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穴语
残院刀影，血肉横斜，不久之前杀与被杀的争命闹地，此刻已成静谧。三面屋院，乌鸦啄尸，断魂难息。
一具具死首被翻开，被检视。正前屋首趴有一尸，头首朝外，踝足逃槛，死躯血流，缕缕溉地。一只修长骨节替其解开腕缚，随后将其面容拨正，男人，四十上下，瘦削民貌，骨指于眼睑轻拢，祷之暂息。
黑靴踩踏血泥，至一仰尸旁侧，凑近一看，是那小贼。颈脉遭了致命一旋，两只眼珠子骨凸着。嫌嫌弃弃捻起死人腹衣向上翻覆，下一世但做个人。
李够直起身，立于院心，环视一圈血地，他短暂庆幸，贼多民少，那谁谁不在此处，当是随流逃了罢。
此地不宜久留。这句想过几番的话当真是劝告至理。此地难息，此地难静，他是此时此地唯一可杀偏又活口之人。
李够听见刀口霍霍的声音，渐逼渐近，他倏而转面……
“你是李够？”
席胭下意识向身侧一看，身侧男人见阎王与女子皆看着他，心神越发慌颤，急口否认：“我不是我不是……”
见索命二人组杀色不变，男人膝下无黄金，他扑嗵倒身跪拜，惶惶自报名姓：“我是郑拙儒！我不是山爷尊口中的李够！山爷饶命，万望二位山爷饶小的一命啊！”
山爷？这称谓倒是别致，别致的二位山爷互视眼色，一刀结果了惊惧哀告的郑拙儒。
刺嚓血肉之躯，席胭耳目心身一跳，睁眼见身侧活生生的郑拙儒成了新死人。
凶手一脚踢开死人，眼神视向她，席胭来不及思想求生求死，晃晃一片凶光就自上而下向她毁身灭躯地砍来——
忽然，后方有风劲袭，挟破竹之势！
席胭本能偏身侧肩，失足仰摔夜坡之际，她目见一物飞嗖，紧接两声贯注，那逞凶的杀徒便一动不动了，随后如郑拙儒一般扑通跪地，歪栽震坡。
携草刮枝，缭乱摔滚间她听得上坡一人语音——
“郎捕好镖法，哎，那还有一个，莫教他溜了呀！”
音落手起，绳索追命，郎莺回手一拽，扼颈折骨，她抽回绳，起身：“我以为李少爷要审一审他？”
李够微怔，随后一晒：“我又不是官职人。”
“愿以吾官让之。”郎莺拭血收索，看一眼人。
“郎捕分明好身手，”李够视她肩伤，“方才……可惜。”
“一时失察。”
“下回少耍些风度，必不能失察。”
郎莺注目盯他。
“我一介乡民，”李够抗拒摆首，自然回归此前话题，“没有审人之责，亦无审人之趣。且让否，还待朗捕官复原职之日。”
“表面之言，李少爷不当真才有趣。你的救命恩人呢？”郎莺松松肩背，望向坡下血镖。
李够却不往那处看一眼：“不出千里，只在眼前。郎捕方才巾帼救美，当是我的救命恩人。”
“王娘子，”郎莺不理会他，声对下坡，“累你将我飞镖取下。莫怕，他这会已是下了九泉的死人，伤不得你，好坏有我，娘子且放心。”
“死人便诈不得尸？”
席胭勉力攀爬之际，听得头顶幽幽一句风凉，她全不在意，近至尸旁，利落从额心取物。
“那镖尖上似是有毒。”
席胭面无表情拔镖，继续半步一步地爬坡。
“李少爷慎言，我郎莺不行此路。”她俯身伸臂，“好娘子，抓住我，我这便拉你上来。”
李够傲一偏首。
席胭抻手握住，得以借力上岸。
见人上来，郎莺也不问详情，“跟我来，夤夜不宜下山，先寻一地宿歇。”
席胭望一眼郑拙儒，跟上。
李够越过她，越过郎莺，一副头里带路姿态，仿佛方才那句“跟我走”出乎他口。然他路径不熟，未走多时，便貌似自然的退至中位。
“李少爷，你的男子风度呢？”
郎莺在前行了一段，忍不住开口。
“郎捕既然出口，”李够浑然没所谓，“没有也应当有了。”
说话间他屈膝蹲身，正欲言说一些诸如“无情有礼”的话，岂料未及他启唇，一躯力道便压将上来，耳廓瞬时蹭过半颊温热。
“……”李够想开口，没开。
半膝高的草海，足履深涉，耳膜虫鸣，远吠喧嚣，异响鼓噪。郎莺不知要将他们带步何处，一条山道不见走，专一在这有兽无人之地踏足，她还一脸不耐……
“李够！”
她毫不客气，怒而转身，“这地下扎着刀尖不成！”
她的声量虽低，质意甚明——嫌他走得慢！磨蹭！
李够少有的不行反驳，他点点首，尽力加快步速。
“没蛇。”
一句无力轻语拂耳，微痒，李够下意识歪首蹭，轰的一下脑目光白，他拒绝回想那温腻的触感是什么。
异样压缓之后，李够奇异的有恃无恐起来，他不愿承认是那区区两字的功劳，他理所当然地将之归咎于突然生发的男子胆量。
“到了。”
郎莺拨开高丛杂草，引身后二人俯身入一洞穴。黑隆隆的洞口，郎莺吹燃火折，向侧首深处引去。依由光亮，李够见她身形一顿，随后无事也似继续踏身，他未在意，跟后踏进，甫一入身，便教余光一个挪动的活物骇了一跳，差些撂了背上人窜出洞去。
“对、对不起……”活物结口解释，“奴家非是有意。”
李够安抚砰砰心脏，定晴一看，这不是……
席胭也认出人来，一眼认出皆因六甲妇人背负亡夫实在令人见之难忘。
妇人肩旁的男人仰靠洞壁，大而沉重的头颅歪斜，颈侧赫然一道斑迹剜口。
郎莺出去聚柴，笼起一簇洞火。
席胭在妇人对侧靠身，足踝摔坡时扭脱，郎莺近前探看。李够火堆处坐着，见郎莺有矫正之意，那谁谁还顶着半边一无所知的肿脸。他想开口提醒一句，又觉自己驴踢脑袋，无话找话自取其辱。囫囵一回，那郎莺已是一句招呼不讲利落上手，再观那谁谁，面无表情。
敢情矫得不是她，是猪！
李够撇开眼，眼不见心不烦。
郎莺将怀中揣带的肉食分与席胭，起身朝着安静又不安的妇人：“来，吃些东西。只有荤食了，你吃不多，垫些肚腹也好。”
“多谢。”妇人忙双手接过，“奴吃的。”
郎莺见她乖巧皙白，低着眉眼小口咬嚼，屈身在她面前：“敢问娘子芳名？”
妇人抬眸小声：“柳元萧。”
元宵？“好名字。十分合称娘子。”
柳元萧羞赧一笑，继续小口咬食，她转顾一侧干坐的李够，以目光询问。
郎莺望去一眼，随后转回：“贼案之食，他不吃。”
李够：对！他不吃！
“……哦。”元萧点点头。
“这位是你亡夫？”郎莺并未顾念她私，“负他下山，不担心伤害自家身子？”
“夫妇一场，”元萧咽下食物，未看旁侧，“负他归葬，也算还尽情分。”
“他待你不好。”
元萧思想一回：“好……也不好。”
“那便是不好。”郎莺笃定。
柳元萧愣了一瞬，抚上肚腹，点点头。
“我也曾是个寡妇。”
元萧抬首，略有惊愕。
郎莺毫无所谓地说出已事，“虽是父母之命，我却不厌他。奈何他早早抛人。恩情不至殉身，且天下好儿郎岂止百千，女子何苦守志？数年光阴，皆由己度，何必将身桎梏苦地。”
元萧听言，久久不语。末了，她轻问一句：“那你可有寻到好儿郎，他是怎样人？”
“他？”郎莺丢一片肉入口，一面嚼，一面想，“一个做官骨头。”她给出答案，“家国百姓，朝堂宦海，古板得很！”
柳元萧觉眼前女子很近，她口中人却离得很远，离她很远。
“他不在此地？”
“京城里头。”郎莺道，“望他勿要把自个折腾死，当不当寡妇其次，我还挺心悦他的。”
女子直言心悦，元萧惊佩于她的坦荡，同时不可免地觉出几分羞面，她不知如何作答，只垂睫敛目地一再点首。
郎莺被她的无措样态逗出笑意：“元宵，”她唤她名字。
“嗯？”柳元萧茫然。
郎莺认真：“你是可爱女子。”
嗯？她没能听明白。
“我说……”郎莺笑眸重复，“你甚是可爱。”
这回柳元萧听明白，听真切了，耳畔霎时一点嫣红。她张着唇，不过须臾，便红透了面皮。
她这般羞窘，郎莺愈加开怀，忽然点手儿向后，示意席胭：“那位娘子同为寡妇，不也找着一位儿郎，虽不是十分完好，倒也不恶。”
柳元萧望顾李够。
“便是他了。说起来，同处一县，你当听说过他。”
毕竟这少爷名声不甚好。
元萧：“听过的。”
果然听过，郎莺忽地升起一丝昧良心之感。
“自然，你尽力找一个比他好一些的，”郎莺后补，“德行方面。”
亏是李少爷入了睡，不然亲耳听见，不发作一场，也少不得反驳暗讽几句。
郎莺立起身，望一眼身后倒睡的人，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走过去将叼口里的鸡腿骨拔出来，胳臂一扬，丢半熄的火堆里。
“睡罢。”郎莺对元萧道，“你的明日会是一个晴光日。”
翌日，果真早有晴光，山林悠翠，叽啾晨音。郎莺大舒双臂，合目深吸。
“人怎么不见？”
李够俯身出来，他昨夜几近无眠，地面不净，又恐虫鼠，实是眼目无处搁置，才勉强闭上。他随意一睁眼，发现少了一活人一死人，再一出来，天光竟亮。
郎莺睁目回首，看眼前人睡眼惺忪，把憋了小半夜的话拿出来问：“李少爷，谁人骂你唾你来？”
李够方起，茫茫然。
郎莺见他懵怔，点他一点：“昨夜梦中你紧攥拳手，对着地面一阵捶揍，口中言：‘叫你骂叫你唾’，何人惹得李少爷如此愤怒，睡梦中念念不忘？”
李够：“……”
“下回有甚仇怨，”郎莺赏其面色，“务要当场回报。免得日有所忿，夜有所梦。”
“李少爷不信？可惜元宵不愿我等替力，先行一步，不知王娘子听见与否，毕竟扰动不小。哎，说曹操曹操来到，”郎莺向李够身后招呼，“王娘子，你昨夜……”
她话间瞄一眼李够，见其目露凶光，唉，只顾颜面，哪里懂得男子这般样态之可爱。啧！
“睡得可好？”郎莺适时转言，她已经得了趣。
席胭：“还好。”
嗯……你们好，才是真的好。不枉她镇守半夜。
郎莺睁了睁眼下青黑，微微侧首，以某种领袖口吻低沉道：“跟我走。”
一具具死首被翻开，被检视。正前屋首趴有一尸，头首朝外，踝足逃槛，死躯血流，缕缕溉地。一只修长骨节替其解开腕缚，随后将其面容拨正，男人，四十上下，瘦削民貌，骨指于眼睑轻拢，祷之暂息。
黑靴踩踏血泥，至一仰尸旁侧，凑近一看，是那小贼。颈脉遭了致命一旋，两只眼珠子骨凸着。嫌嫌弃弃捻起死人腹衣向上翻覆，下一世但做个人。
李够直起身，立于院心，环视一圈血地，他短暂庆幸，贼多民少，那谁谁不在此处，当是随流逃了罢。
此地不宜久留。这句想过几番的话当真是劝告至理。此地难息，此地难静，他是此时此地唯一可杀偏又活口之人。
李够听见刀口霍霍的声音，渐逼渐近，他倏而转面……
“你是李够？”
席胭下意识向身侧一看，身侧男人见阎王与女子皆看着他，心神越发慌颤，急口否认：“我不是我不是……”
见索命二人组杀色不变，男人膝下无黄金，他扑嗵倒身跪拜，惶惶自报名姓：“我是郑拙儒！我不是山爷尊口中的李够！山爷饶命，万望二位山爷饶小的一命啊！”
山爷？这称谓倒是别致，别致的二位山爷互视眼色，一刀结果了惊惧哀告的郑拙儒。
刺嚓血肉之躯，席胭耳目心身一跳，睁眼见身侧活生生的郑拙儒成了新死人。
凶手一脚踢开死人，眼神视向她，席胭来不及思想求生求死，晃晃一片凶光就自上而下向她毁身灭躯地砍来——
忽然，后方有风劲袭，挟破竹之势！
席胭本能偏身侧肩，失足仰摔夜坡之际，她目见一物飞嗖，紧接两声贯注，那逞凶的杀徒便一动不动了，随后如郑拙儒一般扑通跪地，歪栽震坡。
携草刮枝，缭乱摔滚间她听得上坡一人语音——
“郎捕好镖法，哎，那还有一个，莫教他溜了呀！”
音落手起，绳索追命，郎莺回手一拽，扼颈折骨，她抽回绳，起身：“我以为李少爷要审一审他？”
李够微怔，随后一晒：“我又不是官职人。”
“愿以吾官让之。”郎莺拭血收索，看一眼人。
“郎捕分明好身手，”李够视她肩伤，“方才……可惜。”
“一时失察。”
“下回少耍些风度，必不能失察。”
郎莺注目盯他。
“我一介乡民，”李够抗拒摆首，自然回归此前话题，“没有审人之责，亦无审人之趣。且让否，还待朗捕官复原职之日。”
“表面之言，李少爷不当真才有趣。你的救命恩人呢？”郎莺松松肩背，望向坡下血镖。
李够却不往那处看一眼：“不出千里，只在眼前。郎捕方才巾帼救美，当是我的救命恩人。”
“王娘子，”郎莺不理会他，声对下坡，“累你将我飞镖取下。莫怕，他这会已是下了九泉的死人，伤不得你，好坏有我，娘子且放心。”
“死人便诈不得尸？”
席胭勉力攀爬之际，听得头顶幽幽一句风凉，她全不在意，近至尸旁，利落从额心取物。
“那镖尖上似是有毒。”
席胭面无表情拔镖，继续半步一步地爬坡。
“李少爷慎言，我郎莺不行此路。”她俯身伸臂，“好娘子，抓住我，我这便拉你上来。”
李够傲一偏首。
席胭抻手握住，得以借力上岸。
见人上来，郎莺也不问详情，“跟我来，夤夜不宜下山，先寻一地宿歇。”
席胭望一眼郑拙儒，跟上。
李够越过她，越过郎莺，一副头里带路姿态，仿佛方才那句“跟我走”出乎他口。然他路径不熟，未走多时，便貌似自然的退至中位。
“李少爷，你的男子风度呢？”
郎莺在前行了一段，忍不住开口。
“郎捕既然出口，”李够浑然没所谓，“没有也应当有了。”
说话间他屈膝蹲身，正欲言说一些诸如“无情有礼”的话，岂料未及他启唇，一躯力道便压将上来，耳廓瞬时蹭过半颊温热。
“……”李够想开口，没开。
半膝高的草海，足履深涉，耳膜虫鸣，远吠喧嚣，异响鼓噪。郎莺不知要将他们带步何处，一条山道不见走，专一在这有兽无人之地踏足，她还一脸不耐……
“李够！”
她毫不客气，怒而转身，“这地下扎着刀尖不成！”
她的声量虽低，质意甚明——嫌他走得慢！磨蹭！
李够少有的不行反驳，他点点首，尽力加快步速。
“没蛇。”
一句无力轻语拂耳，微痒，李够下意识歪首蹭，轰的一下脑目光白，他拒绝回想那温腻的触感是什么。
异样压缓之后，李够奇异的有恃无恐起来，他不愿承认是那区区两字的功劳，他理所当然地将之归咎于突然生发的男子胆量。
“到了。”
郎莺拨开高丛杂草，引身后二人俯身入一洞穴。黑隆隆的洞口，郎莺吹燃火折，向侧首深处引去。依由光亮，李够见她身形一顿，随后无事也似继续踏身，他未在意，跟后踏进，甫一入身，便教余光一个挪动的活物骇了一跳，差些撂了背上人窜出洞去。
“对、对不起……”活物结口解释，“奴家非是有意。”
李够安抚砰砰心脏，定晴一看，这不是……
席胭也认出人来，一眼认出皆因六甲妇人背负亡夫实在令人见之难忘。
妇人肩旁的男人仰靠洞壁，大而沉重的头颅歪斜，颈侧赫然一道斑迹剜口。
郎莺出去聚柴，笼起一簇洞火。
席胭在妇人对侧靠身，足踝摔坡时扭脱，郎莺近前探看。李够火堆处坐着，见郎莺有矫正之意，那谁谁还顶着半边一无所知的肿脸。他想开口提醒一句，又觉自己驴踢脑袋，无话找话自取其辱。囫囵一回，那郎莺已是一句招呼不讲利落上手，再观那谁谁，面无表情。
敢情矫得不是她，是猪！
李够撇开眼，眼不见心不烦。
郎莺将怀中揣带的肉食分与席胭，起身朝着安静又不安的妇人：“来，吃些东西。只有荤食了，你吃不多，垫些肚腹也好。”
“多谢。”妇人忙双手接过，“奴吃的。”
郎莺见她乖巧皙白，低着眉眼小口咬嚼，屈身在她面前：“敢问娘子芳名？”
妇人抬眸小声：“柳元萧。”
元宵？“好名字。十分合称娘子。”
柳元萧羞赧一笑，继续小口咬食，她转顾一侧干坐的李够，以目光询问。
郎莺望去一眼，随后转回：“贼案之食，他不吃。”
李够：对！他不吃！
“……哦。”元萧点点头。
“这位是你亡夫？”郎莺并未顾念她私，“负他下山，不担心伤害自家身子？”
“夫妇一场，”元萧咽下食物，未看旁侧，“负他归葬，也算还尽情分。”
“他待你不好。”
元萧思想一回：“好……也不好。”
“那便是不好。”郎莺笃定。
柳元萧愣了一瞬，抚上肚腹，点点头。
“我也曾是个寡妇。”
元萧抬首，略有惊愕。
郎莺毫无所谓地说出已事，“虽是父母之命，我却不厌他。奈何他早早抛人。恩情不至殉身，且天下好儿郎岂止百千，女子何苦守志？数年光阴，皆由己度，何必将身桎梏苦地。”
元萧听言，久久不语。末了，她轻问一句：“那你可有寻到好儿郎，他是怎样人？”
“他？”郎莺丢一片肉入口，一面嚼，一面想，“一个做官骨头。”她给出答案，“家国百姓，朝堂宦海，古板得很！”
柳元萧觉眼前女子很近，她口中人却离得很远，离她很远。
“他不在此地？”
“京城里头。”郎莺道，“望他勿要把自个折腾死，当不当寡妇其次，我还挺心悦他的。”
女子直言心悦，元萧惊佩于她的坦荡，同时不可免地觉出几分羞面，她不知如何作答，只垂睫敛目地一再点首。
郎莺被她的无措样态逗出笑意：“元宵，”她唤她名字。
“嗯？”柳元萧茫然。
郎莺认真：“你是可爱女子。”
嗯？她没能听明白。
“我说……”郎莺笑眸重复，“你甚是可爱。”
这回柳元萧听明白，听真切了，耳畔霎时一点嫣红。她张着唇，不过须臾，便红透了面皮。
她这般羞窘，郎莺愈加开怀，忽然点手儿向后，示意席胭：“那位娘子同为寡妇，不也找着一位儿郎，虽不是十分完好，倒也不恶。”
柳元萧望顾李够。
“便是他了。说起来，同处一县，你当听说过他。”
毕竟这少爷名声不甚好。
元萧：“听过的。”
果然听过，郎莺忽地升起一丝昧良心之感。
“自然，你尽力找一个比他好一些的，”郎莺后补，“德行方面。”
亏是李少爷入了睡，不然亲耳听见，不发作一场，也少不得反驳暗讽几句。
郎莺立起身，望一眼身后倒睡的人，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走过去将叼口里的鸡腿骨拔出来，胳臂一扬，丢半熄的火堆里。
“睡罢。”郎莺对元萧道，“你的明日会是一个晴光日。”
翌日，果真早有晴光，山林悠翠，叽啾晨音。郎莺大舒双臂，合目深吸。
“人怎么不见？”
李够俯身出来，他昨夜几近无眠，地面不净，又恐虫鼠，实是眼目无处搁置，才勉强闭上。他随意一睁眼，发现少了一活人一死人，再一出来，天光竟亮。
郎莺睁目回首，看眼前人睡眼惺忪，把憋了小半夜的话拿出来问：“李少爷，谁人骂你唾你来？”
李够方起，茫茫然。
郎莺见他懵怔，点他一点：“昨夜梦中你紧攥拳手，对着地面一阵捶揍，口中言：‘叫你骂叫你唾’，何人惹得李少爷如此愤怒，睡梦中念念不忘？”
李够：“……”
“下回有甚仇怨，”郎莺赏其面色，“务要当场回报。免得日有所忿，夜有所梦。”
“李少爷不信？可惜元宵不愿我等替力，先行一步，不知王娘子听见与否，毕竟扰动不小。哎，说曹操曹操来到，”郎莺向李够身后招呼，“王娘子，你昨夜……”
她话间瞄一眼李够，见其目露凶光，唉，只顾颜面，哪里懂得男子这般样态之可爱。啧！
“睡得可好？”郎莺适时转言，她已经得了趣。
席胭：“还好。”
嗯……你们好，才是真的好。不枉她镇守半夜。
郎莺睁了睁眼下青黑，微微侧首，以某种领袖口吻低沉道：“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