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流云镇灯火流转,水边高高低低的竹楼木屋里橘色的灯光映照在河里,银色的流水波浪线就击碎了橘色倒影,时不时有不易察觉的黑色条纹影子划过河面,沿着河岸栏杆和堤岸树荫的阴影潜入小镇,穿行在街巷灯笼与楼台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江桓走在流云镇的主街上,混迹在夜游的人群里,看人们聊天吵架,街边表演,散步,做买卖,和小贩讨价还价,小孩子在红灯笼和旌旗下跑来跑去。夜色下的福满楼正在这平静市民生活里开着秘密的会议。

    平日敞开无人注意的朱红大门紧闭着,两簇黄色的门帘穗子耷拉在旁边,江桓扯动穗子,大门开了一条小缝,曹瑛就出现在门里。

    安静而幽深的门里裸露出细瘦的游廊,曹瑛提着灯走在江桓旁边,将人引向平日丝竹偏厅。偏厅里的灯火和谈话声还很远,在来人的耳朵里呈现细密的窸窸窣窣,曹瑛轻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吗?”

    自从书肆一别,江桓在闲暇时想过这个问题,她不敢肯定唯一的猜测——于是隐晦性地将头上的发带取下,在空中晃了晃,又缠在了手腕上。

    墨色长发瞬间披散下来,将江桓棱角分明的菱形脸庞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小半丹凤眼和高挺的鼻梁,曹瑛与江桓差不多高,正看见她发间小半张脸全然不同的柔和气质。曹瑛愣了一下,下意识撩了一下她散落在腰间的一小束发丝。

    曹瑛没有领会她的用意,她和自然芥子无关。江桓心想。

    “在书肆,曹珂第二次拽住你的手腕,你动用了灵力。”曹瑛索性继续说道。

    江桓打着哈哈:“我是来参加门派大选的嘛,仅仅炼气入门也……”实属平常。

    “但是靥魇告诉我,你身上没有魇的味道。”曹瑛打断她,在门厅前站定,屏风内的交谈声已不知不觉中放大嘈杂,曹瑛手里提灯的烛光盈盈跳动,不再是最亮的光源,厅内的灯火照亮了两人的侧脸。

    曹瑛的眼里犹疑、惊叹、激愤、渴望汇聚成冰冷的光,利刃般射向江桓。“你是怎么做到,作为一个失魂者,却能够凝聚气海!”

    江桓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不知何时她们已经来到大厅中央,这里聚集了许多或坐或站的少年,其中不乏着各色门派常服的修士。江桓感到自己正站在人群正中间,在这个宽敞却因为密集的桌椅与宾客而显得拥挤的厅堂内,她成为人群的焦点。

    “曹瑛,你今天准备得如何了?”一名白锦蓝纹道袍的男子从一把梨花木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曹瑛摄人的眸光从江桓身上移开,面对众人,将手中的灯盏高高举起,看上去像一个赌徒。

    曹瑛的提灯中灯芯跳跃,逐渐显现出不寻常的蓝色幽光,她的声音沉静了下来,对几名修士说道:“烦请各位仙师为我等除魔障!”

    江桓还保持在方才的混乱中,这时终于回过神,在屋里众人齐声请求中急退到角落。

    厅内预先布下的阵法缓缓升起,以十八篆字为主阵纹,泛着淡黄色的光,各门派修士纷纷在白锦蓝纹道袍男子带领下加持那奇阵,一时阵纹金光大涨,曹瑛提灯里的蓝光剧烈抖动起来。

    空气里的灵气紊乱,无端大风吹得屋里的竹帘狂舞、桌椅抖动砰砰作响,端坐在阵纹上的修士们眉头紧皱。江桓扶着柱子,被空气中的灵气重压和冲撞下几乎不能呼吸。

    不一会儿蓝光在提灯里黯淡了些,灯芯里却冒起烟气,响起一阵火柴爆裂的声音。面露痛苦的曹瑛和其他凡人突然一个接一个应声倒了下去,胸口竟也冒出一点蓝光,火焰般缭起一丝青烟。

    白锦蓝纹道袍男子左手迅速比印,刹那间千万铭文繁花从那右手中紧握的冰蓝剑尖涌出,向那些青烟俯冲去。空气里的灵息与威压更加沉闷,江桓忍者呕吐的欲望,紧盯着男子动作。

    正在这时有人从后面靠近,江桓左手握拳猛地转身,又一次被抓住了手腕。是曹珂。

    江桓甩了两下没甩开,只好听曹珂解释:“这就是流云镇封锁多年的秘密——一只百年靥魇。两年了,我们只抓到了它的一角残魂,囚困于金箔厌魄灯里。”

    江桓在《兖州风物》的一篇游记类文章见过一句关于靥魇的描述。靥魇,以修士三魂为食,善造美梦,多以纯美笑靥惑人,伏虚子梦千年而逝。

    曹珂继续道:“这只靥魇大概在十年前逃来流云镇,藏身河岸桥洞,大概仍处于幼年期,只能稍稍蚕食那些不慎靠近它的渔民三魂。近几年来大概长大些,已经能上岸袭击梦里的人。”

    曹珂一边拽着江桓的手,一边将曹瑛扶起来,让她坐到椅子上:“现如今凭金箔厌魄灯里的这角残魂,便能以缚魂术将其从众人的梦魇里拖出来,再用杀阵将其斩杀!”

    白锦蓝纹道袍男子所施术法原来是缚魂术,江桓惊觉那些青烟竟然如此熟悉,正与那天在阿联酋航空的飞机上蛇形血钻逸出的灰色细烟如此相似。

    所有修士开始飞速变换术法掐诀,那白锦蓝纹道袍男子将冰蓝剑收起,隔空取了曹瑛落下的金箔厌魄灯,他又掐一诀,掌中浮现一个微型的金色法阵,双阵感应般齐齐金光大盛,一个冒着灰色烟气的金色人形躯体渐渐从大阵中被牵引出来。

    这就是靥魇!

    “拜托诸位速速祝我击杀此兽!”白锦蓝纹道袍男子急忙说,江桓将她的鳄牙錾花刻刀横在胸前,曹珂飞身上前,与几名不堪重负退出大阵的修士们一起祭出杀招攻向靥魇。

    那头上长有一副盘羊羊角的靥魇发出激愤的怒吼,在感受到缚魂阵束缚后激烈挣扎,尘飞雾漫,有持剑修士在其颈部插了三剑,暴戾符文在它身上炸开,施鞭者截取其小臂,迫得靥魇将身上的雾气扩散开来!

    即使不是地上躺着的失魂者,除了白锦蓝纹道袍男子等几位金丹期修士,众人却也都感受到烟气极力侵入识海,啃食魂体的疼痛,纷纷收法调息,以灵力逼出烟气。地上昏迷的人们胸口的蓝光更盛了,曹珂心急如焚,那是靥魇兽加速收割三魂的象征。

    烟气扩散后露出靥魇喘息的身影,那是一具覆满金色条纹的壮硕男体,周身渗着细细密密的蓝色鲜血。靥魇得到机会,抽身想逃却发觉身上缚魂阵并未松懈,遂大声叫骂。

    白锦蓝纹道袍男子收紧手中的金色小阵,背后背着的冰蓝剑冲天而起击向靥魇,冲着唯一站着的江桓疾速说道:“今日最后一击就交给你了!我教你祭生咒,金箔厌魄灯灯芯自蓝色变成金色时,你就掐诀施术,将这靥魇击杀于灯内!你听好了!”

    江桓应好,精神高度紧绷,见白锦蓝纹道袍男子掐诀引渡靥魇魂体到金箔厌魄灯中。那靥魇被冰蓝剑插在颅顶,癫狂中发出尖啸,江桓头疼不已,却仍记挂着灯内状况。

    不久靥魇大阵中的躯体倒下,灯内生烟,霎时灯芯瞬间金光大涨,江桓掐术一字一顿捻出咒诀围剿颤动的灯芯。

    “聚灵于指尖,翻掌莫缓!”白锦蓝纹道袍男子手中仍控制着金色小阵,焦急叫道。

    江桓再次运功,那祭生咒舞动于指尖击向灯内跳动的灯芯,咒落芯熄,这只靥魇终于被除去!江桓瘫坐在地上,撑着眼皮望向来人。

    白锦蓝纹道袍男子有一双温和的笑眼,从战斗中松懈下来后显得格外可亲。他将江桓拉起来,道:“多谢姑娘今日鼎力相助,我是太玄宗祝笙。”

    江桓摆摆手:“当不起,你教我祭生咒时大概也知道,我才刚刚踏上仙途,根本不懂几个法术阵诀。”

    祝笙笑道:“闻名不如见面,曹瑛说到过你,你是她见过的唯一不是靥魇所害失魂之人,却能自己凝练气海。话虽如此,你日后仍需寻找补全三魂之法,以防日后有阻仙途。”

    江桓道:“多谢祝仙师提点。”

    周围入定打坐,炼化细烟的修士们都逐渐恢复,只是那些躺着的凡人,虽然胸口蓝光青烟都消失不见,却仍双目紧闭,不见清醒的迹象。

    祝笙走到靥魇倒下的躯体前拔剑,又挥剑划开靥魇胸前的驼峰,未及消化的残魂争先恐后地从中钻出,被祝笙引入金箔厌魄灯内。

    江桓瞪大双眼,没想到那壮硕靥魇的强壮胸肌竟是作此用途!

    祝笙将灯带给屋内几名佛修,请他们围坐施安魂咒,将残魂们一一没入对应的躯体。众人经过大战筋疲力尽,各自疗伤救人,收拾散去。

    与靥魇一战后,江桓收获颇丰,既得祝笙指点,学了一门祭生咒,又精进了对敌的反应速度和技法。观战中也见识了许多策略和武技。

    休息几日后,曹瑛在福满楼宴请众人,又专门带了一只千年冰魄找江桓赔罪。

    江桓照例打了铁,回到房内。曹瑛披了狐绒披肩,坐在平日湘竹君窝着的位置上。她虽侥幸恢复了完整的三魂,魂魄状态却不太稳固,看上去体弱多病。

    “我这两年,被靥魇所惑,常人鬼不分。又因不能修炼,心态不稳脾气暴躁,当日冒犯,实在对不住了。”

    江桓收了千年冰魄,敛下睫毛:“曹东家费心了,流云镇靥魇之祸始末,也还请为某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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