扰乱、于是发生流血斗殴。见此情形，阴绮忙放下筷子，自酒楼二楼起身，在金黄的枇杷枝中喊道：“诸位！不要闹！！”
正在推搡的船家们抬头看到他，也就都不吱声了。
阴绮含笑道：“孙老大，枇杷山的枇杷质量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今年产量比往年还更多。你不会坑兄弟我，今年说好的六条船，只带了一条来吧！”
孙老大便笑：“这话说的，我何曾坑过阴兄弟你！自然是六条！”
阴绮便笑对吴老大道：“不急，吴大哥你慢慢挑，我知道你眼光辣，自然是要挑尖上拔尖的货。”
吴老大笑：“正是这个道理。阴兄弟，你懂我。”
孙老大急道：“阴兄弟！我倒是不急货，我是急枇杷运去不新鲜！”
阴绮笑道：“莫急，我们枇杷山今年新开发了冷链技术。孙兄可以免费试用，如果效果不好，我今年补你三成利！”
如此一来一往，这场萌蘖的械斗便暂时消弥。阴绮笑而坐下，继续吃早饭。思忖半晌，正要传信给英王，却见他不苟言笑的主子已经上楼，而后在对面坐下了。
阴绮忙让老板再上碗筷和饭菜。英王道：“不必，我吃过了。”自二楼平平无奇地望过去，方才还吵吵闹闹的运河这回是彻底安静了，大家跟被监工一样，大气不敢出地赶紧挑货、付钱、发船。于是来往的舟楫满载鲜甘的枇杷，运往四面八方。
英王道：“老吴今年不大懂事。”
阴绮：“......”
英王平平道：“以往跟老孙有龃龉，这几年起早摸黑，是故意要压他一头。今年雨水多，枇杷长得也好，如果不尽早发船，后面的货会烂在箱子里。老孙担心得没错。”
阴绮笑：“...王上说的是。”便将方才的思忖禀报：“王上，不如我们多开两条商渠如何。”
英王想了片刻，道：“这件事，以往我也想过。只是问题在于，其余的水道都流经其它方国。要建商渠，必须与其它王尊定盟。零皇在时，各王尊之间不能交游太甚。而今的玄帝，我等他单独召见时，再行请命罢。”
阴绮颔首。
而后君臣二人便再次沉默不言。事实而言，阴绮很喜欢这里富足安稳的生活。相对于他的前任老板，显然英王是更稳定的选择。
这种稳定的反面，是写在有天氏的逆臣传里的动荡。盈太史在《逆臣》里写道：
【朱锴，天水氏赤龙也，大荒夐国王君，先有天氏叛官。狂悖傲逆，朗俊瑰丽。
初，朱锴为大司命，有造物之力。隐帝徵时，尚作假伏，帝正之时，叛于大荒。建夐国，自尊王。
夐之疆土，物华奇丽，繁华万象，如无忧雀、琉璃木等美物，皆出其国。物产丰饶，蜜糕肉奶，丰盈无尽，金珠宝晶，琳琅遍地。其民也，眸色琉璃，俊丽非常，尚利尚欲，然亦尚义。皆朱锴造物也。锴之于夐，俨然世尊。
春秋流逝，朱锴正气渐竭。望安十五年夏，朱锴逝于怡宫。古夐国亦渐为大荒吞没，存国五十八年，旋不存焉。
向锴在世，将军阴绮秘问：“王君不存，何来正气庇罩夐国于大荒？”
锴答：“夐之于吾，此世心愿。吾即崩殂，夐随吾去，亦已宜乎。”
夐灭，民物逃散，其存世者，遍布云华。而古夐国迹，杳然大荒。】
阴绮看着样貌平平无奇的英王，英王浑然不觉，自去伸手摘了窗外的两三颗熟透的金黄枇杷，看看阴绮。
阴绮果断摇头。
英王便自己当饭后水果吃了。一边吃，一边吐了枇杷核到酒楼外。有他坐镇监工，今上午这芦枝商渠便可清净大半了。枇杷肥嫩，采摘只能在早上或阴雨时，不然有晒伤脱水的风险。
“你以往跟着朱锴，他造雨的本事，有没有学一点。”英王问。
阴绮：“...我们不是一个氏族。臣想学，怕也学不会。”
英王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渠中的几个刺头。
客栈酒楼中，琵琶佳音清丽，各色饭蔬鲜浓。英王不知想了什么，最后道：“有空去祭拜旧国么？”
阴绮道：“想祭拜，不一定在清明时分。”
于是君臣二人再次沉默。等上午商船走完了，英王便在此枇杷客栈中用午饭。阴绮是直接在这个客栈里定了三个月的客房，这几乎是他每年的定例了。但是，英王怎么还不回府？
于是阴绮询问。英王才道：“有消息是，玄帝不日将来枇杷山，所以我每天得过来看看。也给我开个房间。”
阴绮立刻去办。
办完回来，问英王：“臣不知谁给的王上消息。”
英王道：“梨花山。”
阴绮沉默了。这其中转了几道弯，他得想一想。最终将想法落定在最后一个弯上：“如果...传闻中辞官的禹杏太守能来枇杷山，我们或许可以请这位造雨。”
英王默了一会：“怕是玄帝不允。”
阴绮再次沉默了。半晌，道：“那么，能开两条商渠也是好的。毕竟现在桐花邑都可以和榆庭...”
英王道：“榆庭蓝梅，是前禹杏太守的同门师兄。”
阴绮立刻懂了：“臣去梨花山拜谢。”
英王颔首。道是：“我对枇杷之外的物事，不是很懂。你出自古夐，绮丽之物所见甚广，去挑一些除枇杷外的礼品，一并带去。”
阴绮起身应道：“是。”
梨花山中，绿淡花浅，清新自然。而梨花白酒正要开窖。
黑龙徵的小算盘，是趁小玄鸟不在，直接给这坏小子酒偷偷开了，喝完了算了。但春华夫人坚决不许，每天都看得跟个宝一样。徵只能神情冷峻地在心里呵呵。
等到阴绮带人送谢礼来走动时，徵的呵呵总算找到了发泄口，嘴角微扬：“呵呵，阴将军远道而来，中午必须得留下用饭。”
阴绮受宠若惊。
春华夫人看看老爷子：“你呵呵什么？”
“呵呵。”徵微笑的神情，不言而喻。
阴绮果断告退。但徵坚决不许，一定要留下喝酒。春华夫人冷笑：“呵呵。”
阴绮：“......”
阴将军坐立不安地留下吃午饭。听徵在外振振有词：“不开？还不开？有你这种待客之道？”春华夫人的磨刀声甚是刺耳。纵然阴将军知道，这是春华夫人要刮鱼鳞，但不知为什么，还是会流下冷汗。听徵又道：“家里就这五坛梨花白。”
阴绮立刻高声道：“臣不喝酒！不能酒驾！”
那对夫妻顿了顿，而后又嘀咕了一会，最终徵笑而上菜了。阴绮只觉这半个时辰比半年还长：“...山中日月长啊。”
徵微笑：“确然，日长如流水，山中悠闲也不知岁月。阴将军，请。”
糖醋松鼠鳜鱼自然味道很好。阴绮食不知味，只想干完跑路。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有种黑店的感觉。果然，吃到一半，阴绮捂住隐隐作痛的腹部：“臣...”
徵温和道：“怕是山寒露重，阴将军着凉了罢。”
春华夫人难以置信地看他，不敢相信他为了喝到小玄鸟的几坛梨花酒，竟敢对无关人等下泻药了。他微勾唇角道：“去罢。回来，老夫给将军烫药酒喝。睡一觉就好了。”
阴绮立刻告退。但并没有如徵所料，去茅厕。而是死也要爬上马，跑路去也。而后在梨花山一处偏僻的角落，就地解决问题。捂住脸，不想面对现实。
——这梨花山，我再也不想来了！！
——再也、再也、再也不想来了！！
在远处梨花香气的山路上，玄鸟乌衣下马，不愿走了。自在石桥上捡了几个松子儿，打水漂玩。东衡也知道，他每次见徵都需要点心理建设，所以也就牵马在一旁，等他建设完。哄他笑道：“技术还不错。”
玄鸟乌衣笑：“祈哥教的。试试。”便将松子分给阿衡，还嗅了嗅。
东衡奇怪：“能闻出好不好使？”
玄鸟乌衣笑：“...嗯。”煞有介事道，“要带湿润的香气才好，干脆的只能漂，打不起涟漪来。”于是东衡也有模有样地嗅嗅闻闻，真是对他全然信任。玄鸟乌衣别开脸便笑。
于是两人一块玩了一会。而后玄鸟乌衣猜度时间差不多了，便再次牵马上山，果然见到阴绮面色苍白地扶在马上，慢慢地走马下山。玄鸟乌衣唤：“阴将军！”
“啊...”阴绮虚弱道，“陛下...您...”
玄鸟乌衣催马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阴绮，关切道：“将军这是怎么了？”
阴绮看到东衡，面露苦涩地摇摇头。
东衡：“......”
东衡局促道：“要不，先别回梨花山了，去山下客栈住下，先给阴将军抓药吧。”
阴绮热泪盈眶。玄鸟乌衣轻描淡写道：“好。本来想看慰战后的老爷子，过段时间再来吧。阿衡，你回家看看，可好？家中父母一定很想你了。”
东衡温声道：“不可丢下我，自己回大荒。”
玄鸟乌衣笑：“这个自然。我和阴将军在梨花埠的杏花酒楼等你。”于是便挟持了英王的重臣下山。
——感谢老爷子。
杏花酒楼中，阴绮饮下茯苓热饮，总算觉得好些。念及徵的残虐，还是有泣下之冲动，对玄鸟乌衣哭诉道：“陛下，今后英王必定常让臣来梨花山走动，这可怎生是好啊！微臣都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玄鸟乌衣深感同情：“我理解将军。”
两人相对悲叹一会，玄鸟乌衣最终叹道：“为今之计...”
阴绮目光明亮地看定这救星。
救星微笑道：“阴将军还怀念故国吗？”
阴绮：“......”沉默半刻，也直言道：“臣...曾发誓永志不忘。”所以直到夐过即将为虚无气息吞灭，他也一直不曾离开，拄剑坐在边疆，看着随着数千年年岁流逝，逐渐荒芜皲裂的土地和化为尘埃灰土的旧殿。
朱锴建立夐国，是完成自己一生的心愿。
他也一样，他爱这方土地，所以也愿陪它到最后一刻。
直到枇杷山的地盘，扩展到了他多年不曾回望的身后。英王站在山顶的累累枇杷枝叶里，看到了一个好像人的石像，旁人道：“是古夐国的阴绮将军。多年以来，都说是死了。死了也不肯离开故国，便化作了石像。”
英王：......
没有一个君王，不希望拥有一个如此忠诚于家国的将军。
于是英王走下长满荒草的山坡，前来看看这与虚无近在咫尺的蒙尘雕像，却惊见他灰暗的眼眸里还有黯淡的光——以及：“他在呼吸！他还活着！！拿水来！！快拿水！”
可是荒芜之地，哪里有水呢。便是去枇杷山上找泉水，也得费一番工夫。唯有甘美的枇杷汁，小心地涂在他干裂的唇上，捏入他的口中。直到他的眼眸干涩地转动，看过来。
英王：“......”
英王是不愿意废话的。于是一边安抚地拍拍他，一边直接出手打晕。让人扛回枇杷山，好好救养。在阴绮昏睡的时间里，云华的璧也在古夐遗迹最后的三百里外，建立起来。等他醒来，英王将这个消息告知。
阴绮道谢。
英王道：“有璧在，最后的夐土便仍在。你也不必寻死觅活。”
阴绮看看英王。
英王的神情平淡。道：“枇杷山与古夐毗邻，你可以先跟着我，继续守你的夐土。愿意否？”
“......愿。”
“那么，”阴绮此时此刻问，“陛下而今这么问臣，是有什么想法？”
玄鸟乌衣笑笑，觉得自己有点无聊。阴绮其实是个十分简白的人，不想玩太多弯弯绕绕，往往开门见山。
于是玄鸟乌衣也坦白：“朕以古夐遗迹为本，往南北再为将军划出八百里，做新夐国，如何？将军可招徕旧民...”
阴绮却是摇摇头：“而今的夐土，临近虚无，没有人愿意再来。”叹笑一声，眼神坚定道，“除了英王，愿意让枇杷山的地界扩展到此，且多年不退。”
“臣守着枇杷山，便是守着夐土。”
玄鸟乌衣：“......”
阴绮笑：“微臣谢陛下好意。微臣也请陛下，不要辜负英王这般坦荡的臣下。他虽是出身妖魔，但是品格坚正，不下于有天氏。”
玄鸟乌衣的眼神变得很是温和：“是么。”
阴绮坚定道：“是。”想了想，又道：“臣知道，英王在零皇时期是出名的独立，但只要陛下诚心以待，英王和枇杷山，自然也忠诚于陛下。”
玄鸟乌衣笑道：“忠诚于我...吗？”
阴绮笑叹：“忠诚于我们的心——陛下所为，于大荒和枇杷山有益处，我们便衷心追随。”
“此次【玄寂】一战，陛下虽未出现，但给我等的信息都十分准确。臣不才，也曾领兵作战，臣听得出来，陛下是真担心我们最接近虚无的枇杷山，也在尽力减少伤亡...”
“陛下。”
“嗯？”
阴绮认真看他，无奈问道：“陛下既然如此仁义，为何还担心我等不诚，要行此分化之举呢？臣可以直言相告，即便英王逐臣离开，臣也要在‘新夐’时刻关注枇杷山的情况。一旦英王有难，便是陛下不许，臣也会舍命相救。”
玄鸟乌衣：“......”
筹谋的算盘被阴绮坦然摆在桌上，玄鸟乌衣面对他这等坦荡，竟也不觉尴尬。扪心自问后，便也叹笑道：“确实是我不好。”
“既然如此，”玄鸟乌衣衷心笑道，“朕便请阴将军，既守好旧夐土，又守好枇杷山，再守好新夐国吧。”
阴绮惊讶：“陛下...您这是...”
玄鸟乌衣丹唇含笑：“怎的？阴将军和英王互相敬慕彼此为人，朕便不能敬重了？再说，英王是先朝老臣，此次【玄寂】一战更有大功，实在该赏。”
阴绮欣喜下跪：“臣，多谢陛下。”
“起来吧。”玄鸟乌衣笑而扶起他，“还谢我呢？你可知这是苦差，这新夐八百里，也是在云华边境上。不过，我会请暗虚前来助你。”
“陛下竟能调动暗虚？”阴绮大感惊讶。
玄鸟乌衣笑而摇摇头：“你且不必过问。我自与英王商量。”
阴绮便又相告商渠之事。玄鸟乌衣笑道：“这我也得和英王商量——并不是因为阴将军的职位，而是因为对果品种植及运输之事，普天之下，怕也没人比得过英王。”
阴绮笑得骄傲：“确然如此。”
玄鸟乌衣无端端生了一种不太好的想法——突然好像有点理解渊穆了怎么破！在榆庭时，渊穆看在东衡身边的他，是不是就跟他现在看英王身边的阴绮一样，确实是忍不住地想挖走？
......突然开始理解仇人了怎么破。
玄鸟乌衣还在稳定情绪，阴绮又亲近凑来：“陛下，其实枇杷山今年新开发了冷藏技术，臣认为，此项技术可以推广至于其它方国，可大惠天下。陛下以为如何？”
玄鸟乌衣看他。
阴绮丝毫不觉得危险，瑰丽的容颜上的笑容，是如此的真诚可人。
玄鸟乌衣起身，去看酒楼外的杏花，看到杏花枝下穿马而过的东衡。将一句莫名其妙的“你不要再引诱我”压在胸中。只笑道：“好啊。这朕也得和英王商量商...”
就在此刻，客栈的房门被轰然踹到。
阴绮错愕回头。
玄鸟乌衣惊讶回身：“阿衡...”
东衡扬袖指定他，眯起眼睛，一字一字道：“你，好得很。”声音如钢似铁。东衡瞥到阴绮，冷冷然对玄鸟乌衣道：“跟我出来！”
玄鸟乌衣：“.......”阿衡，我要面子的啊！
玄鸟乌衣淡定：“朕，觉得，太守有什么话，可以当面说。”
东衡气得咬牙笑：“你确定？”你还要不要面子了！？敢指使我父亲下毒害人，我不扒了你的皮！！
玄鸟乌衣面露苦笑。
阴绮：“......”阴绮立刻起身：“臣难得来一趟梨花山，想带些特产回家。请陛下允准，让臣去抓些止泻药！”
玄鸟乌衣温和道：“去吧。早些回来。”早回来救朕，知道没？
话音未落，阴绮已经匆忙下楼，还没迈出大堂门，楼上已经打开了。阴绮非常懂事，先去给仰头骂骂咧咧的老板娘加钱，然后再出去晃。
梨花山有什么特产呢？
梨膏糖、梨枣木书版、乳梨酿、鹅梨帐中香、糖渍鹿梨、山梨酒、梨花笛...等等等等。
有的是可挑呢。
春雨伞舫上，老徵优哉游哉地烤竹片伞骨。春华夫人觉得好稀奇：“今天怎么勤奋起来了？”
老徵眯起淡金色的眼睛，对着午后阳光看竹片的成色：“心情好么。”
春华夫人不禁笑。温柔地亲吻他难得的笑容。果然是想儿子了。儿子一回来，心情就这么好了。
老徵心情更好，怡然自得地做工。坏小子，想使唤我给你拖住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咱们这会子新仇旧账一起算，老婆不好使，儿子还不好使吗？
杏花酒楼的二楼轰然炸裂，木屑横飞。
老徵：啧啧啧啧啧。
阴绮：.......还是早点回去劝架吧。
春华夫人：应该不是我家阿衡跟人打架吧？
东衡只好烧随风白蝶纸片，去问舒蝶祈，舒蝶祈心情非常不错，不仅盛情邀请他来参加婚礼，还将近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来，笑道：“不要担心，现在小玄鸟很受帝放和春秋尊上看重。以后继承云华大统，指日可待。”
东衡：“......”
东衡但觉事情纷繁复杂，许多是小玄鸟理不出头绪的。再加上帝無之死、郦夫人还不得归乡等事，难免要心旌动摇，只想倒头睡一番，清净下思绪。
于是便和趴在枕头边的小狐狸和小奶牛猫一块守着他，直到两天后，玄鸟乌衣终于神智清明地睁开了眼睛。把他们仨挨个撸一撸，笑道：“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东衡叹：“不说这些。先吃饭，吃饱了再想今后的路。”
玄鸟乌衣笑。依言吃了枣花米粥、丝瓜蛋花汤等好消化的早饭，便和阿衡一人抱一个不愿意离开的小动物，说起帝放今后的打算：
“第一个，当务之急，也是此次大战的教训——便是先修快道。”
“第二个，便是再次召开延期的挼蓝春秋大朝会。会上最重要，也是必须达成的事情，便是再次扩充正气的储量。”
“第三个，帝放要正式登基。”
最后默了片刻，笑道：“阿衡。我现在才发现，其实帝放最终要走的路，其实和帝無没什么区别。”
东衡：“......”
东衡正要安慰他两句，他却笑叹一声，道：“你发现没有，衡——其实他们只是做事风格不一样，而云华的现实，会逼迫所有人做出同样的选择。不管是谁在那个位置上。”
“此乃大势所趋，而非一人之过。”
东衡静静听着。
玄鸟乌衣叹笑一声，心境明净而开阔：“什么怨恨，什么痛恨——其实以往我或者其他人，将所有的过错都埋怨于他一人之身，其实都是错误的。”
“我现在开始理解他了。”
“但他已经不在了。”
“凤皇很快便会诞下他的遗腹子，我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玄鸟乌衣温声道，下颌压在小奶牛猫温软的绒毛里，笑而哑声道：“我会请帝放先问问凤皇，是希望这孩子做一个普通人，还是继承帝子的命运。”
东衡摸摸小玄鸟披散的柔顺长发，温声说：“父母之爱子，必不舍得再让其经历痛苦。所以大概会选择做一个普通孩子。”
玄鸟乌衣嗯了一声，说：“我也这么想。但愿凤皇也会这么想吧。”笑看阿衡道：“我们先回大荒，出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不露面一次。”
“然后我就要等传讯，再次去赴挼蓝春秋大朝会。”
东衡温声应：“好。”
今日阳光晴好，枇杷山下的一箱箱、一摊摊枇杷愈发泛出浓蜜的甜香，来往居民和熙攘游客们不时挑选一些鲜枇杷或者蜜渍枇杷等特色果品，要么带回家以饷老幼，要么就近去驿站寄快递回家。
阴绮起初来枇杷山时，对此还觉得十分新鲜，吃得兴致盎然。但到第六年就撑不住了，因为英王府中这两三个月，顿顿都是枇杷菜品。于是阴绮这两三个月的一日三餐，大半都在府外解决。英王倒是说过给他开小灶，但阴绮笑着摇摇头，觉得还是算了。
而芦枝运河边更是热闹非凡，果农和船商一边商量价格，一边由船工等将枇杷冷藏箱送上挤挤挨挨的大船。不时听到后面的大船上的船老板急得催：“喂——！前面的！！怎么还没装满！！你还要不要别人买喽！！”前面在讨价还价的船老大回头就骂：“催你XX个催！！谁让你个懒鬼这么晚到！！在后面老实待着！！”然后前船后船的船工们一并展开对骂。
阴绮出来吃早饭的另一个原因，就是防止发生械斗。以往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因为排在后面的船老大抖机灵，试图依靠抬价来抢购，导致市场秩序扰乱、于是发生流血斗殴。见此情形，阴绮忙放下筷子，自酒楼二楼起身，在金黄的枇杷枝中喊道：“诸位！不要闹！！”
正在推搡的船家们抬头看到他，也就都不吱声了。
阴绮含笑道：“孙老大，枇杷山的枇杷质量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今年产量比往年还更多。你不会坑兄弟我，今年说好的六条船，只带了一条来吧！”
孙老大便笑：“这话说的，我何曾坑过阴兄弟你！自然是六条！”
阴绮便笑对吴老大道：“不急，吴大哥你慢慢挑，我知道你眼光辣，自然是要挑尖上拔尖的货。”
吴老大笑：“正是这个道理。阴兄弟，你懂我。”
孙老大急道：“阴兄弟！我倒是不急货，我是急枇杷运去不新鲜！”
阴绮笑道：“莫急，我们枇杷山今年新开发了冷链技术。孙兄可以免费试用，如果效果不好，我今年补你三成利！”
如此一来一往，这场萌蘖的械斗便暂时消弥。阴绮笑而坐下，继续吃早饭。思忖半晌，正要传信给英王，却见他不苟言笑的主子已经上楼，而后在对面坐下了。
阴绮忙让老板再上碗筷和饭菜。英王道：“不必，我吃过了。”自二楼平平无奇地望过去，方才还吵吵闹闹的运河这回是彻底安静了，大家跟被监工一样，大气不敢出地赶紧挑货、付钱、发船。于是来往的舟楫满载鲜甘的枇杷，运往四面八方。
英王道：“老吴今年不大懂事。”
阴绮：“......”
英王平平道：“以往跟老孙有龃龉，这几年起早摸黑，是故意要压他一头。今年雨水多，枇杷长得也好，如果不尽早发船，后面的货会烂在箱子里。老孙担心得没错。”
阴绮笑：“...王上说的是。”便将方才的思忖禀报：“王上，不如我们多开两条商渠如何。”
英王想了片刻，道：“这件事，以往我也想过。只是问题在于，其余的水道都流经其它方国。要建商渠，必须与其它王尊定盟。零皇在时，各王尊之间不能交游太甚。而今的玄帝，我等他单独召见时，再行请命罢。”
阴绮颔首。
而后君臣二人便再次沉默不言。事实而言，阴绮很喜欢这里富足安稳的生活。相对于他的前任老板，显然英王是更稳定的选择。
这种稳定的反面，是写在有天氏的逆臣传里的动荡。盈太史在《逆臣》里写道：
【朱锴，天水氏赤龙也，大荒夐国王君，先有天氏叛官。狂悖傲逆，朗俊瑰丽。
初，朱锴为大司命，有造物之力。隐帝徵时，尚作假伏，帝正之时，叛于大荒。建夐国，自尊王。
夐之疆土，物华奇丽，繁华万象，如无忧雀、琉璃木等美物，皆出其国。物产丰饶，蜜糕肉奶，丰盈无尽，金珠宝晶，琳琅遍地。其民也，眸色琉璃，俊丽非常，尚利尚欲，然亦尚义。皆朱锴造物也。锴之于夐，俨然世尊。
春秋流逝，朱锴正气渐竭。望安十五年夏，朱锴逝于怡宫。古夐国亦渐为大荒吞没，存国五十八年，旋不存焉。
向锴在世，将军阴绮秘问：“王君不存，何来正气庇罩夐国于大荒？”
锴答：“夐之于吾，此世心愿。吾即崩殂，夐随吾去，亦已宜乎。”
夐灭，民物逃散，其存世者，遍布云华。而古夐国迹，杳然大荒。】
阴绮看着样貌平平无奇的英王，英王浑然不觉，自去伸手摘了窗外的两三颗熟透的金黄枇杷，看看阴绮。
阴绮果断摇头。
英王便自己当饭后水果吃了。一边吃，一边吐了枇杷核到酒楼外。有他坐镇监工，今上午这芦枝商渠便可清净大半了。枇杷肥嫩，采摘只能在早上或阴雨时，不然有晒伤脱水的风险。
“你以往跟着朱锴，他造雨的本事，有没有学一点。”英王问。
阴绮：“...我们不是一个氏族。臣想学，怕也学不会。”
英王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渠中的几个刺头。
客栈酒楼中，琵琶佳音清丽，各色饭蔬鲜浓。英王不知想了什么，最后道：“有空去祭拜旧国么？”
阴绮道：“想祭拜，不一定在清明时分。”
于是君臣二人再次沉默。等上午商船走完了，英王便在此枇杷客栈中用午饭。阴绮是直接在这个客栈里定了三个月的客房，这几乎是他每年的定例了。但是，英王怎么还不回府？
于是阴绮询问。英王才道：“有消息是，玄帝不日将来枇杷山，所以我每天得过来看看。也给我开个房间。”
阴绮立刻去办。
办完回来，问英王：“臣不知谁给的王上消息。”
英王道：“梨花山。”
阴绮沉默了。这其中转了几道弯，他得想一想。最终将想法落定在最后一个弯上：“如果...传闻中辞官的禹杏太守能来枇杷山，我们或许可以请这位造雨。”
英王默了一会：“怕是玄帝不允。”
阴绮再次沉默了。半晌，道：“那么，能开两条商渠也是好的。毕竟现在桐花邑都可以和榆庭...”
英王道：“榆庭蓝梅，是前禹杏太守的同门师兄。”
阴绮立刻懂了：“臣去梨花山拜谢。”
英王颔首。道是：“我对枇杷之外的物事，不是很懂。你出自古夐，绮丽之物所见甚广，去挑一些除枇杷外的礼品，一并带去。”
阴绮起身应道：“是。”
梨花山中，绿淡花浅，清新自然。而梨花白酒正要开窖。
黑龙徵的小算盘，是趁小玄鸟不在，直接给这坏小子酒偷偷开了，喝完了算了。但春华夫人坚决不许，每天都看得跟个宝一样。徵只能神情冷峻地在心里呵呵。
等到阴绮带人送谢礼来走动时，徵的呵呵总算找到了发泄口，嘴角微扬：“呵呵，阴将军远道而来，中午必须得留下用饭。”
阴绮受宠若惊。
春华夫人看看老爷子：“你呵呵什么？”
“呵呵。”徵微笑的神情，不言而喻。
阴绮果断告退。但徵坚决不许，一定要留下喝酒。春华夫人冷笑：“呵呵。”
阴绮：“......”
阴将军坐立不安地留下吃午饭。听徵在外振振有词：“不开？还不开？有你这种待客之道？”春华夫人的磨刀声甚是刺耳。纵然阴将军知道，这是春华夫人要刮鱼鳞，但不知为什么，还是会流下冷汗。听徵又道：“家里就这五坛梨花白。”
阴绮立刻高声道：“臣不喝酒！不能酒驾！”
那对夫妻顿了顿，而后又嘀咕了一会，最终徵笑而上菜了。阴绮只觉这半个时辰比半年还长：“...山中日月长啊。”
徵微笑：“确然，日长如流水，山中悠闲也不知岁月。阴将军，请。”
糖醋松鼠鳜鱼自然味道很好。阴绮食不知味，只想干完跑路。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有种黑店的感觉。果然，吃到一半，阴绮捂住隐隐作痛的腹部：“臣...”
徵温和道：“怕是山寒露重，阴将军着凉了罢。”
春华夫人难以置信地看他，不敢相信他为了喝到小玄鸟的几坛梨花酒，竟敢对无关人等下泻药了。他微勾唇角道：“去罢。回来，老夫给将军烫药酒喝。睡一觉就好了。”
阴绮立刻告退。但并没有如徵所料，去茅厕。而是死也要爬上马，跑路去也。而后在梨花山一处偏僻的角落，就地解决问题。捂住脸，不想面对现实。
——这梨花山，我再也不想来了！！
——再也、再也、再也不想来了！！
在远处梨花香气的山路上，玄鸟乌衣下马，不愿走了。自在石桥上捡了几个松子儿，打水漂玩。东衡也知道，他每次见徵都需要点心理建设，所以也就牵马在一旁，等他建设完。哄他笑道：“技术还不错。”
玄鸟乌衣笑：“祈哥教的。试试。”便将松子分给阿衡，还嗅了嗅。
东衡奇怪：“能闻出好不好使？”
玄鸟乌衣笑：“...嗯。”煞有介事道，“要带湿润的香气才好，干脆的只能漂，打不起涟漪来。”于是东衡也有模有样地嗅嗅闻闻，真是对他全然信任。玄鸟乌衣别开脸便笑。
于是两人一块玩了一会。而后玄鸟乌衣猜度时间差不多了，便再次牵马上山，果然见到阴绮面色苍白地扶在马上，慢慢地走马下山。玄鸟乌衣唤：“阴将军！”
“啊...”阴绮虚弱道，“陛下...您...”
玄鸟乌衣催马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阴绮，关切道：“将军这是怎么了？”
阴绮看到东衡，面露苦涩地摇摇头。
东衡：“......”
东衡局促道：“要不，先别回梨花山了，去山下客栈住下，先给阴将军抓药吧。”
阴绮热泪盈眶。玄鸟乌衣轻描淡写道：“好。本来想看慰战后的老爷子，过段时间再来吧。阿衡，你回家看看，可好？家中父母一定很想你了。”
东衡温声道：“不可丢下我，自己回大荒。”
玄鸟乌衣笑：“这个自然。我和阴将军在梨花埠的杏花酒楼等你。”于是便挟持了英王的重臣下山。
——感谢老爷子。
杏花酒楼中，阴绮饮下茯苓热饮，总算觉得好些。念及徵的残虐，还是有泣下之冲动，对玄鸟乌衣哭诉道：“陛下，今后英王必定常让臣来梨花山走动，这可怎生是好啊！微臣都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玄鸟乌衣深感同情：“我理解将军。”
两人相对悲叹一会，玄鸟乌衣最终叹道：“为今之计...”
阴绮目光明亮地看定这救星。
救星微笑道：“阴将军还怀念故国吗？”
阴绮：“......”沉默半刻，也直言道：“臣...曾发誓永志不忘。”所以直到夐过即将为虚无气息吞灭，他也一直不曾离开，拄剑坐在边疆，看着随着数千年年岁流逝，逐渐荒芜皲裂的土地和化为尘埃灰土的旧殿。
朱锴建立夐国，是完成自己一生的心愿。
他也一样，他爱这方土地，所以也愿陪它到最后一刻。
直到枇杷山的地盘，扩展到了他多年不曾回望的身后。英王站在山顶的累累枇杷枝叶里，看到了一个好像人的石像，旁人道：“是古夐国的阴绮将军。多年以来，都说是死了。死了也不肯离开故国，便化作了石像。”
英王：......
没有一个君王，不希望拥有一个如此忠诚于家国的将军。
于是英王走下长满荒草的山坡，前来看看这与虚无近在咫尺的蒙尘雕像，却惊见他灰暗的眼眸里还有黯淡的光——以及：“他在呼吸！他还活着！！拿水来！！快拿水！”
可是荒芜之地，哪里有水呢。便是去枇杷山上找泉水，也得费一番工夫。唯有甘美的枇杷汁，小心地涂在他干裂的唇上，捏入他的口中。直到他的眼眸干涩地转动，看过来。
英王：“......”
英王是不愿意废话的。于是一边安抚地拍拍他，一边直接出手打晕。让人扛回枇杷山，好好救养。在阴绮昏睡的时间里，云华的璧也在古夐遗迹最后的三百里外，建立起来。等他醒来，英王将这个消息告知。
阴绮道谢。
英王道：“有璧在，最后的夐土便仍在。你也不必寻死觅活。”
阴绮看看英王。
英王的神情平淡。道：“枇杷山与古夐毗邻，你可以先跟着我，继续守你的夐土。愿意否？”
“......愿。”
“那么，”阴绮此时此刻问，“陛下而今这么问臣，是有什么想法？”
玄鸟乌衣笑笑，觉得自己有点无聊。阴绮其实是个十分简白的人，不想玩太多弯弯绕绕，往往开门见山。
于是玄鸟乌衣也坦白：“朕以古夐遗迹为本，往南北再为将军划出八百里，做新夐国，如何？将军可招徕旧民...”
阴绮却是摇摇头：“而今的夐土，临近虚无，没有人愿意再来。”叹笑一声，眼神坚定道，“除了英王，愿意让枇杷山的地界扩展到此，且多年不退。”
“臣守着枇杷山，便是守着夐土。”
玄鸟乌衣：“......”
阴绮笑：“微臣谢陛下好意。微臣也请陛下，不要辜负英王这般坦荡的臣下。他虽是出身妖魔，但是品格坚正，不下于有天氏。”
玄鸟乌衣的眼神变得很是温和：“是么。”
阴绮坚定道：“是。”想了想，又道：“臣知道，英王在零皇时期是出名的独立，但只要陛下诚心以待，英王和枇杷山，自然也忠诚于陛下。”
玄鸟乌衣笑道：“忠诚于我...吗？”
阴绮笑叹：“忠诚于我们的心——陛下所为，于大荒和枇杷山有益处，我们便衷心追随。”
“此次【玄寂】一战，陛下虽未出现，但给我等的信息都十分准确。臣不才，也曾领兵作战，臣听得出来，陛下是真担心我们最接近虚无的枇杷山，也在尽力减少伤亡...”
“陛下。”
“嗯？”
阴绮认真看他，无奈问道：“陛下既然如此仁义，为何还担心我等不诚，要行此分化之举呢？臣可以直言相告，即便英王逐臣离开，臣也要在‘新夐’时刻关注枇杷山的情况。一旦英王有难，便是陛下不许，臣也会舍命相救。”
玄鸟乌衣：“......”
筹谋的算盘被阴绮坦然摆在桌上，玄鸟乌衣面对他这等坦荡，竟也不觉尴尬。扪心自问后，便也叹笑道：“确实是我不好。”
“既然如此，”玄鸟乌衣衷心笑道，“朕便请阴将军，既守好旧夐土，又守好枇杷山，再守好新夐国吧。”
阴绮惊讶：“陛下...您这是...”
玄鸟乌衣丹唇含笑：“怎的？阴将军和英王互相敬慕彼此为人，朕便不能敬重了？再说，英王是先朝老臣，此次【玄寂】一战更有大功，实在该赏。”
阴绮欣喜下跪：“臣，多谢陛下。”
“起来吧。”玄鸟乌衣笑而扶起他，“还谢我呢？你可知这是苦差，这新夐八百里，也是在云华边境上。不过，我会请暗虚前来助你。”
“陛下竟能调动暗虚？”阴绮大感惊讶。
玄鸟乌衣笑而摇摇头：“你且不必过问。我自与英王商量。”
阴绮便又相告商渠之事。玄鸟乌衣笑道：“这我也得和英王商量——并不是因为阴将军的职位，而是因为对果品种植及运输之事，普天之下，怕也没人比得过英王。”
阴绮笑得骄傲：“确然如此。”
玄鸟乌衣无端端生了一种不太好的想法——突然好像有点理解渊穆了怎么破！在榆庭时，渊穆看在东衡身边的他，是不是就跟他现在看英王身边的阴绮一样，确实是忍不住地想挖走？
......突然开始理解仇人了怎么破。
玄鸟乌衣还在稳定情绪，阴绮又亲近凑来：“陛下，其实枇杷山今年新开发了冷藏技术，臣认为，此项技术可以推广至于其它方国，可大惠天下。陛下以为如何？”
玄鸟乌衣看他。
阴绮丝毫不觉得危险，瑰丽的容颜上的笑容，是如此的真诚可人。
玄鸟乌衣起身，去看酒楼外的杏花，看到杏花枝下穿马而过的东衡。将一句莫名其妙的“你不要再引诱我”压在胸中。只笑道：“好啊。这朕也得和英王商量商...”
就在此刻，客栈的房门被轰然踹到。
阴绮错愕回头。
玄鸟乌衣惊讶回身：“阿衡...”
东衡扬袖指定他，眯起眼睛，一字一字道：“你，好得很。”声音如钢似铁。东衡瞥到阴绮，冷冷然对玄鸟乌衣道：“跟我出来！”
玄鸟乌衣：“.......”阿衡，我要面子的啊！
玄鸟乌衣淡定：“朕，觉得，太守有什么话，可以当面说。”
东衡气得咬牙笑：“你确定？”你还要不要面子了！？敢指使我父亲下毒害人，我不扒了你的皮！！
玄鸟乌衣面露苦笑。
阴绮：“......”阴绮立刻起身：“臣难得来一趟梨花山，想带些特产回家。请陛下允准，让臣去抓些止泻药！”
玄鸟乌衣温和道：“去吧。早些回来。”早回来救朕，知道没？
话音未落，阴绮已经匆忙下楼，还没迈出大堂门，楼上已经打开了。阴绮非常懂事，先去给仰头骂骂咧咧的老板娘加钱，然后再出去晃。
梨花山有什么特产呢？
梨膏糖、梨枣木书版、乳梨酿、鹅梨帐中香、糖渍鹿梨、山梨酒、梨花笛...等等等等。
有的是可挑呢。
春雨伞舫上，老徵优哉游哉地烤竹片伞骨。春华夫人觉得好稀奇：“今天怎么勤奋起来了？”
老徵眯起淡金色的眼睛，对着午后阳光看竹片的成色：“心情好么。”
春华夫人不禁笑。温柔地亲吻他难得的笑容。果然是想儿子了。儿子一回来，心情就这么好了。
老徵心情更好，怡然自得地做工。坏小子，想使唤我给你拖住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咱们这会子新仇旧账一起算，老婆不好使，儿子还不好使吗？
杏花酒楼的二楼轰然炸裂，木屑横飞。
老徵：啧啧啧啧啧。
阴绮：.......还是早点回去劝架吧。
春华夫人：应该不是我家阿衡跟人打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