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言找到季卷的时候，她正拿着根棍子拨开草，弯着腰找什么东西，有点迷茫的样子。
时间紧张，他没说话，一把捞过人就赶往出口。
当然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但是没想到季卷没有任何反应，就任他抱着离开。
周不言觉得不太对。他是做好了挨顿打的准备的。
李好的传送阵突然失效，人群中总有几个细心周到的人，他们一下子就察觉到这件事。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李好死了。
这次来的人中有主修阵法的，虽然比不上李好的能力，但是他们在一开始就以他的传送阵为桥梁，在原地复刻下了第二座微型传送阵，当作备用。
只是时效有限，且是一次性的。
在收到撤离指令的那一刻，所有人只能听令离开。无畏内部有的时候像一个小小的军队，军令如山这个词对他们是适用的。
但是还有几个人没有回来……或者说，相较来时，只剩下一半的人了。这是这个世纪以来除灵师战损最为严重的一次任务。
然而这甚至都不是因为面对大衍，只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结界。人为的。
同伴是很重要，可是有些时候同伴也不得不放弃。尤其是在他们大概率已经牺牲的情况下。
不过唯独有一个人不能轻易放弃。
在场12个人兵分四路出来找季卷，每一路都至少包含一个持有季卷通讯牌的人。
信息部给出的时间是15分钟，15分钟以内找不到季卷，他们也得撤离。放弃也是除灵师必修的课题。
万幸没多久，周不言就抱着人回来了，而且看起来状态还好，不像要死的样子。
出去找季卷的是12个人，算上多出来的季卷，回来的也只有10个人。
“走吧，到时间了。”
这时，雨杉成了说话的人。
队伍中总需要有一个人来“说话”。雨杉没想过，有一天，那个人会是她。
轻飘飘几个字，说出来只需要两秒，但能左右许多人的命运。她真的觉得这件事很难。
出来后没有任何休整，所有人依次到信息部进行第一次汇报。
此刻的信息是最新鲜最直观的，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
休整一天后，会召集第二次汇报，此时的信息是带有个人理解的。
包括此次行动中始终处于边缘的季小妹和余骨，两人都分别进行了长达40分钟的汇报流程。
但是季卷拒绝了汇报指令，两次。
她是事件核心人物，如果她不能汇报完整信息，那么这次任务的信息分析将毫无意义。
这次任务也就毫无意义，牺牲也无任何意义。
没有人会允许她莫名其妙的任性。
“要我本人过去？”穿着西装的女人掸了掸手里的报表，报表右下角盖着信息部的红章。以及得到相关部门允许的字眼。
“是的。”她宽大的办公桌对面站着信息部的王泽华，也就是大家常喊的信息部小王。
王泽华有点害怕这个梳着背头的威严女人，但仍旧公事公办地说：“请尽快。”
女人看了看表，10点21分。她拿起钢笔，在报表的执行一栏写：执行时间8月2日10点25分。
然后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柳云。
王泽华每次看到她的名字都觉得有种不真实感，这样一个铁血无情的大魔王的名字竟然分外柔软。
他们信息部私下给她起名叫柳血不柳泪。低级趣味的谐音梗。
柳云是信息部的王牌，也是无畏现存唯三S级中的一个。
但她不是那么好调用的，找她出手需要很多麻烦的流程。而且她又是个相当守序的人，没有“公章”“报表”这种实打实的东西她理都不会理你。
柳云的黑色皮鞋在地面发出低沉的声音，像某种严谨的乐器。这种脚步声在无畏是不常见的，无畏大多数人的脚步都是无声，他们需要的就是无声，这能让斩杀效率最大化。
柳云需要的却似乎是某种秩序和威严。
她敲了敲门，三下。然后拧开了门把手。
门锁了，但是她很顺畅地拧开了。好像世界上不存在能锁住她的门。
她看到季卷坐在窗边对着光看一本书，能看到一半的书名《……进阶知识》。
女孩看到她进来，皱了皱眉，似乎想命令她出去。年轻但疲惫的脸上有些不高兴。
柳云对她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尤其是重点将右下角的公章贴到她眼前。
季卷眯着眼想仔细看。
柳云将纸点到桌上，伸出左手按向她的头顶。
女孩的反应非常快，她用完美的技巧和速度躲避开了，但是她没有回击。
不回击就是妥协。
柳云伸出的左手迅速改变方向，一把扣住她的两只手，同时右手狠狠按向她的头顶，将她整个身体按到窗上。玻璃发出“咚”一声震响。
读取记忆的速度很快，尤其是划定了明确的时间，只有最近10天的情况下。
大概3秒左右，她就松开了手。从胸前口袋里拿出钢笔，在执行一栏写下：完成时间8月2日10点26分。然后签名。
无视女孩愤怒的喘息。像来时一样，伴随着规律的皮鞋声，柳云离开了房间。
半个小时后，信息部收到了柳云的汇报文件。
他们惊异于这次柳云花了这么久，一般情况下她读完记忆十分钟内就会将文件发过来。
可随后他们就将这种惊讶忘得一干二净，因为他们看到了文件内容。那上面写着季卷这十天的所有经历。
那一刻，王泽华心里竟然产生了非常大逆不道的念头：要不，把文件删了吧？就当没这回事。
他终于明白季卷为什么不肯汇报了。
汇报过程是不可能说谎的，信息部有精密测谎仪，并且有测谎能力者。这里是必须“真实”的一个地方。
季卷无法说谎，她只能拒绝。
很快信息部给出了此次行动的最终战损人员名单。
牺牲那一栏里，有3个S级，15个A级。
前所未有的损失，尽管众人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受到巨大打击。
这意味着无畏头部战力，一下子损失超过一半。
更何况3个S级。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上一次S级出任务死亡的事迹，大概需要到无畏藏书馆里去翻历史书了。
希望最终还是落空，信息部说荆冀死了。那应该就是死了。
雨杉看着手里的信息，发着呆。
她总觉得，在荆冀的死亡里，她是出了力的。
毕竟最后是她说出那句“走吧”。
她认为那句话等同于“让他们死吧”。
雨杉太过害怕这样的结局，所以她一次也没有去问过季卷，问她那天的事。
她觉得还是得让信息部分析了才知道。
毕竟以前就有过，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结果信息部分析下来说存活率非常高，然后也确实活着的事。
现在有了结论，她反而开始想知道那天的事了。
毕竟信息部只给结论，他们不会把分析过程写成小说发表在论坛上。
她想知道荆冀为什么死，以及，和她那句指令有多大关系。
看吧，她就是这么软弱，这种时候只想要自己心里好受点。
季卷明显不想和她聊这件事。
大家生死之间同舟共济了一遭，却好像反而有了隔阂。
大概是被问烦了，季卷非常生气地说，她要退出无畏。
雨杉更加不知所措了，她觉得自己好像说什么都是错。左也是错，右也是错。
她害得同伴死了，又害得同伴想退出组织。
雨杉跳上高高的天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坐在天台边上，看着远处灰色的天空。
“好像要下雨了。”她坐在那人边上，双腿垂在外边。
周不言一如既往的沉默，他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雨杉却出离愤怒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很讨厌这个人，她恨不得现在一脚把他踹下去。
但是她又无力地发现自己此时此刻只愿意和他坐在一起，说点什么。
毕竟除了荆冀和吴一心，他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她可以对他发点脾气。
雨杉又故意说：“4个S级，只有你活着回来了，真是好运气啊，师哥。”
令她意外的是，她听到周不言问：“你希望我也死在那吗？”
希望吗？
怎么可能。
莫名的情绪随着这句话翻滚着涌上来，某道奇怪的心墙突然破裂了，她一下子哭了。她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只剩这一个亲人了。
第一次失去亲人的时候，她对亲人还没有概念，也不懂什么叫失去。那时她应该是无所谓的。
第二次失去，是如师如母的长辈，她知道失去就是再也看不到了，很难过，可是身边还有很多兄弟姐妹，她很快就振作起来。
第三次就是这次。她失去了兄弟姐妹们。
“我不要你们任何人死。”
那些奇怪的好胜心，占有欲，少年人的攀比，在这样的离别之中显得微不足道。
周不言触动地低下头，他说：“我也是。”
雨杉看到他泛红的眼角。她拿出一瓶酒和两个酒杯。
“师哥，咱们敬他们一杯。”
……
雨杉喝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意识到自己来了哪。
她竟然站在吴一心房间门口。
来都来了，她熟门熟路地在窗台下面翻到钥匙，打开了房门。
吴一心的房间一直都是精致漂亮，而且香喷喷的。就和她本人一样。
雨杉恶劣地到处乱翻，看到零食就揣兜里，看到照片就对着上面漂亮的脸蛋弹两下。
直到在抽屉里看到一只熟悉的玉牌，似乎是季卷给她的，但她一直没用。
上面只有季卷这一个发着光的名字。
她愣了愣，拿出自己一直忘了去理会的通讯牌。
上面有季卷和荆冀两个名字。都是亮着的。
这也许不能代表什么，但是她的心，突然再次滚烫地跳动起来。
大概希望就是这么玄乎的东西，有的时候能当成一粒速效救心丸。
她突然有了搏一搏的冲动。
时间紧张，他没说话，一把捞过人就赶往出口。
当然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但是没想到季卷没有任何反应，就任他抱着离开。
周不言觉得不太对。他是做好了挨顿打的准备的。
李好的传送阵突然失效，人群中总有几个细心周到的人，他们一下子就察觉到这件事。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李好死了。
这次来的人中有主修阵法的，虽然比不上李好的能力，但是他们在一开始就以他的传送阵为桥梁，在原地复刻下了第二座微型传送阵，当作备用。
只是时效有限，且是一次性的。
在收到撤离指令的那一刻，所有人只能听令离开。无畏内部有的时候像一个小小的军队，军令如山这个词对他们是适用的。
但是还有几个人没有回来……或者说，相较来时，只剩下一半的人了。这是这个世纪以来除灵师战损最为严重的一次任务。
然而这甚至都不是因为面对大衍，只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结界。人为的。
同伴是很重要，可是有些时候同伴也不得不放弃。尤其是在他们大概率已经牺牲的情况下。
不过唯独有一个人不能轻易放弃。
在场12个人兵分四路出来找季卷，每一路都至少包含一个持有季卷通讯牌的人。
信息部给出的时间是15分钟，15分钟以内找不到季卷，他们也得撤离。放弃也是除灵师必修的课题。
万幸没多久，周不言就抱着人回来了，而且看起来状态还好，不像要死的样子。
出去找季卷的是12个人，算上多出来的季卷，回来的也只有10个人。
“走吧，到时间了。”
这时，雨杉成了说话的人。
队伍中总需要有一个人来“说话”。雨杉没想过，有一天，那个人会是她。
轻飘飘几个字，说出来只需要两秒，但能左右许多人的命运。她真的觉得这件事很难。
出来后没有任何休整，所有人依次到信息部进行第一次汇报。
此刻的信息是最新鲜最直观的，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
休整一天后，会召集第二次汇报，此时的信息是带有个人理解的。
包括此次行动中始终处于边缘的季小妹和余骨，两人都分别进行了长达40分钟的汇报流程。
但是季卷拒绝了汇报指令，两次。
她是事件核心人物，如果她不能汇报完整信息，那么这次任务的信息分析将毫无意义。
这次任务也就毫无意义，牺牲也无任何意义。
没有人会允许她莫名其妙的任性。
“要我本人过去？”穿着西装的女人掸了掸手里的报表，报表右下角盖着信息部的红章。以及得到相关部门允许的字眼。
“是的。”她宽大的办公桌对面站着信息部的王泽华，也就是大家常喊的信息部小王。
王泽华有点害怕这个梳着背头的威严女人，但仍旧公事公办地说：“请尽快。”
女人看了看表，10点21分。她拿起钢笔，在报表的执行一栏写：执行时间8月2日10点25分。
然后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柳云。
王泽华每次看到她的名字都觉得有种不真实感，这样一个铁血无情的大魔王的名字竟然分外柔软。
他们信息部私下给她起名叫柳血不柳泪。低级趣味的谐音梗。
柳云是信息部的王牌，也是无畏现存唯三S级中的一个。
但她不是那么好调用的，找她出手需要很多麻烦的流程。而且她又是个相当守序的人，没有“公章”“报表”这种实打实的东西她理都不会理你。
柳云的黑色皮鞋在地面发出低沉的声音，像某种严谨的乐器。这种脚步声在无畏是不常见的，无畏大多数人的脚步都是无声，他们需要的就是无声，这能让斩杀效率最大化。
柳云需要的却似乎是某种秩序和威严。
她敲了敲门，三下。然后拧开了门把手。
门锁了，但是她很顺畅地拧开了。好像世界上不存在能锁住她的门。
她看到季卷坐在窗边对着光看一本书，能看到一半的书名《……进阶知识》。
女孩看到她进来，皱了皱眉，似乎想命令她出去。年轻但疲惫的脸上有些不高兴。
柳云对她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尤其是重点将右下角的公章贴到她眼前。
季卷眯着眼想仔细看。
柳云将纸点到桌上，伸出左手按向她的头顶。
女孩的反应非常快，她用完美的技巧和速度躲避开了，但是她没有回击。
不回击就是妥协。
柳云伸出的左手迅速改变方向，一把扣住她的两只手，同时右手狠狠按向她的头顶，将她整个身体按到窗上。玻璃发出“咚”一声震响。
读取记忆的速度很快，尤其是划定了明确的时间，只有最近10天的情况下。
大概3秒左右，她就松开了手。从胸前口袋里拿出钢笔，在执行一栏写下：完成时间8月2日10点26分。然后签名。
无视女孩愤怒的喘息。像来时一样，伴随着规律的皮鞋声，柳云离开了房间。
半个小时后，信息部收到了柳云的汇报文件。
他们惊异于这次柳云花了这么久，一般情况下她读完记忆十分钟内就会将文件发过来。
可随后他们就将这种惊讶忘得一干二净，因为他们看到了文件内容。那上面写着季卷这十天的所有经历。
那一刻，王泽华心里竟然产生了非常大逆不道的念头：要不，把文件删了吧？就当没这回事。
他终于明白季卷为什么不肯汇报了。
汇报过程是不可能说谎的，信息部有精密测谎仪，并且有测谎能力者。这里是必须“真实”的一个地方。
季卷无法说谎，她只能拒绝。
很快信息部给出了此次行动的最终战损人员名单。
牺牲那一栏里，有3个S级，15个A级。
前所未有的损失，尽管众人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受到巨大打击。
这意味着无畏头部战力，一下子损失超过一半。
更何况3个S级。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上一次S级出任务死亡的事迹，大概需要到无畏藏书馆里去翻历史书了。
希望最终还是落空，信息部说荆冀死了。那应该就是死了。
雨杉看着手里的信息，发着呆。
她总觉得，在荆冀的死亡里，她是出了力的。
毕竟最后是她说出那句“走吧”。
她认为那句话等同于“让他们死吧”。
雨杉太过害怕这样的结局，所以她一次也没有去问过季卷，问她那天的事。
她觉得还是得让信息部分析了才知道。
毕竟以前就有过，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结果信息部分析下来说存活率非常高，然后也确实活着的事。
现在有了结论，她反而开始想知道那天的事了。
毕竟信息部只给结论，他们不会把分析过程写成小说发表在论坛上。
她想知道荆冀为什么死，以及，和她那句指令有多大关系。
看吧，她就是这么软弱，这种时候只想要自己心里好受点。
季卷明显不想和她聊这件事。
大家生死之间同舟共济了一遭，却好像反而有了隔阂。
大概是被问烦了，季卷非常生气地说，她要退出无畏。
雨杉更加不知所措了，她觉得自己好像说什么都是错。左也是错，右也是错。
她害得同伴死了，又害得同伴想退出组织。
雨杉跳上高高的天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坐在天台边上，看着远处灰色的天空。
“好像要下雨了。”她坐在那人边上，双腿垂在外边。
周不言一如既往的沉默，他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雨杉却出离愤怒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很讨厌这个人，她恨不得现在一脚把他踹下去。
但是她又无力地发现自己此时此刻只愿意和他坐在一起，说点什么。
毕竟除了荆冀和吴一心，他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她可以对他发点脾气。
雨杉又故意说：“4个S级，只有你活着回来了，真是好运气啊，师哥。”
令她意外的是，她听到周不言问：“你希望我也死在那吗？”
希望吗？
怎么可能。
莫名的情绪随着这句话翻滚着涌上来，某道奇怪的心墙突然破裂了，她一下子哭了。她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只剩这一个亲人了。
第一次失去亲人的时候，她对亲人还没有概念，也不懂什么叫失去。那时她应该是无所谓的。
第二次失去，是如师如母的长辈，她知道失去就是再也看不到了，很难过，可是身边还有很多兄弟姐妹，她很快就振作起来。
第三次就是这次。她失去了兄弟姐妹们。
“我不要你们任何人死。”
那些奇怪的好胜心，占有欲，少年人的攀比，在这样的离别之中显得微不足道。
周不言触动地低下头，他说：“我也是。”
雨杉看到他泛红的眼角。她拿出一瓶酒和两个酒杯。
“师哥，咱们敬他们一杯。”
……
雨杉喝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意识到自己来了哪。
她竟然站在吴一心房间门口。
来都来了，她熟门熟路地在窗台下面翻到钥匙，打开了房门。
吴一心的房间一直都是精致漂亮，而且香喷喷的。就和她本人一样。
雨杉恶劣地到处乱翻，看到零食就揣兜里，看到照片就对着上面漂亮的脸蛋弹两下。
直到在抽屉里看到一只熟悉的玉牌，似乎是季卷给她的，但她一直没用。
上面只有季卷这一个发着光的名字。
她愣了愣，拿出自己一直忘了去理会的通讯牌。
上面有季卷和荆冀两个名字。都是亮着的。
这也许不能代表什么，但是她的心，突然再次滚烫地跳动起来。
大概希望就是这么玄乎的东西，有的时候能当成一粒速效救心丸。
她突然有了搏一搏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