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莎感到精神有些恍惚。她站在原地,眼前的场景再度变幻。

    一间拥挤的阁楼,她感觉自己跌跌撞撞地站起身,透过那扇边角积满灰尘的窗子,向外看见了草原。视野变得低矮,这似乎是一个孩子。

    夜幕时分,外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狼嚎。她发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或者说,曾经有人正经历着这一切。

    门忽然被推开了,外面响起说话声。“把它丢掉,我不想再看见它。”门外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发疯似的大喊着。

    她怨毒地看着那扇门内的东西,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喘息。

    这孩子早已瘦弱不堪,但还是抽出一丝力气,向着黑暗的角落里爬去。

    “伊莲尔,冷静一点。”穿着华美的妇人心疼地抱住了那个疯女人,在她的耳边说着,“听着,孩子,永远别回头看。”

    这么说着,门外温暖的灯光再次被一点点隔绝在外,阿卡莎最后看见的,是老妇人极其复杂的眼神,那里面有着毫无疑问的怨恨,悲痛,还有一丝同情。那孩子大概什么也不懂,毕竟他现在又冷又饿。

    阿卡莎又变回了第三视角。尽管那个孩子已经瘦弱的不成人形,她还是认出了那双眼睛的主人,年幼的里德·厄塞瑟斯。

    巨大的铜锁挂在了门上,人们在那扇阁楼的门上泼上了红色的油漆,甚至画下禁锢的法阵。这里成为了坟墓,那孩子被残忍地活埋。

    阿卡莎跪坐在那孩子的身边,她的心脏像吸满了咸湿的海水,他们之间正产生着微妙的通感。

    房间里忽然下起小雨,地板缝隙里钻出毛茸茸的苔藓与青草,抬眼间,阿卡莎来到了辛特拉的森林。

    她不得不承认,丢弃人类的情感,以怪物般的意志存在,让她更快地触摸到所谓魔法的强大力量。

    阿卡莎成为了第一女巫,在意识自由地穿梭在自然之中时,她忽然看见自己。准确地说,是她看清面容的的第一个人,一个切实站在平原上的“人”,一个能留下眼泪,露出笑容…..的“人”。

    最开始,她学着模仿人们的表情。适时地微笑,向从未注意到的人们伸出援手,走入教堂真诚地祷告,痴迷地阅读大量的古文字…….她的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多人。

    某一天,她遇见了厄塞瑟斯。十分自然地,她像一位救世主般降临了他的世界。他警惕着露出尖利的獠牙,她不厌其烦;无论跑出多远,睁开眼总能再次见到她。

    “这本书上写道,狼人族喜欢热情奔放的人类。”阿卡莎坐在自己的扫帚上,看着那本悬浮空中,名为《禁忌密恋》的书。这是今早在集市,书摊商人向她介绍的,大陆最畅销的关于狼人的书。据说看了就知道怎么和狼人变得亲近一些。

    由于受伤的缘故,厄塞瑟斯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一瘸一拐的状态。此刻他倔强地站起身,朝阿卡莎发出愤怒的警告。哪个蠢货写的书,狼人族根本不喜欢人类。

    总之,在决心像人类一样生活之后,里德是和她在一起度过最长时间的第二个特别的人,哦,特别的狼。像房屋建造时忽然跑进来的小动物,调皮地在未干的泥地上留下自己脚印。

    周围人影憧憧,阿卡莎此刻反应过来,尽管彻底成为了人类,自己也难以对里德产生防备之心的原因。从两千年前,甚至更久之前,里德早就成为了那座房子的一部分。

    当然,成为人类是有代价的。你的心脏上会出现一个难以忽视的空洞,一开始那像松针般细密,随后在不经意的瞬间越来越大。你看着那个黑洞,便忍不住想要填满。于是不停重复着地喝酒,抽烟,吃东西,在疲惫中胆战心惊地睡去的生活。你失去了与树木,月亮…..那些自然之物的交流,你穿上了鞋子,不再光着脚在泥土上行走。

    阿卡莎再度陷入了迷茫之中,她看见自己躺在弥斯克地下城冰冷的地板上,闻着空气中传来的铁锈味,感受不到任何东西。胸前的空洞似乎要占满整个身子,要先活着,然后……然后…….胳膊盖住了眼睛,她沉沉地睡去。

    似乎经历了一场冗长的梦境,直到脸上传来一阵阵轻柔的痒意,她才用力地睁开双眼。眼前模糊一片,止不住地睫毛轻颤,眼角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落。

    “别哭,别哭…..”

    阿卡莎终于看清,眼前是厄塞瑟斯慌乱的脸,他抱着她,眼底发红。

    感受到他小心翼翼的动作,阿卡莎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不断地流泪。身下灼烧似的发烫,厄塞瑟斯的声音一点点传来。

    “我从出生起就呆在阁楼里,也在那里死去。我身上流淌着恶心的血液,时刻害怕丑陋的面容让人们感到害怕。我曾经想,你会不会是我做的一场梦。”他一点点扯下自己覆面的布条,眼泪也那一刻淌下。

    “你梦见过我吗?”厄塞瑟斯的面容在火光中被照亮,他有些凄惨地笑着。那些被掩饰的浓烈情欲在他的眼底倾泻,却像一曲悲壮的哀歌,小心翼翼地徘徊着。“我渴望着你,对不起。”

    “这很奇怪,从太阳从平原上升起到落下,我都在想念你。包括此刻,你躺在我怀里,这份思念也没有停止。”厄塞瑟斯掩住自己流泪的双眼。

    阿卡莎愣住了,她像是被诅咒的孩子,触摸着被层层外壳包裹的心脏,迟钝且麻木。她读过很多诗歌与优美的文字,那些似乎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子,此刻正隐隐撬动着僵硬冰冷的土地。

    “今晚的月色很美,所以,请别回头看。”厄塞瑟斯张开嘴,他的舌头上闪烁着奇怪的法阵光芒。熟悉的咒语被念动,阿卡莎的身侧开始散发温润的光芒。

    那是最后一片灵魂。

    额头上传来温暖的触感,厄塞瑟斯,她最忠诚的信徒,完成了复活仪式的最后一步。

    围在教堂外焦急等候的公会成员纷纷屏住了呼吸,教堂上空隐隐传来呼啸的风声。在莉卡兰特眼中,那阵风里夹杂着很多东西,它承载着的光亮宛如一颗颗缓缓穿越黑暗的星星。

    火堆燃烧,风与水的味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树叶从枝头飘落的声音,霎那间灌入身体。阿卡莎尝试用力地握住里德的手,一切却像沙粒似的从指尖散去。

    残破的玻璃窗户一角中吹来冷风,枯黄的玫瑰被揉碎,掺进了灰尘里。

    那天的大火在脑海中重现,她想起自己生前念出的最后一句咒语和望向她的厄瑟塞瑟的眼睛。她不断地迷失方向,在黑暗中,与碎裂的无数东西重逢着,那双金色双眼,她的明灯。

    她的眼睛下起雪来,所有的迷蒙,苦涩,喜悦成了冻结的冰,砸在身体里,传来阵阵钝痛。

    阿卡莎有预感,那些碎片正在悄然融合,莉莉丝不见了,两千年前的那个阿卡莎也不见了。天地之间,似乎只有她自己。

    还有内心无止无尽的荒芜爱意,他们随着里德的灵魂在她的身体中飘散,可以被称之为爱情的东西,那样脆弱易碎,却又执着地久久不肯散去。冰雪融化后的鲜红色裸露在外的心脏,那是一种对于她而言,太难以消化的东西。

    她感受到,里德厌恶自己的灵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一个“救世主”,或许那层空壳下的人是谁,这不重要。他痛恨起这样的自己,似乎他是个需要被医治的病人,连爱是什么东西也不清楚的可悲怪物,世界对他太过残忍,所有的善意都成为可以诱惑他的毒药。不不,他在那些半明半暗的夜晚中感到无措,偏执,直至疯狂。

    在遇见阿卡莎后,他将自己关入新的阁楼,可以说,阿卡莎就是那座新的“阁楼”。不过这次,里德亲自为自己挂上了那把试图禁锢他一生的锁。

    教堂陈旧的木门被推开,门外一片寂静。梅丝洛仍旧跪在地上,她们虔诚地闭着眼,正前方的土地上,摆放着里德带来的三枚金币。

    “你知道吗?阿卡莎,金币上都有诅咒。”厄塞瑟斯警惕地看着阿卡莎腰间系的口袋。”那东西引诱人们杀人,书上说,很多国家打仗也是因为它。”

    阿卡莎从口袋里取出三枚金币,将它们放在摊开的手心上。“我想那不是金币的诅咒,灾难的发生是因为人类自己。人们心脏上都有黑洞,那是一切灾厄的源头。”

    厄塞瑟斯于是转头盯着那三枚金币,果然,他没有感受到任何被蛊惑的东西。

    “人们心底有不同的欲望,照你的说法,每个人都注定被诅咒。”阿卡莎捏起一枚金币,施法令其悬浮空中。

    厄塞瑟斯愣了片刻,阿卡莎坐在阳光之中,脸上沾染了金色树影的光斑。那是他第一次清晰看见自己胸口的黑洞,洞里空无一物,而眼前是他跳动的心脏。

    “不用担心,小狼。金币没有那么可怕。”阿卡莎将手伸到里德面前,慢慢地摊开。“公正,真诚,自由,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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