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安,今年初二,就读于外国语初级中学。

    但其实半年前,我还在白石板中学呢,那是一个种满香樟树的地方,秋天下了课我们往食堂冲,脚下便是劈里啪啦一阵响,鞋底都成了黑色。

    可惜现在我的新校园没有了黑果子,那只有桂花缀满枝头。

    我还记得老爸领我去签手续,经过教室时,里面我的昔日同窗都纷纷议论着,看着我低着头走进老师办公室。

    等办完了手续,我们从另一侧的楼梯下去,如此竟是连一声再见也留不下便转了学,离开我生活一年的校园。

    其实我走出白石板中学的大门时,心里都无甚感觉,有时候特定的环境规定你必须要有情感的转变,比如这时我就应该很伤感很伤感。

    但我感觉不到。

    暑假妈妈就跟我说了要转学,她说托了好大一层关系,让我好好读,别想别的。

    我开心于不用写寒假作业了,所以透过绿色玻璃窗看着我的好友,我惆怅了一秒,下一秒就开始想我的未来生活会是什么样,以后的同学老师会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当我穿着一身运动服,跟着妈妈走在穿着学生校服的人堆里时,那种伤感的离别,对昔日光景的怀恋,达到了顶峰。

    原来只有对比,才会有伤害,这时我的情感是最丰沛的。

    进了新教室,我没有跟大家一样的蓝色书桌,前面一周我都穿着自己的衣服,在路上旁人时不时的一瞥中走进教室,坐在后面的一个格格不入的木桌上。

    没有认识的人,没有认识的老师,我只能记住妈妈说的要好好读书,所以当我发现他们的课程比我原来学校快时,心里的弦在铮铮作响,头上长了好多的痘痘,我有点跟不上老师的步伐了。

    回到出租屋家,我把这一情况跟妈妈讲,她很着急,我能感觉到,但她脸上的嘴角微微勾起,“没事没事,这说明这边确实抓得更紧,说明转对了学,你先好好学,我来想办法。”

    后来我听见她跟老爸打电话,说她的决定没错,压力大是好事,她在那边一点压力都没,那怎么行。

    也是,老祖宗的话是有道理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暑假老爸就跟妈妈吵过架,说转过去肯定压力大,孩子受不住。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们争,等到老爸没话说,妈妈来询问我意见时,我迟疑地点了头。

    也许我也应该转学吧,在那边确实随随便便就能考班里前五名。

    这是后来我时常安慰和激励自己的话,我怕我会后悔。

    但已经进了班,上了学,也容不得我后悔了。

    一开始的生活十分的难熬,我总是在想校服怎么还没到啊,每天上下学经过男男女女我总是不自在,因此我不太爱出教室,总是守在我的位子上。

    我等啊等,大概有一个星期,我穿上与旁人一样的衣服,转学这一刻才真正有了实体,我现在是外国语学院的学生了,不再是白石板中学的人了。

    这样一想,我又伤感了一回,然后抛掷脑后。

    我总是这样,情感来了片刻,然后比谁都忘得快。

    有了校服,紧接着课桌也有了,我还有了新同桌,老师把我安排在最后一排。

    我是一个内向的人,所以腼腆地对着新同桌笑了笑,便拿出课本准备上课了。

    不过他好像不是很在意上课铃,手撑着头,歪着脑袋看我,眼里是我不懂的神色,也不拿书出来,反而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啊了一声,回答说我叫许安。

    他扑哧一笑,趴在桌子上笑个不停,桌子一抖一抖摩擦着地板咔哧咔哧响,老师都往这看了好几眼,我发现了心里紧张得不行,小声叫了他几声让他收敛一点,他反而更欢快了,搞得我只想离他远远的,不知道为什么新同桌会是这样一个人。

    等他笑够了,他才说因为我蛮逗的。

    我眉头皱的紧紧,不知道我怎么就好笑了,我自认是刻苦学习踏实安静的人,出去外面别人都夸我学习好文静贤淑,跟逗这次字从来沾不上边,但我问他他又不肯说,我也就不再问,想着这人的脑筋也是清奇。

    后来他说是因为他生平没见过我这样的人,但我觉得夸张了,我难道跟其他人不同吗?

    我觉得没有两样。

    下午,一个女生过来,说下午第一节课后让我去做个演讲,她说了教室在哪就跑了,留我坐在位子上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赵承阳又在笑,对,我的新同桌。

    我问他什么演讲,会不会很难,他却神秘兮兮地不肯说,说我去了就知道了。

    但我还是担忧,我可以为一个已经制定好的计划想无数个意外,然后在脑子里想对策,确保万无一失,这次也不意外。况且是我第一次代表这个班级参赛,虽然时间紧张,但佛脚还是要抱的。

    只是你们也知道,最后事情都是出乎意料的,这个世界总得有失败者。

    那是一个狭小的房间,却挤着一堆人,老师提一个问题,然后你来做一个即兴演讲。

    我准备的一大堆名人名言卡在我的大脑,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别紧张别紧张。

    终于轮到我时,我的嘴巴在自动地张开闭合,等我讲完了,试图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说了什么,只记得我把赡养这个读音说错了,老师还指了出来。

    彻彻底底的失败。

    整个下午,我只看着窗外的桂花树,看着我害怕的蜜蜂钻进花朵采撷花蜜,它躲了起来。

    真好。

    不像我,失败了,也只能坐在座位上,听着周围人的吵吵闹闹,空调的冷气嗖嗖地对着我吹,我这自成一个天地了。

    后来,我释怀了,原因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其实往往这么一件小事我可以想很久,不是时间上的连续性,我如果上课还想着,那成绩下滑了妈妈第一个找我算账。

    是时空上的断断续续,我会一直偶尔想起它,也许是高中上课的某一秒,是大学躺在宿舍的某一刻,或许是等我参加工作面对电脑抓耳挠腮时,再往后就是一个老人睁着浑浊的双目微笑回忆吧。

    我就是这样,习惯把这个事情从我的脑子里拎出来,然后说出我从这件事学到了什么,企图重温那一刻的感觉。

    让我释怀的是赵承阳的一句话,“它就是个形式主义,每周都要搞一次,你新来的,他们就...”

    也许看我太过伤怀,他好心地说跟我说了实话。

    所以得幸于他的话,我不会把这件事记很久,反而我会记住这个女生,时不时回想,感谢她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和我的世界不一样。

    也因为这件事,我跟赵承阳渐渐熟络,他跟前面女生聊天的时候,我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插一嘴。仿佛我已经融入了这个班级。

    赵承阳是个活泼开朗的人,爱唱薛之谦认真的雪,他时常在我耳边忘情歌唱,眼睛虚掩着,眼皮半闭不闭的样,他说这样显得男人最痴情,而我不以为意。

    偶尔他跟身边大人一样,说他的眼药水两百多块买的,还把那个小瓶子往我眼前一晃,单眼皮的一双眼睛里透着漆黑的光,这时我总是笑笑不说话。

    我从不在意这些东西,也不懂他做这些是要干什么,微笑是最好的回应了,每当我不知道说什么时,这招屡试不爽。

    他见我不在意的模样,也没有额外的小动作,照样每天跟我乐呵呵地说笑,偶尔时不时感叹一声:“老许啊,你可真是...”

    不过我可不在意他的内心戏,来这所学校,我的任务就是学习,然后上重点高中。

    我的脑海里只有马上来临的第一次月考。

    这个九月,是我出生后最忙碌的一个月,毫不夸张地讲。我每天开始写课外资料,晚上写完了作业花更多时间复习,凌晨十一点都算早的。

    只是等成绩下来了,我又开始怀疑人生,心中的酸麻不知道往何处释放。

    班级排名二十二名,年级三百多,见着成绩的那一下午,我一句话也不说。赵承阳考了三十多名,他叹了口气,然后跟没事人一样,找他的好兄弟约打球去了,自称要释放压力。

    我余光看见他咋咋呼呼的样子,真心羡慕。

    等放了学,我回家,爬上九楼的楼梯,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扇大铁门,一进门就看见四方小木桌上烧好的饭菜。

    这一刻,我内疚,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抽痛感。

    我小声地跟妈妈说了月考成绩,她叹了口气,脸上没多余的表情,说我还要努力,然后我们就静默地吃饭,吃完了,她去洗碗,而我坐在桌前,写今天的作业。

    一切都是平静的,其实她很少对我发火,也很少对我抱怨她工作上的不易,但我能看到,我有眼睛。

    她淡淡的,我心里反而憋着一股气,不知道怎么发泄出来。

    我想着要继续努力啊,妈妈为了我来这租房,每天坐公交一个小时去上班,晚上再坐车回来烧饭等我吃饭,偶尔饭桌上她找话题聊几句她的生活,说晕车,脑袋疼。

    她都付出了这么多,我还有什么资格玩乐呢?

    想着想着,那股气没了,我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居民楼,月光也玩起了捉迷藏,房间关了灯,妈妈已经睡着,有微微的鼾声,这个世界好像只有我的台灯在发着光。

    我慢慢写完了作业,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破败的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是提前十分钟到校,早读的时候我还是大声读书,赵承阳笑嘻嘻地夸我恢复可真快,然后他也开始哗啦啦地翻书,声音跟吼似的,震得我耳朵疼。

    他跟我打赌,说谁先背完这篇文章,谁就叫对方一声爸爸。

    我当然欣然接受挑战,他成绩比我差,怎么我也不可能输。

    不过最后他先我一分钟背完,那一声爸爸我可是真不情愿,叫完了我扭过头不看他独自生闷气,想着我为什么会输,他有这个劲,成绩不应该比我差啊?

    我想着想着实在好奇忍不住问他,他说小学时他成绩很好,但到了初中怎么也学不进去,他爸每次看他考得不好就抽他,他也习惯了,每天就懒得学,今天是看我那生龙活虎的劲,才想着玩玩。

    他说完时脸是笑着的模样,嘴角确实往下撇。我读懂了他的伤心,怪不得他一开始总爱在我面前说他小学演讲拿了什么什么奖,当了什么班干部,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心酸历程。

    这样一对比,我好像很幸福,爸妈从没打过我,也很少骂我,只是要我好好读书,其他的我都不用管。

    看着他低着头,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嘴巴张开又闭合,最后只能尴尬笑几声,然后继续背书。

    他过了一会儿,又开始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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