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避而不见,一向热情的小伙伴像突然销声匿迹一般,没有再主动找过叶靖延,拜帖也没有回应。

    叶靖延只好不请自来,登门拜访,见到的却是她口中的那个温文尔雅的哥哥。

    “衔枝?小殿下找她有事吗?”

    尽管对方态度温和,叶靖延却不知为何对他生不出丝毫好感,“没有,只是有几日不见她了,就过来看看。”

    “哦,我妹妹近日有事,暂时不方便见外人,小殿下还是请回吧。”风临宸笑容亲切,逐客令下得倒是没有半点迟疑,尤其是‘外人’两个字吐字格外清晰。

    “她没出事吧?”叶靖延闻言有些心急,追问:“就是,没有又见到那些可怕的东西吧?”

    风临宸的眼中看不出多少情绪,“小殿下很了解这些事情啊。我妹妹是不是都告诉过你?”

    他抬手拿起桌上的杯盏喝了口茶,叶靖延认出那是衔枝最喜欢的杯子,釉色粉蓝,透亮如冰晶,她自己都舍不得多用,就这样被眼前这个人随意拿取。

    “嗯,她告诉过我她自己的经历和情况。”

    “哦,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小殿下和家妹倒是相处得极为融洽……情谊深厚啊。”最后几个字,风临宸故意一字一字拖长着音,似是而非地调侃,“我这个妹妹呢,从小顽皮得很,公主作态只有正经场合时才能拿得出来。春天捡落花到处送,夏日喜欢玩水,秋天嘴里不闲着,冬天也不肯在屋里好好呆着。一年四季恨不得天天上房揭瓦。家中管教不严,给小殿下添了不少麻烦吧?见笑了。”

    “不,”叶靖延连忙解释,嘴角不自觉带起一抹笑意,“多亏了她,不然这些日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熬。应该是我感谢她才对,怎么会觉得她不好呢?”

    不知何时被放出笼的兔子,一蹦一团地四处张望,口鼻抖动着乱嗅。

    它先是到了叶靖延脚下,停顿一下,还未等叶靖延做出什么动作,它就转身往风临宸那边而去,扒着他的腿往上攀,圆滚的身体拉长成一条,像是在讨要拥抱。

    风临宸俯身将兔子抱进怀中,修长匀称的手从兔脑袋处往后,一下一下捋着它的耳朵和毛发,“也是,她向来如此,有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只要她认为对方是好人,就会真诚相待。随时随地发散着她那无处安放的善心和热情。”

    他的语气平缓,叶靖延却觉得他的用词很是不当,像是贬低或者讥讽一般刺耳,忍不住反驳,“心地善良,那不是很好吗?”

    “是啊,很好。所以小殿下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必对她多么感激。那对她不过是寻常之举。”风临宸拿着干草逗着怀里的兔子,兔子扒着他的衣襟,站起身去够他手中的食物。

    他闲聊般随意道:“说起来也是我的错,这一年来忙得脱不开身,这里又不像都城里玩伴众多,确实无聊烦闷得很。以往若是有我陪她,她是万不可能去主动打扰一个需要静养的孩子。这段时日她为了玩,想必没少叨扰小殿下吧?我在这里替家妹,向殿下道歉了。”

    这说法怪异得很,但又句句是在说他们的不周到。

    风临宸逗完兔子,掸走衣上的碎草屑,两手卡着兔子的前肢后侧,将团起来的兔子翻了个面,继续顺了两下它的小脑袋。

    那傻兮兮的东西也没有挣扎,耸动着耳朵,几个呼吸间竟然安然地睡去。

    看着风临宸闲适熟稔的动作,叶靖延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风临宸到来的那天。

    那时候衔枝无比激动雀跃地跑过去,扑到风临宸的怀中。

    而风临宸也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不同于见到他时满带打量的阴沉,风临宸低头看向衔枝时,目光不自觉地柔软温和起来,也是那样娴熟地伸出手揉着她的脸,告诉她都带了什么她喜欢的东西和新奇的物件。

    叶靖延沉默着,他早就发现自己在面对风临宸时,心中总会翻涌着一种烦躁抵触的阴暗情绪。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这诡异情绪究竟是什么了。

    ——忌妒。

    是的,他无比忌妒,忌妒风临宸作为她的哥哥,对她的过往、性格无比了解侃侃而谈,对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可以没有边界随意自然,可以无论好坏甘苦与共。

    是家人至亲,是手足兄妹,有着最紧密的维系纽带,是任何人都无法越过的亲昵关系。

    何况是一个刚认识不算久,连见一次面都要相互递拜帖或者悄悄翻墙的玩伴呢?

    甚至她那样的性格,一定是朋友众多,他恐怕连个要好的伙伴都算不上。

    “……不必。我说过幸亏有她时常陪着我,带着我四处游玩,让我见到了许多,亲身体会了很多。”叶靖延认真道:“她对我非常好,也很珍视我们之间的友谊。她没有任何错误,也不需要殿下你替她道歉。”

    风临宸笑了笑,眸色漆黑深不见底,他道:“这样啊,小殿下不介意便好。衔枝现在很好,无需挂怀。她虽然年纪小,但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近日没有空闲。”

    那意思便是告诉叶靖延,最近不要再来打扰。

    叶靖延当然听得懂,心中即使百般不愿,但也没有理由反驳,起身告辞离去。

    之后的时日里,他耐心等待了半个月,还未等他再次前去拜访,却得知对方已经离去。

    她居住的别院人去楼空,干净得没有留下过一点痕迹,就像她未曾出现过一般。

    连一声招呼、一句告别都没有,仿佛从来没交过他这个朋友。

    叶靖延忽然失落消沉下来,郁郁寡欢。

    他们实际上认识了一年多,而在旁人眼中只有大半年。

    李匡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要这么重视这个邻国公主,当初答应他们往来,不过是看他身体不好,找个玩伴解解闷罢了。

    现在他身体大好,他们身份又特殊,没必要也不适合派人专门去打听她的消息。

    叶靖延却坚持要尝试继续联系她,他写过信送过礼物,却都被拒之门外。

    精心准备,托人从北燕带来的晕彩异石,是他精挑细选了很久的礼物,却在到达萧梁的那一天失去了应予之人,没有了机会再送出去。

    一国公主,却像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

    如果不是她曾经留给他的东西都还在,他都要以外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是山中的精怪前来,仁慈地给了他一段美好的梦境。

    没等他继续再做什么,回程的消息传来。

    医师们和李匡将他的情况报备给远方的母亲,一致认为他已经可以回去。且宫中形势一向风云诡谲,他的母族开始期待着他也去参与那些尔虞我诈。

    权力的高山,越是接近巅峰就越加陡峭,越不可松懈,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不能到达至高之处,恐怕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临行之前,李匡带他前往萧梁皇宫表达谢意,并推掉了践行宴。

    叶靖延没想到的是,萧梁皇宫那么大,他却恰好碰到了衔枝。

    他们相隔很远,他却在路过花园时被吵闹的欢笑声吸引,一眼看到了她,就在那里正和一群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孩子玩闹。

    她被布条蒙住双眼,伸手去抓其他人,另外那些小孩则嘻嘻哈哈地躲着,时不时凑近她轻碰一下,提示方向。

    忽然她脚下不稳绊了一下,一旁的小孩赶紧拉住了她,其他小孩子也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一旁走来一个身量很高的人,是同样许久未见的风临宸,蹲下身将她脸上的布条摘下,说了两句话,直接将人抱起。

    她就乖巧地搂住风临宸的脖颈,转身笑着对那些小孩子挥手道别。

    李匡当然也注意到了她,询问叶靖延既然遇见了,是否要去和她见一面。

    “不必了。”叶靖延面色阴郁,“我们走吧。”

    说着,转身带头离开。

    “玩伴众多”、“无聊烦闷”、“有我陪她”……

    当真是如此。

    原来他只是不被需要了。

    因为山中清静、没有玩伴,所以她一开始才会主动找上他。当她不再烦闷无聊,他就被毫不犹豫地舍弃掉了。

    他的怀中装着他想要送的礼物,想着亲自见面赠给她,看她是否平安,问问她缘由。

    如今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这精心准备的东西,终究是没能送出。

    叶靖延回到北燕,恢复得越来越快,身体越发健□□活也逐渐充实起来,有了更多的时间读书学习,并开始刻苦修习武艺,结交了许多志趣相投的同龄人。

    那段年少时戛然而止,令他无比愤怒失望的友谊,似乎也被他完全抛却在脑后,就好像从未认识过那个人。

    后来的几年,局势逐渐动荡,他跟随朝中大将征战沙场,建功立业,风里来雨里去。

    再无意遇见时,她已然长大成人,也不再叫儿时的姓名。

    再后来,她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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