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有些料峭地驱走了前几日的暖意,让贸然换上薄薄春装的人措手不及。

    “阿嚏!”

    林星眠扔掉最后一张纸的尸身,揉了揉泛红的鼻子,有些苦恼地数着这是今天的第几个喷嚏。看来感冒是躲不过去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利落地给笔下正在做的解析几何小题选了个A。

    “眠宝,你感冒了?”许疏桐停了笔,将自己桌上的抽纸推过去,“我今天都听你打了好多个喷嚏了。”

    林星眠感激地望向她的中国好同桌,弯了弯眉眼,顺势挂在许疏桐肩上,像模像样地干嚎了几声:“呜呜呜,你关心我耶,我就知道桐桐你最好啦!”

    许疏桐有些无语地瞥了她一眼,费了些力气将人从身上扒拉下来,没好气道:“这才刚入春你就敢穿这么点儿,你不感冒谁感冒。行了,下午放学陪你去买点药。”

    林星眠又是一顿天花乱坠的彩虹屁,夸得许疏桐耳根都染上些薄红。

    这实在怪不得许疏桐定力不够,林星眠这小妮子着实生了张令人心软的漂亮脸蛋,在初春的风里宛如一株胭脂色的海棠,有种含烟照水的绰约风姿。而当那双眼睛亮亮地望着你的时候,仿佛带上些眸中只存得下你一人的深情,让人舍不得说句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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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的课业说快也不快,好不容易捱到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数学老师丝滑地接上下一个题目,在一众同学怨念的目光里又坚强了五分钟才大发慈悲下了课。林星眠此时已经蔫蔫的提不起精神,似乎还隐隐有些发烧的症状。

    许疏桐拖着她出了校门,把病号暂存在小便利店里,再给她塞了碗冒热气的关东煮,转身去旁边买药。

    林星眠抱着碗暖手,有些愣愣地盯着窗外还没发新枝的枯树出神。思绪像老树深沉的纹路,缠缠绕绕地爬向阴湿的地底。

    等到许疏桐带着一身寒气回来的时候,林星眠回过神来,眼睛红红地吸了吸鼻子,感动道:“桐桐,你真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妈!”

    许疏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在她头上敲了记爆栗,道:“林星眠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她挨着林星眠坐下,从林星眠递过来的签子上咬了颗丸子,问她:“你这看起来挺严重的,要不我帮你跟老秦晚自习请个假?”

    林星眠挠了挠头,思索了下,回道:“我物理和数学卷子都还没写,还是回去上晚自习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许疏桐心梗了梗,叹了口气,起身去拿了份滑鸡饭当作晚饭解决掉。

    晚上八点,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时,林星眠刚好昏昏沉沉地算完最后一个题,明天交上去的作业估计得挨批,她这样想着。许疏桐正招呼着她一起回家,看她烧得脸颊绯红的昏沉样许疏桐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一直送到巷口才唠唠叨叨地离去。

    林星眠慢悠悠地晃回家门口,一片黑漆漆的铁门前依稀映出一个人影,她一下子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出一个男人的模样来。

    那人被手电的强光刺到,眯了眯眼,眼尾略略上挑,眉眼倒是极好看的,透出种放荡难驯的侵略性,掩映在一头略长的碎发之间。

    林星眠仔细瞧了他一会儿,从记忆深处翻出一个有些模糊的身影来,试探地喊了声:“咕咕?”

    那人听到这声称呼,疏冷的一张脸蓦地生动起来,仿佛奉在堂前的神君骤然活了过来,怒瞪了林星眠一眼,恨恨道:“瞎喊什么呢?!几年不见你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林星眠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有些懊恼地想着自己真是烧糊涂了,不走心地转移话题:“是江故啊。你站我家门口做什么?”

    江故不爽地又横了她一眼,懒声答道:“回我阿婆家拿点东西,没带钥匙。”

    “哦,那真倒霉。”

    林星眠敷衍地评了句,便逃进门内去,作势要关门。

    “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住将掩的门。江故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小声期待道:“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林星眠从门后探出个脑袋,皮笑肉不笑:“不了,江少爷自己去找个酒店坐坐吧。”说完砰地一下拉上了门,徒留门外人恨恨咬牙。

    林星眠打着哈欠穿过荒芜的庭院,一进屋就把自己扔在了柔软而冰冷的床上,迷瞪瞪地望着那盏昏黄的小灯神游。意识模模糊糊地穿过漫长岁月,回到她与江故初识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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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是在这里,在这个属于她和阿婆的瓦屋旁,那条狭长的小巷里。

    那时的江故眉眼依然是远超同龄人的精致,在一个湿湿热热的暑假里住进了他的阿婆家——正正好是林星眠的对门。

    那时林星眠大抵还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在父母的溺爱里活得肆无忌惮,带着街头巷尾的同龄小孩儿上蹿下跳,最大的乐趣是爬到房顶上去看星星,惹得一众大人心惊胆战。

    而林星眠同时是个颜狗。

    气质清冷冷的小哥哥只轻轻一抬眼就俘获了这小妮子的心,当晚就带着颗珍藏许久的牛奶巧克力上了门。

    七八岁的林星眠眉眼弯弯地邀请小哥哥和自己一起去屋顶看星星,颇有种见到神仙姊姊的兴奋感。

    然而神仙哥哥一开口便是十成十的少爷脾性:“你谁啊?我为什么要和你一小屁孩儿去看星星?”

    林·社交悍匪·星眠怎会被轻易打倒!

    整整一个暑假,她几乎每天都大摇大摆地去对面串门,不时带点“小礼物”给小江故,有时是她最喜爱的零食,有时是她拿着蜡笔乱画一通的抽象派大作。

    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凭着这俩月的努力,林星眠在暑假的尾巴上终于得偿所愿成为了江故最最最好的朋友。当然,是她自封的。

    江故无非是从冷嘲热讽并拒绝她的邀请变成了——冷嘲热讽但别别扭扭地接受她的邀请。江故这样的臭屁小孩儿大概也就只有林星眠受得了。

    林星眠的脑海里恍惚忆起后来她和江故在他家屋顶上看星星的场景来。

    十岁的林星眠得意洋洋地问他:“江故你知道什么是白矮星吗?”

    “啧,”臭屁小男孩江故轻啧了声,顺着她回道,“不知道。”

    果然,下一秒小姑娘就骄傲地数落他:“这你都不知道啊,咕咕你还比我大三岁呢!”

    然后她叽叽喳喳地自问自答道:“白矮星,就是死掉的星星哦。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我妈妈天下第一厉害,她什么都懂的哦!”

    那之后的三年里,每年寒暑假江故都雷打不动回他阿婆家来,同林星眠一起在街头巷尾称王称霸。

    那再后来呢?

    思绪断了线,林星眠在被子里打了个滚儿,挣扎着站起来去烧热水。

    在饮水机咕嘟咕嘟的加热声里,林星眠想,没有后来了。

    在江故没来的那个暑假,林星眠失去了爸爸。

    然后过了几年,林星眠自己丢掉了妈妈。

    水开了,她随便收拾了下,翻出药来和水吞下,然后把自己放逐进了幽深混乱的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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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擦出星点亮意,墨蓝的夜色还未散去。不知巷里哪家大爷养的鸟儿啁啁啾啾地叫嚣着,却被响起的闹铃声压制性地打败了。

    林星眠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啪叽关掉第三次响起的闹钟,低声骂了句,脚步虚浮地爬起来。

    等到磨磨蹭蹭收拾好时,离早读开始还有半小时。还早还早,她展颜乐了会儿,欢欢喜喜地奔向巷口的早点店。

    “哎唷,星眠这么早上学去啦?还是要鸡汤小馄饨?要辣油不要?”阿姨热情地招呼着,用小塑料袋从锅里抓了个牛肉锅贴给她,“刚出锅的,可香!”

    林星眠笑眯眯地谢过阿姨的好意,跟阿姨讲了要辣油,抬脚往里走。6点多的早点店热热闹闹,塞满了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空位,抬眼一看,对面那人正正地盯着她。

    晴天霹雳。

    “江故?!”

    江故眼下还带着两团不算明显的乌青,懒洋洋地伸了伸无处安放的腿,道:“真难为您还记得我呢?早上好呀——”

    “眠眠。”他拖了拖声音,扯出个不算友善的笑来。

    林星眠欲哭无泪地环顾了下四周,然而已经没有多的位置了,她咬了咬牙,低声道:“你又不上课起这么早来吃饭干嘛?!”

    江故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打着哈欠道:“我作息规律不行吗?”

    他顿了顿,看向林星眠身上的校服:“倒是你,林星眠你怎么现在还在读高中?”

    林星眠噎了噎,小声嘟囔:“没有边界感的人类。”

    江故挑了挑眉,眸中流露出某种不满的神色:“我没有边界感?!林星眠你小时候可唔唔……”

    林星眠抽了双筷子往他嘴里塞了个热腾腾的汤包:“你可闭嘴吧你!”

    江故龇牙咧嘴地呼哧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那汤包咽下去,眼眶里都烫出些生理性的泪水来。

    “行吧,那我换个问题。”江故抿了口糖芋苗,尖锐而犀利地发问,“你现在怎么一个人住那儿?”

    这其实包含了很多个问题,比如为什么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住,为什么会住在阿婆留下的小瓦屋里。

    林星眠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她黑珍珠般的眼睛此时像一口深井,定定地看了江故一眼,喝完最后一口馄饨,头也没回地走掉了。

    江少爷隐隐约约觉得说错了话。

    或许不算说错了,只是时机并不太恰当。

    他一下子有些无措,突然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不只是六年的岁月,可能还有无数没有得到处理的疤痕,在不经意被触碰时隐隐地痛起来,在两个人之间划下一道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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