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碍于对方的年龄,李匡并不相信,道:“公主在同我说笑吗?此前我们为殿下找过许多能人异士,可从未有人提到过什么鬼怪作乱。”

    怎么到了这里又多了这么个理由?

    恐怕如传言所说,眼前这个小公主是真的患有癔症。

    “他身上缠绕着许多人的因果,有不少人因他而死,而且是惨死。”衔枝解释的无比清晰,“那些人不知魂灵在何处,但怨气未能消解,一直停留在他身边。他的年纪承受不住这种影响,活到现在已经是幸运。灵泉可以帮他驱逐那些东西,可一旦离开这里,恐怕再难幸免。”

    最后这句话太过直白,无异于直接咒人死。

    李匡脸色越发不好,“我们殿下平时足不出户,又心善得很,小小年纪哪来的‘不少人因他而死’?”

    “不是他直接指使的,只是因他受牵连而死。”衔枝道:“他生辰之前,你们这里是不是发生过特殊的事情?有怨气产生,导致之前跟着他的那些东西,有了靠近他的媒介和机会,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特殊的事情?

    李匡轻蔑的心略微一沉,想起他重罚的那个下人,因伤势严重最后不治身亡。

    是不是因此产生了怨气?

    “那天,我在他身边,看到了很多……怨气化作的人,他们保持着生前惨死的模样,几乎都被上过极刑。有些成了人彘,趴在他脚边撕咬着他的小腿;有些没了五官断了腿,就扒在他肩头、背后压着他……尤其是还有一个衣着很是华丽的女子,左侧下巴那里有一个红痣,颈间一条乌青。她是那些怨气中唯一仪容完好的,在掐着他的脖颈。”

    说到这时,李匡的表情终于难以抑制,大惊失色,忍不住身体绷直后挪,骇然地望着对坐的小女孩。

    因为她说的那个女人,如此明显的相貌特征,正是当年叶靖延出生后,因投毒案,被赐死的另一位皇妃。

    那么另外那些人,自是不必说。

    当年的事情,事关皇嗣与宠妃,影响极为恶劣,但案情扑朔迷离,因而牵连众多,为快速求得真相,逼供的手段不用想也知道是层出不穷,恶劣残忍。

    最后查到另一个皇妃身上,虽然她死不认罪,但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任凭她家世如何显贵,依旧是一条白绫赐死。

    唯一的区别是给留了一具全尸。

    后来案子了结后,宫里也时常有诡异事件发生,被请来的高人做法之后,才终于安生下来。

    这种事情,本就是皇家丑事,严禁外传的。

    一个小孩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难道她真的能看到?

    想象着小孩口中描述的画面,李匡感觉背后窜上一股凉意,直往心头钻。

    如果真的有怨气索命,那他们岂不是都……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能感觉到肩头趴着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仰着满面痛楚的脸,狰狞怨毒地望着他。

    李匡打了个寒战,又听到对方说:“我无意干涉他人。但他毕竟是我的朋友,本身也算是无辜。只是因为身在因果之中,又年纪最小,气息最为微弱,才会被这些东西盯着缠上。”

    至于本来究竟该缠着谁,那她就不得而知了。

    “那依公主所见,该如何是好?”即使李匡依旧觉得这个公主有些神神叨叨的,但他不得不慎重对待,多加小心。

    不然万一以后叶靖延离开这里,真的像她说的一样无法幸免,那自己还不得一起丢了脑袋陪葬?

    “只能疏不可堵。”衔枝回答:“不能再以强硬的手段镇压,会激起反噬,导致更坏的结果。而是需要净化怨气,超度他们。枉死之人很难安抚,尤其是魂灵残损、怨气冲天的,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和耐心。”

    “等等,公主的意思是,他们都是被冤枉的?”

    “是的。”

    李匡震惊不已。

    那岂不是意味着,当年之事不仅拉了许多无辜之人下水,而真正的幕后黑手投毒的人,还在逍遥法外?

    “而且你家殿下现在的情况也很异常。他身上有几个地方,气场变得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往身体中刺入。恐怕是有人在以厌胜之术,压制他的气运,想要加重病情。希望你们可以彻查一下他身边,近期是否有什么,与他联系很是紧密的事物产生了变动,可能有人从中做梗。”

    ……

    萧梁的公主告辞的时候,李匡还未能消化掉这些乱七八糟的诡异之事,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会知道这么多有关这方面的东西。

    这真的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吗?

    但眼下情况不能耽搁,因为近两日叶靖延的状况,确实又有些不太好,随行的名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是惊吓过度,气虚体乏,灌了两幅新方子也不见效果。

    李匡赶紧爬起来,到书桌前又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北燕皇宫。

    以防那边判断失误,他将两人所有的对话仔细详实地复述了一遍,交由自己的姐姐定夺。

    那边陆续来了两封回信,第一封表示既然不严重便只能暂且忍耐,第二封则表示会暗中调查,并叮嘱李匡让那个神神叨叨的公主离叶靖延远点。

    半个月之后,他收到另一个进展消息。

    原来,得知此事之后,叶靖延的母妃不敢大意轻视。

    恰好前些日子,皇帝和她得知叶靖延的身体有所好转,一时欣喜命人重新翻修叶靖延住的寝殿。

    她自然便怀疑所说的变动是指此事,就找了个由头请了高人前来相看,竟然真的从撬起的寝殿地砖下发现了一个空洞,里面放着一个人形娃娃,身上裹的是叶靖延小时候的衣服,写着他的生辰八字,数枚长针深深扎进娃娃中。

    此番巫蛊之事,掀起轩然大波,但有了前车之鉴,他们不敢再像多年之前那般再以极刑逼供,怕再造出什么枉死孽债影响叶靖延。

    有了这事作为验证,超度、调查真凶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安抚体恤家属、立衣冠冢、诵经超度……

    为了自己的孩子,再傲慢的宠妃也只能低头忏悔认错,散尽千金吃斋念佛,凡是能化解怨气的方法尽数用了个遍。

    只希望能早日结束这一切,让叶靖延变得更健康一些。

    ……

    远在北燕的腥风血雨,当然不会在萧梁掀起什么波澜,尤其是清净的山里,和傻了吧唧的天真孩童。

    叶靖延只知道,自己有两个月没见到衔枝了,虽然开始那半个月,他缠绵病榻,整个人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晕头转向的虚弱状态,但后来自己的情况又逐渐变好了。

    而他的舅父也带来了一个消息。

    ——他的母妃被册封成皇后了。

    宣布这件事时,舅父的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光,仿佛看到了一片坦途的前路,激动得飘飘欲仙、语无伦次。

    “那原先的皇后娘娘呢?”叶靖延好奇地问。

    李匡没说什么,只道:“以后再告诉你。”

    不过,那时候的叶靖延确实也不关心这种事情,他最开心的,是自己终于又能和衔枝见面、一起玩了。

    舅父不仅允许了他们的继续往来,而且对衔枝的态度还很不错,总是和颜悦色的……似乎还带了些小小的惧意?

    叶靖延不太在意这些。

    只顾得沉浸在欢乐的时光里,他的身体慢慢恢复得不错,可以偶尔带着人出去走走了。

    他见到了许多,以前只能从衔枝口中听到的山中美景。

    一切都在向美好的方向发展。

    这一天,他来到衔枝的别院,两个人用干草逗了一会儿兔子,看那毛茸茸的白团子吃饱喝足,缩回小窝里睡觉。

    衔枝带着他去前院的藤架下玩,他们解着从山下新买来的榫卯缩,研究着到底该怎么拆卸拼合。

    斑驳的光影洒落在衔枝笑意盈盈的眉眼上,让叶靖延也不由自主地欢欣雀跃着。

    就在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叶靖延只来得及回头,便感觉到身旁的小姑娘迅速站起了身。

    声音是掩盖不住的兴奋惊喜:“哥哥!”

    他看到自门外走来一个男子,十六七岁的模样,已经褪去少年的青涩稚气,身形高挑却仍有些单薄。一身浅色衣袍,玉冠束发,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优雅贵气。长着一双天生笑眼,温润如玉,一眼看上去就像自家兄长一般,很是随和。

    那个人先是看到了衔枝,眼中溢出笑意,如同太阳余辉般温柔,似乎盛着无尽爱怜与宠溺。

    却在下一刻,望见她身后的他时,悉数化作阴沉凝滞的漆黑森冷。

    那一瞬间,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让叶靖延心中不安。

    叶靖延猜到,他就是衔枝提到的兄长,萧梁的太子殿下。

    ——风临宸。

    风临宸说起话,总是客气有礼,神态语气依旧让人如沐春风。

    可不知道为什么,叶靖延就是觉得,他的眼神远没有他脸上表现的那般温和。

    因为这个人的突然到来,叶靖延只得提前结束了这次拜访。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那是他少年时期,最后一次和衔枝相聚玩闹。

    那句告别时说出的“明天见”,成了一个再也无法实现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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