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吴云起睫毛下垂几乎遮住眼睛,眸色沉了沉,“什么条件。”

    “不行!”

    突然一道苍老深沉的声音传过来,两人被打断,只见田婆拿着木棍哆哆嗦嗦地走过来,木棍晃悠着往前打了几下,打到了吴云起。

    “田婆你怎么过来了。”

    吴云起没躲,伸手去扶田婆,田婆察觉到被人挡住,木棍往地下一敲,转身往回走,嘴里嘟囔着,“朝廷来的没一个好东西。”

    山路泥泞,田婆走的踉踉跄跄。

    吴云起走过去想要拦住田婆,奈何田婆怒气冲冲,闷头往前走,吴云起见拦不住,只得跟在身后,伸手虚虚的扶着。

    话说一半被打断,杨一寻沉默的走在后面,一路走一路左看看右看看茶园。

    茶园里的茶树,主干分支交叉一起不易分清,杨一寻虽说不懂茶叶,也不会种植,但来的时候也了解了一番,田婆茶园里种的多是小叶种,叶片小而脆硬,做出的茶叶香气高但对茶的品质有影响。

    即使茶园留下了,也不能接着种植这种茶。

    屋子点着油灯,杨一寻隔着树叶隔着雨看的不真切。

    田婆回到屋里,开始翻箱倒柜的拿东西,因着眼盲,吴云起一直跟在身后一步的距离,伸手扶着,杨一寻站在门口看着,没有进去。

    “给你,都给你,给你!”

    ‘哗啦’一声,田婆放到桌上几个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哗啦一声铺满桌子,田婆抬头似乎在寻找杨一寻在哪,语气颤抖:“给你们,这些都给你们,你们不就是要钱吗,我拿这些银子买我自己的地。”

    田婆仿佛看得见般看向门口,但眼里没有聚焦,没有生机,像死水一样空无一物。

    杨一寻始终站在门外,看着田婆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的眼睛又移开视线,里面的一切仿佛跟她无关。

    吴云起看见这些石头,神色依旧平静看不出变化,对着田婆轻声说:“先别这么激动,您先坐下,坐下。”

    田婆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吴云起扶着田婆坐下后,弯腰在田婆耳边说:“干嘛把自己气成这样,他已经答应晚辈不动您的茶园了。”

    “他说不动就不动吗,他是谁,说话算吗?”田婆拿着木棍在地上敲了两下接着说:“他刚才不是有条件吗?你可不能答应他,他们干不出什么好事,不动这个也得去动别的!他们的条件是吃人的。”

    杨一寻垂眸看着一桌的石头,抬眼看向吴云起。

    “他跟晚辈说的话,自然是作数的。”吴云起抬头跟杨一寻对视,“他是谁,他是……”

    杨一寻看懂吴云起的意思,上前道:“我是宫中内宦杨在清。”

    “竟是个太监?”田婆迟疑道:“我这老婆子瞎了大半辈子,竟没听出来太监的声音,难怪有些女声。”

    “田婆。”听到这话,杨一寻身体顿了一下,拿起一块儿石头,打断到:“田婆,你这些,桌上这些……东西,哪来的?”

    吴云起察觉到了这个小小的停顿,脸色疑惑转过来看向杨一寻,眼里带着不满,道:“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一寻听出了吴云起话中的提醒,微微侧头跟他对视,声音沉缓,又问了一遍。

    “田婆,你这些石头哪里来的。”杨一寻这回语说话夹枪带棒,语气不善。

    “石头?什么石头?”田婆又被挑起了怒意,怒骂到:“你这阉人竟如此不知廉耻,这是我老婆子靠着买茶叶,买箩筐一点点挣的,钱是少了,不比你们阉人贪的多,但也,但也不能说是石头!”

    “钱少了就不是钱吗!”

    一下子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田婆上气不接下气,一阵咳嗽。

    吴云起连忙帮田婆顺气,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再看向杨一寻时,已经变成明晃晃的怒意。

    杨一寻对上吴云起的眼睛,又垂下眼眸,呼了口气说道:“你这些钱要买地的话不够,但我不动你的地,看在吴大人的份上。”

    说完杨一寻撑着伞转身走进雨中。

    田婆攒了半辈子的钱是石头这件事,想必是同村的茶贩子看她眼瞎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又分不出碎石碎银,故意为之,其他小商小贩看田婆这么久没发现,便也跟着这么干。

    杨一寻走在路上,脚底微微一滑,踉跄一下有些扭到,她缓慢地动了动,在雨里站稳不动。

    田婆茶叶种的不好,但却能一直种下去,还在这儿有一片自己的茶园,要说没有吴云起的手笔杨一寻是不信的,吴云起也知道这样会引起不满,所以田婆手里的钱是碎石这件事他也不好过多插手,只能平日多帮衬一些,老人岁数大也经不起折腾了。

    但这些只是杨一寻单方面的猜测,谁没事会跟老人家过不去,杨一寻转了转伞柄,她本来不想管闲事。

    但现在不行了。

    杨一寻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说道:“吴大人,不知道我有没有什么知情权?”

    吴云起眼神晦暗不明,看着杨一寻,语气不善道:“在下倒是没看出来,公公竟是这样的人,是在下看走眼了。”

    “我知吴大人的意思,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哪天田婆发现,你要怎么交代。”杨一寻说:“这何尝不是助纣为虐呢。”

    说完杨一寻不等吴云起回答便先行离去。

    杨一寻回去的时候恰逢云意坐在门口打瞌睡,云意昨夜被杨一寻突兀的举动惊的半宿没敢合眼,后半夜实在顶不住才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

    “进屋去睡吧。”杨一寻低头说道:“地上潮,去榻上睡。”

    听着有脚步声,云意半梦半醒,杨一寻话音一落,云意彻底醒了。

    “公公。”云意说到:“晌午的时候裴将军来找过您,您不在。”

    听到裴衍的名字,杨一寻扯了扯嘴角,“知道了,你去睡觉吧。”

    云意错愕也不已,不住地摇头。

    “那我要睡,你就在屋里待着。”见云意这副样子,杨一寻说道。

    裴衍来时,见这杨一寻这屋大门紧闭,没有光亮,裴衍冷笑一声,转身便走,忽然听见窗边传来一声清响。

    云意坐在榻上无事做,又不敢发出声响,见杨一寻呼吸平稳,便拉了下窗子想要关上。

    忽地,窗户被人猛然按住,云意惊的张大了嘴巴,“你!”

    裴衍皱眉,沉着一张脸,刹那间冷意翩飞。

    “你在干什么?”

    云意惶恐起身,压着声音语气恭敬道:“公公睡着了,我过来关窗。”

    裴衍脸色一顿又恢复正常,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意,半晌后伸手关窗。

    夜深人静,窗边的声音一丝不差地传进杨一寻耳朵里。

    “裴将军。”杨一寻语气带着困倦,说:“来都来了。”

    裴衍动作又是一顿。

    昏天黑地,杨一寻拿着蜡烛坐到窗边,说:“真是一日不见都不行啊。”

    烛火一跳一跳的,风一吹,乍明乍暗乍闪乍灭。

    见裴衍许久没说话,杨一寻便要合上窗子,这时裴衍突然凑近,倾身向前,发髻扫过侧脸,杨一寻拿着蜡烛的手猛的后退,却被裴衍一把摁住,发尾堪堪划过火苗,他的看着杨一寻的眼睛说:“在临安做事,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裴衍出乎意料的动作让杨一寻不由得后退,却又被裴衍按住,不得不跟他对视,杨一寻留意着手边的蜡烛偏过头,眼神微颤。

    见杨一寻视线躲避,裴衍反而笑了一声,说:“老实点。”

    周围一片沉寂,杨一寻有些哑然。

    良久,她慢慢抽出手,拿起蜡烛,看着裴衍,语气沙哑说:“你跟季叙白,最好能拦住我,拦不住我,那可就是同罪。”

    说完,‘啪’的一声关上窗子。

    这一觉杨一寻睡得格外的好,一觉醒来屋外天色大亮,杨一寻起来后,看着云意抱膝坐在窗床边,额头抵着膝盖又开始打瞌睡。

    白天只要见着云意,就是在打瞌睡。

    杨一寻走过去,用手指推了推她的头,说:“你去吃饭吧,不用管我。”

    时候不早了,杨一寻出门时屋外空无一人,本以为裴衍会让人拦在门外,杨一寻上下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后,大步往外走。

    雨虽停了,但天还是阴的,杨一寻拎着伞走进县衙,被门口两个皂隶伸手拦住。

    “我找知县。”杨一寻拱拱手,说道:“我是朝廷派来的内宦,杨在清。”

    临安身为大启沿海要地,内设知州,知县,县丞,同知分管事务。

    这临安知州抱病不理政事不见人,但县府衙门是个好地方。

    杨一寻跟着皂隶走进去,却没有直接去见知县,她站在迎宾堂,四处张望了一下说:“我这有个急事,你们先帮我做一下。”

    皂隶知杨一寻是个有来头的,不敢拒绝,杨一寻接着说:“我要拟一份告示,我说你写。”

    “通知百姓,朝廷要把临安那边那做小山头圈起来,再通知这里面种植茶叶的百姓,朝廷说了,两天之内,砍掉茶树。”杨一寻接着说:“两天之内,你不砍,那朝廷就派人去砍。”

    “这……”皂隶有些犹豫,不敢下笔,杨一寻见状接着说:“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写完了找两个民壮张贴出去,今天就让所有百姓都知道。”

    “可……”皂隶垂着头说:“知县大人说他这就过来。”

    见皂隶还有些犹豫,杨一寻冷声说:“我没有耐心。”

    皂隶见状连忙下笔,胆战心惊写完最后一个字,抱着一打告示去找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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