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预兆,宁息直接称呼的是叶朔的本名。

    “我以为你和风临宸,再怎么说也是有不同的。”他轻叹一声,“可惜,她到底还是看错了。”

    叶朔眸光犀利,“你从一开始就认识我?”

    却在之前见面的时候,无论是否当着良玹的面,都在装作不知道。

    不过叶朔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在千年前的当时,丝毫没有见过或是听闻过这个特殊的存在。

    风临宸折扇拿在手中,幅度很小地扇动着,他与叶朔保持距离的同时,神色幽森地注意着宁息在画卷前的举动。

    宁息没有回头,他背对着两人,略微抬头望着面前展开的画。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不算远的距离,将自己的背后暴露给敌人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又或者,他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不将那两个危险人物放在眼中。

    这时,宁息忽然抬手触碰面前的画卷。

    叶朔瞥见旁边的风临宸摇折扇的动作停住,身体微侧,面朝向宁息的方向。

    那是个时刻准备发动袭击的姿态。

    看起来,这画卷的意义确实非同一般。

    气氛很是诡异,剑拔弩张的杀戾之气流涌,似乎已凝成实质,毫不留情地摧毁着这个雕梁画栋的精致院落。

    不过宁息并没有继续做出什么很有威胁性的动作。

    冰凉苍白的手覆上早已发黄的画纸,但因为材质不错,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触感却依旧是细腻温和的。

    他只是缓缓抚过纸面,格外温柔,细致地描摹着上面的每一次落笔的笔触、每一道纸张细微的纹理,像是在感受着久违的温度,感受着……某个人的肌肤。

    而后闭着眼眸,凑近画卷,额头轻抵上,格外的温柔缱绻。

    这奇怪的做法,看得风临宸眼角微抽,忍不住出声打破沉默:“……喂,臭小子,你要干什么?”

    如果有哪位收藏鉴赏名家在这里,看到有人直接这么上手摸古画,恐怕要大骂这人不懂如何珍惜、保存藏品了。

    但宁息并没有回应风临宸的话语,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叶朔也不禁皱起浓眉。

    那种痴迷的样子,他都怀疑如果不是还有他们在这里,对方恐怕要把画摘下来,爱-抚亲-吻……或者吞进腹中。

    果然是个怪物,再怎么努力伪装成人的模样,也依旧不正常得很,脑子还是有问题。

    风临宸却是一眼能看出来宁息到底在做什么。

    他在辨析上面属于作画者风琅玄的气息。

    仅仅只是嗅到了久远的气息,都激动成这个样子,如此不加掩饰地沉醉其中。

    这东西远比表面装出来的要疯魔太多。

    偏偏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这东西都有机会停留在她身边,还能相处那么久。

    想起过去的事情,风临宸怒从心头起,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恨声道:“滚远点,别碰那幅画!”

    一笔一笔勾画过纸上的痕迹,宁息能想象出风琅玄曾经画这幅画时的样子,如何研墨,如何提笔落笔,如何描绘勾勒。

    柔软的衣袖拂过画纸,被她抬腕挽起。

    耳侧碎发不听话地垂落,轻吻她的面颊。

    那双手可以握刀握剑,杀伐取命,也可以濡毫吮墨,运笔落纸。

    如果不小心被人打搅,她是会佯装不满,还是笑着摇头制止?

    他错过的时光里,她都在做什么呢?

    每一天是过得开心还是忧虑?

    真让人不甘心。

    凭什么风临宸和叶靖延,可以轻而易举地取得她的信任,却不珍惜她,反而让她受到伤害,痛苦悲伤。

    凭什么他就要每一步都要隐忍克制,如履薄冰,才能小心翼翼留在她身边?

    他分明不曾来晚,可是竟错过了那么多。

    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胸腔中涌出一种躁动不安的热意,灼烧着肺腑,痛苦难当,几乎要冲破皮肉。

    但画卷上熟悉残存的熟悉气息,如同甘霖,缓缓地抚平他的烦躁。

    是,要控制好自己,不可以意气用事……

    宁息缓缓睁开眼睛,风临宸刺耳又让人厌恶的声音被他无视,他终于再次开口,“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碰巧,你生不如死的那两年,我就在附近。”

    他许久没有反应,叶朔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

    至于他口中所说的“生不如死的那两年”,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时候,是叶朔最黑暗、最无望的,生前最后的两年。

    而罪魁祸首是谁,当然不必说。

    风临宸眉宇微动,出奇地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原本他和叶靖延的合作就是临时联手,岌岌可危的,宁息故意挑出这一点来讲,无非就是想让叶靖延反水。

    他如果出声,反而更容易刺激到对方。

    因为被挑明了最不堪的过往,即使蒙着大半张脸,也能感受到,叶朔身上逐渐浓重的煞气。

    “别多想,我无意讽刺你,只是陈述事实。”宁息的声音此时显得轻飘飘的,“我当时受过的刑可比你的要多上太多。”

    叶朔感到又些意外,而且他发现宁息说这话时情绪仍是极其平稳的。

    那些鲜血淋漓的残忍酷刑,就连自认为心智坚韧的叶朔,现在都不愿想起,生怕让自己再回到那漫长可怕、只剩黑暗与痛苦的混乱梦魇之中。

    但宁息由说出来,竟是如此轻描淡写,仿佛承受那些酷刑就如同喝水走路一般轻松,可有可无。

    “所以我更无法理解,背负血海深仇的你,有朝一日,居然还能和风临宸和平共处。”

    叶朔额角上的青筋鼓动,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毕竟,面前这两个,全都不可信。

    他望向风临宸,“你就这么对待,你名义上的儿子?”

    “他那时候还不是。”风临宸冷哼道:“我不是说过吗,曾特意找人研究过他。他连人的感情、知觉都没有,根本不会感受到痛。多重的伤势都能迅速愈合如初。”

    是一个纯粹又强大的非人之物。

    “这么诡异的东西,难道我还要怜悯他?”

    叶朔想起此前,他第一次见到宁息时,宁息落败受伤,引得向来和气的良玹对自己动手,他还一脸虚弱挑拨离间,仗着伤口卖惨,好让良玹小心翼翼地关心照料他。

    全是蓄意接近,故意为之。

    难怪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能迅速获得良玹的青睐。

    想起这些事,无异于火上浇油,叶朔格外忿恨道:“你们两个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诡计多端、该死的怪异之物罢了。”

    宁息不置可否,只道:“但你却宁可相信,害你国破家亡的风临宸。”

    “不,我谁都不信,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的判断?”宁息终于从那幅画上移开视线,怒不可遏地诘问:“你的判断,就是让良玹死?然后用一段过往的记忆占据她的身体,重新捏造出一个■■■,作为你们爱恨的承载?”

    意识到自己读不出那个名字之后,他的脸色愈发森寒起来。

    “风临宸阴险扭曲,你居然也如此愚蠢自私?”

    面对他的指责,叶朔毫不愧疚,反而承认道:“是,我就是自私,我就是看不惯良玹不认识我的样子。她原本就该是我的爱人,我一生唯一的妻子。不管她相信与否,我都有一生的时间来向她证明。结果就因为有你们这些恶心的东西作乱,我和她才走到如今这一步。风宁息,你与其指责我,倒不如以死谢罪,从这世上彻底消失来得干净。”

    “你知不知道不论是她还是良玹,最讨厌的就是怪异之物?”他加重语气,强调道:“最讨厌的,就是你们。”

    宁息神情一僵,瞳孔收紧,好在离得不算近,没有让对面两人觉察到他没能掩饰好的情绪。

    “谁说我要她死的?”同样被骂了一顿,风临宸却面色如常,甚至辩驳起来,“她这一世的记忆并不会消失,只不过是换了一下主次而已。”

    宁息道:“原来你认定一个人的方式,就只凭记忆?”

    “你懂什么,我若是只凭记忆,那你不就是只认魂灵?”风临宸反问:“只要魂灵的气息不变,无论她重新轮回多少次,变成什么模样,你都会缠着她。因为那是你最喜欢的味道,一直在狩猎的魂灵,不是吗?”

    只等着她心甘情愿献上,好在最美味的时刻吞食殆尽。

    一个根本就不属于此世的非人怪物,哪里会懂人类。

    食欲和爱-欲都分不清,还谈什么感情?

    “狩猎?”宁息微怔,呢喃着这两个字,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定义。

    叶朔冷眼观望着两个怪物的对峙。

    宁息的脸长得比风临宸的本貌要清俊漂亮很多,几乎完全不同,但从宁息的容貌中,他还是能隐隐看出些熟悉之感。

    究竟是哪里相似?细微的表情、五官的轮廓还是危险的感觉?

    风临宸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

    这时,他听到宁息说:“你错了,我从来不需要狩猎她。”

    “她的魂灵,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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