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腥
山夜争鸣，热风造势。数簇火影昏燃，罩烧之地跪身重重。
酒音高嗓自前方人隙间流淌，延伸至席胭耳际，继而洇衣没足，流蜒向后，酒肉臭，酿成一圈待宰骨。
“嫌命长呢。”
身侧有音嫌弃，席胭扒转眼皮，斜觑说话人。李少爷被扒换了富贵，臂膀从众受缚，跪着身，看似眼唇不扯不动：“好生趴着。”
席胭咕噜着身骨，整一片唯她处凹陷，倒像玉米麦地里遭人踩空的一块。
她是醒得迟……
此处是飞云山，却不是飞山寨下。
火光影绰，和闹声中，有人无法无天地命人屠戮。
“怎么着，将英老弟，”这人试图激将，“娘们手底下过日子久了，握不住爷们刀，见不得血刀子了！？”
席胭缓吞吞爬起腰，蹙着脑额闷痛，望出衣肩接踵。
方才的粗戾糙嗓酒酣十足，阔地上开腔，立时震荡起满耳尘嚣，哄哄笑潮中一人启唇，语调沉冷寒稳。
“虎当家令我归寨，兴师动众，便是为看我杀人？”
“杀人？”
卧虎寨当家丘虎大踩大靠兽皮座椅，闻声高口重复，他转眼下首左右，作出甚为不解之态，“杀人不好看么？”
“好看——”
底下一众附声大笑。那些分席而坐的贼首贼脑无一不语出几分贼气，无所畏惧的狂妄声潮中，圈地“羔羊”瑟缩不已。
“有病。”
席李异口同声以气音低骂，彼此虽默契，却是谁也不看谁。
丘虎左侧一汉适时捧声出列：“我等是山匪。一爱抢，二惯杀，安身立命，行之畅快！”
“行之畅快——”
有病的贼群又犯起病。
右侧一汉见状，也不遑多让，“据山为匪，有个不沾血带腥的？哼！那飞山娘们自恃与我等不同，手上还不是少不得人命！！”
左右两汉……
肥头、大耳？
席胭深觉无比形象，见之难忘。
李够则觉甚为油滑，嗤之以鼻。
“说起这飞云寨……”丘虎状似思想片时，“那漂亮娘们给寨中上下定下个甚规矩来着？？”
左右无人回声，这话对的是李将英，问的自也是李将英。
李将英微抬眸皮：“不劫贫弱、不强女妇、不杀良善。”
“对！就是这三桩不为。”丘虎拍掌开怀，手下一众也开怀，“你们瞧，”他向着一众下匪，“到底是那娘们榻上睡过的，就是记得清。”
一语引出的骚Ⅰ动比此前更甚，他们贼目流转，淫Ⅰ笑不止。
李将英脊背挺拔，目视而立。
看守圈地的一贼色笑之时，眼光唆至席胭身，席胭想瞪……没瞪，李够狠狠瞪过去，他不仅瞪，他还骂，他认为那小贼的眼睛也唆他身上了，给他气得不行。
小贼始料不及，怒要冲前，被身侧一臂拉止，他气不忿，就近撒气踢人一脚。
这方小闹未影响那方局面，丘虎豪饮一碗水酒，咂摸着嘴：“不劫贫弱、不强女妇、不杀良善。将英老弟，”他盯住人，眼珠子仿佛酒里泡过，“你觉得这三桩不为如何？”
李将英一扯而笑：“荒唐。”
他这般不加掩饰的嘲弄，丘虎竟有一丝讶然，一时忘了李将英原就是他的寨中人。
他面色由笑转阴，俯身前倾，咄咄逼人：“你知道老子为何要看你杀人了罢？”
“看来当家不欲让我继续深入敌寨了。”
丘虎笑得油光肉滑：“将英老弟，哪条路，我一向任你择选。”
李将英未回此语，他转眸圈地“羔羊”，眸孔深冷，火光诡耀。席胭抬眼，一瞬恍与其眸光直对，她之所感当是周遭所有跪地之人同感，或许这个男人的瞳孔并未真实在你，然你身处羔群其间，不自主惊骇自己被其眼神攫取。他们待宰，而这个目无人温的男人即是手持戮刀者。
席胭半垂眼皮，她不合宜地忆回学生课堂，这哪里是课堂可比拟？一旦被揪出，其上的男人咔嚓斩的便是你之头颅。
轮至她，斩得还不是她头颅。
身侧李够唯恐不足以显眼，直板板地跪着，他这会不屈不挠了，他怕才是嫌命长。
李将英舒开一臂，有人忙不迭地为其奉上斩刀，锃亮的一把白刀子。
席李皆觉送刀之人眼熟，秦皮还是唐黑来着……
他两人身处中部，靠前首的有人经受不住晃晃刀锋，一口一声只顾叫爷，他跪李将英，他求座上当家，他说他家中亲眷一定会带着银子来赎，他好生依各位爷的吩咐修了书捎了信，诸位爷定要给他一个奉银孝敬的机会。
其余见状，纷纷低低呐呐求饶。
“这个……”
丘虎听闻求语，努嘴儿开口，仿要开恩，“这个人倒是不甚贫弱，也不是女妇，哦，对！他是良善人，看面相便分明。虽说人心隔层肚皮，但有些人只看一张脸孔，就与我们不一般，肚腹里没坏水！”丘虎转顾左侧，有意无意离题万里，“有句话怎生说来……”
左侧“肥头”睁了睁，刮着肚肠思索，他想不出。右首“大耳”想出了，佝着嘴皮就要小殷勤儿——哪想话未出喉，“嘶剌”惊呼之音乍起，他腿肚一个哆嗦打转，后一拍随众人视线望去——
李将英当真杀了人，一瘦条汉子咕噜咕噜地抽伏在地。
他去看李将英手里的刀，白刀子变成了红刀子，他觉得那红刀子不算是红刀子，血太少，刀尖滴滴答答的不够痛快。
席胭嗅进浓重血腥，她觉得那刀，那咕涌出的血，黑红黑红。
李够还嗅得了尿臊之气，方才求饶之人身躯抖颤不已，他手边便是明晃晃的血泊，死人排一，他排第二，要轮到他了！
造此惊惶气息的非他一人，造就惊惶的非他一人。李够注目俯视惊惶的男人。
“好！”丘虎畅快大呼，“还是爷寨里痛快，娘们比不了！将英老弟，今日为了你，我可把摇银树都送你眼前了。”
言下之意——继续。
席李不由相视一眼，未等彼此领会对方及自己意味，“哐当”跌响，李将英扔下血刀。
跌响之后，寨地无声。
丘虎指间匕首一甩，贯插盘肉之上：“将英老弟何意？不要刀，莫非是要徒手拧断？！”
李将英转对丘虎，面声冷静：“一刀断命，不过杀蚁，既为蝼蚁，吾不屑杀。虎当家若视之为人，则任凭当家屠戮。当家信我李将英，则容告辞，倘忌疑，恕李将英不任杀剐。”
一番言语自成信条。席胭与众一道看向寨火中心的男人，侧廓坚刻锋芒，立身如火锻，气势如焰汹，满身上下只彰明四字——不容忌疑。
“不怪阎登登不喜他。”
李够忽而咕哝一句。
席胭微瞥，他觉察到，不偏不动，耸一下肩回道：“他这样儿，飞山寨主喜欢……也。”末尾，李够补足一字。
席胭看回李将英。
身侧：“文娘子，移情别恋如何？”
席胭压根不欲搭理，他却立刻自家摇首啧驳：“不好，山贼。”
看守几贼闻听，迫于眼下僵势，不敢施恶。
“老子可受将英老弟为难了。”丘虎大笑之后，笑意散得一干二净，他大口大口消乏腮畔，直戳戳哕出或有似无的齿塞物，“来人，带下去。”
一道命令下得模棱两可，下意识随令而动的手下一时踟蹰，圈地周围的要押不押，李将英身后的欲进不敢进，场面一度古怪停滞。
“丘王八故意儿。”李够压声，“惊险喽。”
席胭挣磨绳索。
“通通带下去！”丘虎见此情形，大动肝火，喷发喝令。
通通？这“通通”内含不含李将英？李将英身后两个互视一眼，越发不能领悟当家命意。进一步，刀架颈侧；退一步，刀砍后颈。
这边厢不上不下，那边看守圈地的行施起来，通通，这一片跪地的自然是在“通通”之内。
有惊，无险，“通通”里多数缓气庆幸，少数忐忑不安。席胭被赶转身之际，听得丘虎一通破口，脚步急踏之后，便是两人的哎呦哀嚎，丘虎又是一番刻意大骂：“瞎了你两个的眼！李将英舍身为寨，乃我卧虎寨人，一人之下！但有人敢不敬，老子挖谁眼珠子喂狗！！
走，将英老弟，吃几杯水酒再走……”
“你瞧见没有？”李够身后凑言，“方才有贼偷摸说话，那小贼点了两下头，望一圈人，又望我一眼。啧，那眼神一点爱意也无。”
席胭听他贼来贼去，不期他一下搡背，累她踉跄一步。
小贼：“老实点！谁准你们说话！”
其言所证非虚，李够发出某种气音儿，席胭不用回首，也能“听”明他的话中飘音——“你看”
席胭看，看的是前路，他们被带进姑且称之为院的地方，三面屋房，地势下坡，只坡首正间有人把守。此地离方才所处不甚遥远，那畔闹声隐约传响，贼在后轰撵，赶羊进栏一般欲把他们一行二十几人赶入正前昏昏沉沉的一间黑屋。
人对于危险的感知源乎本能，人群中声息不安起来，纵然面前是他们置身过的牢房，此时却万不敢进入。
贼不耐，上手推搡，被推者抵步不行，惶恐四顾。有人受不住要逃，被一把强薅回来。山色阴沉，月黑笼罩天院，谁也不愿进门，惊怕那门槛之上悬有铡刀，一入即死。
人中忽响高叫：“快跑！他们要杀人！他们要杀人！！”
极度不安的恐慌是经不起一点动荡的，一语瞬时激起千般骇！数十足霎时乱成一团，人们生发求生之怖，四顾奔逃，仓皇中被挤入铡屋的人遭了刀顾，跑出圈的人挨了劈背，见了血，听了惨嚎，群足溃逃更是惊惶。
李够踹开迎面一刀：“敢劈少爷！”他一语骂落，又旋身夺下后肩刀刃，“砰”一下，狠狠敲晕后袭之人。
“好大胆小贼！胆敢偷袭本少爷！”
他举目环视，周遭有人倒身，有人活逃，有人抵力，有人搏斗。贼一行十几二十，个个惯刀舔血，当杀人是杀鸡。李够怒于眼前的嚣张无法，扛刀就冲将过去，踹飞一贼，挑开几缚之后，他忽然后觉那谁谁呢！！自解开绳缚好像便没见她影，不会给贼……李够止住心想，啐自己乌鸦口快！一面解救制贼，一面黑影里搜刮。
忽地，一惊刀光劈来！李够回神急以刃挡，刺啦之音躁耳之际，他率先出腿将人蹬个仰翻。贼一时倒地，片时即要卷土，李够攥住刀，在补刀不补二者间仅犹豫一息，就见一柄光亮利落扎进贼腹！
李够心一跳，下意识认为是谁谁，下下意识又紧赶否认。
他猛然抬眼，还未看清人，人便抢声出口：
“兄弟，发甚呆！赶紧跟我们走！”
兄弟？李够看着眼前贼身贼样的人拔出深扎的血刀，转眼活活劈分一贼，腥热喷涌，他眼也不眨。
山贼一般。
自相残杀？不像！
李够恍然环目，周遭果成残局，零星血刀拼杀的残局。身躯被人猛扯了一把，那唤他兄弟的人把他推朝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有一小股逃身尾流。他跟上去，他以为自己跟上去了，直至挨了一脚斥喝，才恍然反悟他非但未跟上去，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够被踹得扑身踉跄，他回首就骂，心头火攒一块儿噼里啪啦地烧他！
那人被他骂得差些提刀劈了他。好在贼心有首，他今夜只能劈该劈之人，他瞪着眼前不知好歹的蠢货，唾骂一句，大步忿离，以最快之速冲入可劈之阵，嚯嚯两刀劈人解气。
动响此伏彼起，李够仿佛被抛之于外，他不错眼寸寸扫视血地，扫了一时，忽地反应过来，那个人方才是不是骂他来着？！
艹
酒音高嗓自前方人隙间流淌，延伸至席胭耳际，继而洇衣没足，流蜒向后，酒肉臭，酿成一圈待宰骨。
“嫌命长呢。”
身侧有音嫌弃，席胭扒转眼皮，斜觑说话人。李少爷被扒换了富贵，臂膀从众受缚，跪着身，看似眼唇不扯不动：“好生趴着。”
席胭咕噜着身骨，整一片唯她处凹陷，倒像玉米麦地里遭人踩空的一块。
她是醒得迟……
此处是飞云山，却不是飞山寨下。
火光影绰，和闹声中，有人无法无天地命人屠戮。
“怎么着，将英老弟，”这人试图激将，“娘们手底下过日子久了，握不住爷们刀，见不得血刀子了！？”
席胭缓吞吞爬起腰，蹙着脑额闷痛，望出衣肩接踵。
方才的粗戾糙嗓酒酣十足，阔地上开腔，立时震荡起满耳尘嚣，哄哄笑潮中一人启唇，语调沉冷寒稳。
“虎当家令我归寨，兴师动众，便是为看我杀人？”
“杀人？”
卧虎寨当家丘虎大踩大靠兽皮座椅，闻声高口重复，他转眼下首左右，作出甚为不解之态，“杀人不好看么？”
“好看——”
底下一众附声大笑。那些分席而坐的贼首贼脑无一不语出几分贼气，无所畏惧的狂妄声潮中，圈地“羔羊”瑟缩不已。
“有病。”
席李异口同声以气音低骂，彼此虽默契，却是谁也不看谁。
丘虎左侧一汉适时捧声出列：“我等是山匪。一爱抢，二惯杀，安身立命，行之畅快！”
“行之畅快——”
有病的贼群又犯起病。
右侧一汉见状，也不遑多让，“据山为匪，有个不沾血带腥的？哼！那飞山娘们自恃与我等不同，手上还不是少不得人命！！”
左右两汉……
肥头、大耳？
席胭深觉无比形象，见之难忘。
李够则觉甚为油滑，嗤之以鼻。
“说起这飞云寨……”丘虎状似思想片时，“那漂亮娘们给寨中上下定下个甚规矩来着？？”
左右无人回声，这话对的是李将英，问的自也是李将英。
李将英微抬眸皮：“不劫贫弱、不强女妇、不杀良善。”
“对！就是这三桩不为。”丘虎拍掌开怀，手下一众也开怀，“你们瞧，”他向着一众下匪，“到底是那娘们榻上睡过的，就是记得清。”
一语引出的骚Ⅰ动比此前更甚，他们贼目流转，淫Ⅰ笑不止。
李将英脊背挺拔，目视而立。
看守圈地的一贼色笑之时，眼光唆至席胭身，席胭想瞪……没瞪，李够狠狠瞪过去，他不仅瞪，他还骂，他认为那小贼的眼睛也唆他身上了，给他气得不行。
小贼始料不及，怒要冲前，被身侧一臂拉止，他气不忿，就近撒气踢人一脚。
这方小闹未影响那方局面，丘虎豪饮一碗水酒，咂摸着嘴：“不劫贫弱、不强女妇、不杀良善。将英老弟，”他盯住人，眼珠子仿佛酒里泡过，“你觉得这三桩不为如何？”
李将英一扯而笑：“荒唐。”
他这般不加掩饰的嘲弄，丘虎竟有一丝讶然，一时忘了李将英原就是他的寨中人。
他面色由笑转阴，俯身前倾，咄咄逼人：“你知道老子为何要看你杀人了罢？”
“看来当家不欲让我继续深入敌寨了。”
丘虎笑得油光肉滑：“将英老弟，哪条路，我一向任你择选。”
李将英未回此语，他转眸圈地“羔羊”，眸孔深冷，火光诡耀。席胭抬眼，一瞬恍与其眸光直对，她之所感当是周遭所有跪地之人同感，或许这个男人的瞳孔并未真实在你，然你身处羔群其间，不自主惊骇自己被其眼神攫取。他们待宰，而这个目无人温的男人即是手持戮刀者。
席胭半垂眼皮，她不合宜地忆回学生课堂，这哪里是课堂可比拟？一旦被揪出，其上的男人咔嚓斩的便是你之头颅。
轮至她，斩得还不是她头颅。
身侧李够唯恐不足以显眼，直板板地跪着，他这会不屈不挠了，他怕才是嫌命长。
李将英舒开一臂，有人忙不迭地为其奉上斩刀，锃亮的一把白刀子。
席李皆觉送刀之人眼熟，秦皮还是唐黑来着……
他两人身处中部，靠前首的有人经受不住晃晃刀锋，一口一声只顾叫爷，他跪李将英，他求座上当家，他说他家中亲眷一定会带着银子来赎，他好生依各位爷的吩咐修了书捎了信，诸位爷定要给他一个奉银孝敬的机会。
其余见状，纷纷低低呐呐求饶。
“这个……”
丘虎听闻求语，努嘴儿开口，仿要开恩，“这个人倒是不甚贫弱，也不是女妇，哦，对！他是良善人，看面相便分明。虽说人心隔层肚皮，但有些人只看一张脸孔，就与我们不一般，肚腹里没坏水！”丘虎转顾左侧，有意无意离题万里，“有句话怎生说来……”
左侧“肥头”睁了睁，刮着肚肠思索，他想不出。右首“大耳”想出了，佝着嘴皮就要小殷勤儿——哪想话未出喉，“嘶剌”惊呼之音乍起，他腿肚一个哆嗦打转，后一拍随众人视线望去——
李将英当真杀了人，一瘦条汉子咕噜咕噜地抽伏在地。
他去看李将英手里的刀，白刀子变成了红刀子，他觉得那红刀子不算是红刀子，血太少，刀尖滴滴答答的不够痛快。
席胭嗅进浓重血腥，她觉得那刀，那咕涌出的血，黑红黑红。
李够还嗅得了尿臊之气，方才求饶之人身躯抖颤不已，他手边便是明晃晃的血泊，死人排一，他排第二，要轮到他了！
造此惊惶气息的非他一人，造就惊惶的非他一人。李够注目俯视惊惶的男人。
“好！”丘虎畅快大呼，“还是爷寨里痛快，娘们比不了！将英老弟，今日为了你，我可把摇银树都送你眼前了。”
言下之意——继续。
席李不由相视一眼，未等彼此领会对方及自己意味，“哐当”跌响，李将英扔下血刀。
跌响之后，寨地无声。
丘虎指间匕首一甩，贯插盘肉之上：“将英老弟何意？不要刀，莫非是要徒手拧断？！”
李将英转对丘虎，面声冷静：“一刀断命，不过杀蚁，既为蝼蚁，吾不屑杀。虎当家若视之为人，则任凭当家屠戮。当家信我李将英，则容告辞，倘忌疑，恕李将英不任杀剐。”
一番言语自成信条。席胭与众一道看向寨火中心的男人，侧廓坚刻锋芒，立身如火锻，气势如焰汹，满身上下只彰明四字——不容忌疑。
“不怪阎登登不喜他。”
李够忽而咕哝一句。
席胭微瞥，他觉察到，不偏不动，耸一下肩回道：“他这样儿，飞山寨主喜欢……也。”末尾，李够补足一字。
席胭看回李将英。
身侧：“文娘子，移情别恋如何？”
席胭压根不欲搭理，他却立刻自家摇首啧驳：“不好，山贼。”
看守几贼闻听，迫于眼下僵势，不敢施恶。
“老子可受将英老弟为难了。”丘虎大笑之后，笑意散得一干二净，他大口大口消乏腮畔，直戳戳哕出或有似无的齿塞物，“来人，带下去。”
一道命令下得模棱两可，下意识随令而动的手下一时踟蹰，圈地周围的要押不押，李将英身后的欲进不敢进，场面一度古怪停滞。
“丘王八故意儿。”李够压声，“惊险喽。”
席胭挣磨绳索。
“通通带下去！”丘虎见此情形，大动肝火，喷发喝令。
通通？这“通通”内含不含李将英？李将英身后两个互视一眼，越发不能领悟当家命意。进一步，刀架颈侧；退一步，刀砍后颈。
这边厢不上不下，那边看守圈地的行施起来，通通，这一片跪地的自然是在“通通”之内。
有惊，无险，“通通”里多数缓气庆幸，少数忐忑不安。席胭被赶转身之际，听得丘虎一通破口，脚步急踏之后，便是两人的哎呦哀嚎，丘虎又是一番刻意大骂：“瞎了你两个的眼！李将英舍身为寨，乃我卧虎寨人，一人之下！但有人敢不敬，老子挖谁眼珠子喂狗！！
走，将英老弟，吃几杯水酒再走……”
“你瞧见没有？”李够身后凑言，“方才有贼偷摸说话，那小贼点了两下头，望一圈人，又望我一眼。啧，那眼神一点爱意也无。”
席胭听他贼来贼去，不期他一下搡背，累她踉跄一步。
小贼：“老实点！谁准你们说话！”
其言所证非虚，李够发出某种气音儿，席胭不用回首，也能“听”明他的话中飘音——“你看”
席胭看，看的是前路，他们被带进姑且称之为院的地方，三面屋房，地势下坡，只坡首正间有人把守。此地离方才所处不甚遥远，那畔闹声隐约传响，贼在后轰撵，赶羊进栏一般欲把他们一行二十几人赶入正前昏昏沉沉的一间黑屋。
人对于危险的感知源乎本能，人群中声息不安起来，纵然面前是他们置身过的牢房，此时却万不敢进入。
贼不耐，上手推搡，被推者抵步不行，惶恐四顾。有人受不住要逃，被一把强薅回来。山色阴沉，月黑笼罩天院，谁也不愿进门，惊怕那门槛之上悬有铡刀，一入即死。
人中忽响高叫：“快跑！他们要杀人！他们要杀人！！”
极度不安的恐慌是经不起一点动荡的，一语瞬时激起千般骇！数十足霎时乱成一团，人们生发求生之怖，四顾奔逃，仓皇中被挤入铡屋的人遭了刀顾，跑出圈的人挨了劈背，见了血，听了惨嚎，群足溃逃更是惊惶。
李够踹开迎面一刀：“敢劈少爷！”他一语骂落，又旋身夺下后肩刀刃，“砰”一下，狠狠敲晕后袭之人。
“好大胆小贼！胆敢偷袭本少爷！”
他举目环视，周遭有人倒身，有人活逃，有人抵力，有人搏斗。贼一行十几二十，个个惯刀舔血，当杀人是杀鸡。李够怒于眼前的嚣张无法，扛刀就冲将过去，踹飞一贼，挑开几缚之后，他忽然后觉那谁谁呢！！自解开绳缚好像便没见她影，不会给贼……李够止住心想，啐自己乌鸦口快！一面解救制贼，一面黑影里搜刮。
忽地，一惊刀光劈来！李够回神急以刃挡，刺啦之音躁耳之际，他率先出腿将人蹬个仰翻。贼一时倒地，片时即要卷土，李够攥住刀，在补刀不补二者间仅犹豫一息，就见一柄光亮利落扎进贼腹！
李够心一跳，下意识认为是谁谁，下下意识又紧赶否认。
他猛然抬眼，还未看清人，人便抢声出口：
“兄弟，发甚呆！赶紧跟我们走！”
兄弟？李够看着眼前贼身贼样的人拔出深扎的血刀，转眼活活劈分一贼，腥热喷涌，他眼也不眨。
山贼一般。
自相残杀？不像！
李够恍然环目，周遭果成残局，零星血刀拼杀的残局。身躯被人猛扯了一把，那唤他兄弟的人把他推朝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有一小股逃身尾流。他跟上去，他以为自己跟上去了，直至挨了一脚斥喝，才恍然反悟他非但未跟上去，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够被踹得扑身踉跄，他回首就骂，心头火攒一块儿噼里啪啦地烧他！
那人被他骂得差些提刀劈了他。好在贼心有首，他今夜只能劈该劈之人，他瞪着眼前不知好歹的蠢货，唾骂一句，大步忿离，以最快之速冲入可劈之阵，嚯嚯两刀劈人解气。
动响此伏彼起，李够仿佛被抛之于外，他不错眼寸寸扫视血地，扫了一时，忽地反应过来，那个人方才是不是骂他来着？！
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