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折（二）
美人席胭甫一开言便成众目焦点，一双双暗眼昏目刷地向她射去，仿若一屋子死物里走出一个活人。
郎莺怀抱药篓立其身后。
此间屋地幻成死水孤岛，任你发言，无有回响。漫漫死寂之后，美人面壳破裂，“哐哐哐”一顿拍打与骂——
“卧山贼！你们别躲在外面不出声。我知道你们在！你们有手抓人上山，怎么没手开门哪！？开门！！”
满室死默。
李够：“………………”
郎莺望过来。
你看我做甚？！李够没好气：他与她又不相熟。谁知她从前哪般哪般，如今又如何这般这般。
一番自找苦吃的拍与骂，终于激发死水波澜。两扇门“歘”地一下由外开腹，两个山匪挤将进来，扬手就要掌掴退后躲门的席胭，口里叫骂“臭娘们”、“找死”不绝。
眼见巴掌落颊——
李少爷行动了。这回他可有正当冲动之由：郎捕身负戏码，此时垂跪泣求方合其弱妇身份；在场男子皆当有相助之胆，他李够巍峨男汉，血性盈胸，理应一马当先，冲身救丑。
哪想，他怒而跳身的功夫，离近的赵琛却近水楼台，先一步救了美。不但救了美，还替美人挨了一脚，飞掼的无畏身形教门外生光映得一清二楚。似光亮中心扑身不顾的飞蛾，伤身坠地，无怨无悔。
摔得结实肉响。
李够平静，平静注目。
“都他娘的找死路！！”
贼叱，凶光扫射，扫得众人莫敢仰视。李够自是众人之外，他如鹤立，岿然不动。一贼扫至他，他抱臂以对，激得对方恶牙狰狞，剜他眼刀。
席胭垂目立着，立于贼眼皮底下，像个受气的靶子。贼再扬五指，理所当然的发气于她。
席胭觉察到，原打算等要掴及之时再躲，或者索性挨一掌，未料有人冷不丁发声。
“逞凶打女子，卧虎寨不过如此作风。”
若一句言语换以不同语调表达，其听感必大有所异，好比上首一句可凛然正气、义愤填膺；可犀利嘲讽，不屑轻蔑；也可如此间一人悄悄摸摸，暗口怨怼。假使你听见，我便承认我骂；你若未闻，我又何必自揭？
贼听见了。屋内太过静默，谁大声喘口气都能闹出点动静，遑论一句完整言语。
贼吼问是谁。屋中眼眼相望，不一时，一人站起。
贼拧眉剜他，喝他出来。满屋眼目霎时望他，他回望一屋人，随后似下定决心，起步动身。与此处被关者相似，他模样狼狈，身躯带伤。
那贼一连两掌未着，气得那叫一个心肺沸腾，脸涨猪肝。他扑上去，剥皮抽筋一般要行薅扯，身后突起一嗓喝止。
那贼顿住臂手，侧过眼珠死盯着地下投影。
“谁准你两个擅进，出去！”投影接发喝令。
另一贼旁观见此情状，好汉不吃眼前亏，紧着手就将人拽开。待两贼忿退门外，唐黑趋身骂斥：“嚷唤什么？想活想死！”
席胭抬眼：“想死。”
唐黑当即沉了脸，不开口不见一点白的黑脸。
赵琛抵腰抽气，听得席胭有气无力又无端恶狠的话头皮一麻，他哀哀心悚，文娘子，万不可如此以言相顶啊！
李够则回忆起那日山坡溪畔此女左拥右抱之景。他平静，平心静目观看美、人、计。
“有人伤重。”席胭抬臂示意跪身垂首的郎莺，“让她煎碗药汤，不然屋子里会有死人。”
这简直是三分请求七分命令的口吻。
赵琛目瞪口呆，伤躯已准备好觑机救美。
郎莺则一旁暗自挑眉，心道：这女子无情留心，倒也不算坏事儿。
唐黑下意识目露凶光，然想踹人死地的腿脚却迟迟抬动不起。
这贼受用了。李够看得分明。猫吃鱼狗吃肉，这贼吃强。
下刻，他果听贼言：“胆敢别有心思老子剐了你！”
凶狠。
装模作样的凶狠。
李够掌心阵阵儿挠痒。
郎莺闻言花容失色，一副小女子岂敢之态。她忙忙点首跪谢，背起药篓，小鸟依依跟着唐黑悍步。
临阖门之际，抛来狡黠一眼。
得，郎捕您慧眼。
李够没好气打坐，还未坐下，即听一声高呼“且慢”，郎莺下意识顿步侧首，见黑墙影子里站起一人：“可否请女娘取回在下医箱。”此人声调急中带缓，“适逢夏热，又处闷潮之地，坐中多人血伤，若不早加诊视，恐生亡变。”
郎莺目向门外三贼，须臾，扭首向后，在门外一句不耐的威胁中，她最后看一眼屋角，低首出了门。
门合，昏生。人躁，人静。
李够眸光不经意偏转，发现狗布商并未回原先狗窝，反顺水推舟仰地而躺。腰也不疼了，口也不哀了，与某人几是并肩……
躺便躺了，他们便是抱着躺又与你何干？！
李够简直对自己莫名其妙，掌根一连击额，他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再待的久，不定疯成什么样。
这帮卧山贼！他甚至想拿大锭银块一个一个砸死。
大半时辰后，郎莺回来了。肩背手提，众目注视下，她先将肩物卸下，屋角一双眼目自门响便注意着，此刻早已一步冲出抢手接过，如获至宝地揖礼致谢。
郎莺默默回礼，随后提起木桶，先近后远，由左而右的一一施予药汤。待木质大勺舀至李够唇前时，他坚以拒绝。郎莺压根不欲他喝，勺汤顺移，李够身侧是一无声抱膝的年轻男子，面对昏黑下的昏黑药汤，男子仅仅顿了片刻，便就首饮尽。
李够目随郎莺，看她一手拎桶，一手掌勺，一步一移，一喂一人……抛开不可忍受的不净问题，李够也绝不随众饮喝，此情此景活像是在喂猪。
想来非他一人如此做想，木勺愈是往后，愈是遭人拒声。屋中大多有些家财，有些家财便有些洁病，即便身处与洁净毫无关联之地。何况屋内不是有郎中，与其排队饮喝怪味桶水，不如候一候正经郎中。
狗布商同拒，婉曰自己未曾受伤，药汤合该让与有需之人。
看来阎登登没拿他出二回气。
他一旁同是凑数的人依旧躺地，除了抓挠面容的手，其他哪也不动。
郎莺直接越过她，去另一面“喂猪”。
“文娘子，”赵琛显然也发现席胭挠脸之举，“你且忍忍，莫要抓挠才是。”
李够甚烦此地，闭目都得不了安生。
那惹烦的人还在惹烦：“想来此药膏搽脸会生些许痒意，文娘子，你好歹忍耐些，忍过了，没有不好的。”
“用这个罢。”郎中于近处听闻，走过来，“原先药膏莫要再用。”
席胭道谢接过。
“……”赵琛看上，看下，看明白了。
“赵兄，”李够睁眸问讪面而归的赵琛，“听闻你从事商业，是一商人？”
赵琛循声回首，末了，挤笑谦道：“不过一介布商，图生活的营生。”
郎莺不再喂猪，她厌了，厌“猪”的不配合，万般忍耐才不至摔桶掷勺。她往先前位置去，恰闻李够这一故意发问，未忍住，低声呛：“早不说，这会儿说。”
李够抬眸，郎美人方虎口脱身，李够不予计较。
赵琛却问：“外面可有动静？要财要命，总不至久不露面，将我等长关在此。”
郎莺不及回，先有人接言：“贼人定严加看视，她安然而返，已是大幸。”
赵琛失落。郎莺点点首回自己位置。
湿暗的屋牢内，低低浅浅的对话得以接续。
“他们必然索要钱财。”
“倘要钱财，昨夜为何要刀杀我等？”
对话猝然而止。刀口逃生的记忆如何轻易忘却？因此景的再忆，屋内沉默下来，不是原先无活气的死寂，而是波澜之后的难以平息。
赵琛一行则被“刀杀”二字惊得半晌离魂，眼前的静默教他无法开口求证。他今日才被抓山来，哪里经过昨夜的黄泉之凶。他以为飞云寨已是大险，未料此地才是深渊。
忆起陈嫂所说，实乃真言实语。
神思慌乱下，赵琛左想右想，思人思事，一番无序中他陡然想起一件至为重要之事——他已是身无分文之人。
无钱买命，还是三条命甚或四条命，穷凶极恶的山贼不得刀杀了他们。
钱钱钱……
银子银子银子……
他下意识扭首，在此他只认识、方认识一人，一个看起来似乎有钱有银子的人。
“赵兄看我做甚？”
“兄台尊姓？”
“李。”
“李兄……”赵琛犹豫，犹豫半天犹不出第三字。
李够无需细观其神情，也知狗布商喉中之意。眼前这个布商，有胆子，然不大。小吓面前，惯逞强跳脚，说不准还会反以嘲笑，譬如上回遇蛇；一旦遭遇大惧，必骨气残存不多，不多，但有，至于有多大用处，就不能断言了。
毕竟他二人尚不算熟相识。
“赵兄有话不妨直言。”李够不信他能直言，他同爱其面，“你我相识一场，无需存有顾虑。”
你最好先顾虑一场。
“我……”
赵琛支吾，“在下……”
果如李够料，他支吾不出，他正沉默以观，不妨身后郎莺横插一口——
“李少爷，”她声音哀泣，“奴家也无钱赎身。”
也？
李够：“…………”
赵琛小厮扒过脑袋，紧跟后嘀咕：“小的也无钱。”
得亏伙计饮药昏睡，否则也得跟后言上这么一句。
屋内气氛被几人几言搅变了，无声片时，有人便对李够：“李少爷。这儿数您家资最甚，看在共困一场的分上，万乞贼首跟前帮衬一二，相助之情，恩有重报。”
“李少爷万要顾念我等，我等不白教你救，出去之后，必奉上借据行利奉还。”
“此不比飞云寨，大家有目共见，他们切是一帮杀人饮血的悍贼。李少爷是家中寄望长子，家中必不能不救。”
钱钱钱、银子银子银子。这里还有比财主家所拥更多的人么？便是有，也无有。认识的早已认识，不识的如今一道识了。
郎莺啼笑皆非，她一掌抚上李够肩。
“做甚？”李够耐住性子。
“当然是……”郎莺趋身，“你做甚？？”
她沉目以问。她不过有秘言相告，如何稍近近耳，便避她如屎一般。
“美人男子，”李够煞有介事，“男女授受不亲。”
郎莺大为意外，不论真假，较从前长进。
像个人。
“痴心妄想什么？”她重新贴身，低言怒告，“我有男人。”
你有你自有，你无你自无。
李够虽没好气，然知她所说关何，因此识大局把脸颈微侧，作出洗耳恭听状。
二人亲昵耳语，昏影子里暧昧，暧昧里谁保无有私心？方那小娘子出去指不准听闻什么，李财主又对他们的乞请不回不应……
“那小娘子，”有人坐立不住，向着二人，“倘你听得什么消息，万要坦言出来。大家在此患难，可不能藏私。”
郎莺芳名被点，惊唬抬眸：“……奴弱身妇人，还要指着各位施恩下山，岂敢瞒匿消息，拿自家性命玩笑。”
“既如此，便将方才私语说之于众，好让我等不存芥蒂。”
郎莺环望一圈，方才慢吞启唇：“奴方才与李少爷说……”
“说什么！”赵琛看不过，仗义执言，“男女私语，你们也要听？贼人未来，反倒自家内乱。有甚话待贼人来大可向贼人说，便是大难临头，生死如今论也早了！”
一番话使众人息了势，屋内重归心事重重的沉静，就在众人以为今夜或将惶然度过之际，外头响起由远及近的杂沓之声。人们心鼓侧耳，一颗脏心随之紧松，火把焰光渗透进来，接二连三，映出黄白暗影。
李够身侧的年轻男子慌忙从李够前方的空口把尚在睡里梦里的席胭拖将进来。
郎莺怀抱药篓立其身后。
此间屋地幻成死水孤岛，任你发言，无有回响。漫漫死寂之后，美人面壳破裂，“哐哐哐”一顿拍打与骂——
“卧山贼！你们别躲在外面不出声。我知道你们在！你们有手抓人上山，怎么没手开门哪！？开门！！”
满室死默。
李够：“………………”
郎莺望过来。
你看我做甚？！李够没好气：他与她又不相熟。谁知她从前哪般哪般，如今又如何这般这般。
一番自找苦吃的拍与骂，终于激发死水波澜。两扇门“歘”地一下由外开腹，两个山匪挤将进来，扬手就要掌掴退后躲门的席胭，口里叫骂“臭娘们”、“找死”不绝。
眼见巴掌落颊——
李少爷行动了。这回他可有正当冲动之由：郎捕身负戏码，此时垂跪泣求方合其弱妇身份；在场男子皆当有相助之胆，他李够巍峨男汉，血性盈胸，理应一马当先，冲身救丑。
哪想，他怒而跳身的功夫，离近的赵琛却近水楼台，先一步救了美。不但救了美，还替美人挨了一脚，飞掼的无畏身形教门外生光映得一清二楚。似光亮中心扑身不顾的飞蛾，伤身坠地，无怨无悔。
摔得结实肉响。
李够平静，平静注目。
“都他娘的找死路！！”
贼叱，凶光扫射，扫得众人莫敢仰视。李够自是众人之外，他如鹤立，岿然不动。一贼扫至他，他抱臂以对，激得对方恶牙狰狞，剜他眼刀。
席胭垂目立着，立于贼眼皮底下，像个受气的靶子。贼再扬五指，理所当然的发气于她。
席胭觉察到，原打算等要掴及之时再躲，或者索性挨一掌，未料有人冷不丁发声。
“逞凶打女子，卧虎寨不过如此作风。”
若一句言语换以不同语调表达，其听感必大有所异，好比上首一句可凛然正气、义愤填膺；可犀利嘲讽，不屑轻蔑；也可如此间一人悄悄摸摸，暗口怨怼。假使你听见，我便承认我骂；你若未闻，我又何必自揭？
贼听见了。屋内太过静默，谁大声喘口气都能闹出点动静，遑论一句完整言语。
贼吼问是谁。屋中眼眼相望，不一时，一人站起。
贼拧眉剜他，喝他出来。满屋眼目霎时望他，他回望一屋人，随后似下定决心，起步动身。与此处被关者相似，他模样狼狈，身躯带伤。
那贼一连两掌未着，气得那叫一个心肺沸腾，脸涨猪肝。他扑上去，剥皮抽筋一般要行薅扯，身后突起一嗓喝止。
那贼顿住臂手，侧过眼珠死盯着地下投影。
“谁准你两个擅进，出去！”投影接发喝令。
另一贼旁观见此情状，好汉不吃眼前亏，紧着手就将人拽开。待两贼忿退门外，唐黑趋身骂斥：“嚷唤什么？想活想死！”
席胭抬眼：“想死。”
唐黑当即沉了脸，不开口不见一点白的黑脸。
赵琛抵腰抽气，听得席胭有气无力又无端恶狠的话头皮一麻，他哀哀心悚，文娘子，万不可如此以言相顶啊！
李够则回忆起那日山坡溪畔此女左拥右抱之景。他平静，平心静目观看美、人、计。
“有人伤重。”席胭抬臂示意跪身垂首的郎莺，“让她煎碗药汤，不然屋子里会有死人。”
这简直是三分请求七分命令的口吻。
赵琛目瞪口呆，伤躯已准备好觑机救美。
郎莺则一旁暗自挑眉，心道：这女子无情留心，倒也不算坏事儿。
唐黑下意识目露凶光，然想踹人死地的腿脚却迟迟抬动不起。
这贼受用了。李够看得分明。猫吃鱼狗吃肉，这贼吃强。
下刻，他果听贼言：“胆敢别有心思老子剐了你！”
凶狠。
装模作样的凶狠。
李够掌心阵阵儿挠痒。
郎莺闻言花容失色，一副小女子岂敢之态。她忙忙点首跪谢，背起药篓，小鸟依依跟着唐黑悍步。
临阖门之际，抛来狡黠一眼。
得，郎捕您慧眼。
李够没好气打坐，还未坐下，即听一声高呼“且慢”，郎莺下意识顿步侧首，见黑墙影子里站起一人：“可否请女娘取回在下医箱。”此人声调急中带缓，“适逢夏热，又处闷潮之地，坐中多人血伤，若不早加诊视，恐生亡变。”
郎莺目向门外三贼，须臾，扭首向后，在门外一句不耐的威胁中，她最后看一眼屋角，低首出了门。
门合，昏生。人躁，人静。
李够眸光不经意偏转，发现狗布商并未回原先狗窝，反顺水推舟仰地而躺。腰也不疼了，口也不哀了，与某人几是并肩……
躺便躺了，他们便是抱着躺又与你何干？！
李够简直对自己莫名其妙，掌根一连击额，他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再待的久，不定疯成什么样。
这帮卧山贼！他甚至想拿大锭银块一个一个砸死。
大半时辰后，郎莺回来了。肩背手提，众目注视下，她先将肩物卸下，屋角一双眼目自门响便注意着，此刻早已一步冲出抢手接过，如获至宝地揖礼致谢。
郎莺默默回礼，随后提起木桶，先近后远，由左而右的一一施予药汤。待木质大勺舀至李够唇前时，他坚以拒绝。郎莺压根不欲他喝，勺汤顺移，李够身侧是一无声抱膝的年轻男子，面对昏黑下的昏黑药汤，男子仅仅顿了片刻，便就首饮尽。
李够目随郎莺，看她一手拎桶，一手掌勺，一步一移，一喂一人……抛开不可忍受的不净问题，李够也绝不随众饮喝，此情此景活像是在喂猪。
想来非他一人如此做想，木勺愈是往后，愈是遭人拒声。屋中大多有些家财，有些家财便有些洁病，即便身处与洁净毫无关联之地。何况屋内不是有郎中，与其排队饮喝怪味桶水，不如候一候正经郎中。
狗布商同拒，婉曰自己未曾受伤，药汤合该让与有需之人。
看来阎登登没拿他出二回气。
他一旁同是凑数的人依旧躺地，除了抓挠面容的手，其他哪也不动。
郎莺直接越过她，去另一面“喂猪”。
“文娘子，”赵琛显然也发现席胭挠脸之举，“你且忍忍，莫要抓挠才是。”
李够甚烦此地，闭目都得不了安生。
那惹烦的人还在惹烦：“想来此药膏搽脸会生些许痒意，文娘子，你好歹忍耐些，忍过了，没有不好的。”
“用这个罢。”郎中于近处听闻，走过来，“原先药膏莫要再用。”
席胭道谢接过。
“……”赵琛看上，看下，看明白了。
“赵兄，”李够睁眸问讪面而归的赵琛，“听闻你从事商业，是一商人？”
赵琛循声回首，末了，挤笑谦道：“不过一介布商，图生活的营生。”
郎莺不再喂猪，她厌了，厌“猪”的不配合，万般忍耐才不至摔桶掷勺。她往先前位置去，恰闻李够这一故意发问，未忍住，低声呛：“早不说，这会儿说。”
李够抬眸，郎美人方虎口脱身，李够不予计较。
赵琛却问：“外面可有动静？要财要命，总不至久不露面，将我等长关在此。”
郎莺不及回，先有人接言：“贼人定严加看视，她安然而返，已是大幸。”
赵琛失落。郎莺点点首回自己位置。
湿暗的屋牢内，低低浅浅的对话得以接续。
“他们必然索要钱财。”
“倘要钱财，昨夜为何要刀杀我等？”
对话猝然而止。刀口逃生的记忆如何轻易忘却？因此景的再忆，屋内沉默下来，不是原先无活气的死寂，而是波澜之后的难以平息。
赵琛一行则被“刀杀”二字惊得半晌离魂，眼前的静默教他无法开口求证。他今日才被抓山来，哪里经过昨夜的黄泉之凶。他以为飞云寨已是大险，未料此地才是深渊。
忆起陈嫂所说，实乃真言实语。
神思慌乱下，赵琛左想右想，思人思事，一番无序中他陡然想起一件至为重要之事——他已是身无分文之人。
无钱买命，还是三条命甚或四条命，穷凶极恶的山贼不得刀杀了他们。
钱钱钱……
银子银子银子……
他下意识扭首，在此他只认识、方认识一人，一个看起来似乎有钱有银子的人。
“赵兄看我做甚？”
“兄台尊姓？”
“李。”
“李兄……”赵琛犹豫，犹豫半天犹不出第三字。
李够无需细观其神情，也知狗布商喉中之意。眼前这个布商，有胆子，然不大。小吓面前，惯逞强跳脚，说不准还会反以嘲笑，譬如上回遇蛇；一旦遭遇大惧，必骨气残存不多，不多，但有，至于有多大用处，就不能断言了。
毕竟他二人尚不算熟相识。
“赵兄有话不妨直言。”李够不信他能直言，他同爱其面，“你我相识一场，无需存有顾虑。”
你最好先顾虑一场。
“我……”
赵琛支吾，“在下……”
果如李够料，他支吾不出，他正沉默以观，不妨身后郎莺横插一口——
“李少爷，”她声音哀泣，“奴家也无钱赎身。”
也？
李够：“…………”
赵琛小厮扒过脑袋，紧跟后嘀咕：“小的也无钱。”
得亏伙计饮药昏睡，否则也得跟后言上这么一句。
屋内气氛被几人几言搅变了，无声片时，有人便对李够：“李少爷。这儿数您家资最甚，看在共困一场的分上，万乞贼首跟前帮衬一二，相助之情，恩有重报。”
“李少爷万要顾念我等，我等不白教你救，出去之后，必奉上借据行利奉还。”
“此不比飞云寨，大家有目共见，他们切是一帮杀人饮血的悍贼。李少爷是家中寄望长子，家中必不能不救。”
钱钱钱、银子银子银子。这里还有比财主家所拥更多的人么？便是有，也无有。认识的早已认识，不识的如今一道识了。
郎莺啼笑皆非，她一掌抚上李够肩。
“做甚？”李够耐住性子。
“当然是……”郎莺趋身，“你做甚？？”
她沉目以问。她不过有秘言相告，如何稍近近耳，便避她如屎一般。
“美人男子，”李够煞有介事，“男女授受不亲。”
郎莺大为意外，不论真假，较从前长进。
像个人。
“痴心妄想什么？”她重新贴身，低言怒告，“我有男人。”
你有你自有，你无你自无。
李够虽没好气，然知她所说关何，因此识大局把脸颈微侧，作出洗耳恭听状。
二人亲昵耳语，昏影子里暧昧，暧昧里谁保无有私心？方那小娘子出去指不准听闻什么，李财主又对他们的乞请不回不应……
“那小娘子，”有人坐立不住，向着二人，“倘你听得什么消息，万要坦言出来。大家在此患难，可不能藏私。”
郎莺芳名被点，惊唬抬眸：“……奴弱身妇人，还要指着各位施恩下山，岂敢瞒匿消息，拿自家性命玩笑。”
“既如此，便将方才私语说之于众，好让我等不存芥蒂。”
郎莺环望一圈，方才慢吞启唇：“奴方才与李少爷说……”
“说什么！”赵琛看不过，仗义执言，“男女私语，你们也要听？贼人未来，反倒自家内乱。有甚话待贼人来大可向贼人说，便是大难临头，生死如今论也早了！”
一番话使众人息了势，屋内重归心事重重的沉静，就在众人以为今夜或将惶然度过之际，外头响起由远及近的杂沓之声。人们心鼓侧耳，一颗脏心随之紧松，火把焰光渗透进来，接二连三，映出黄白暗影。
李够身侧的年轻男子慌忙从李够前方的空口把尚在睡里梦里的席胭拖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