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临宸一怔,“你说什么?”

    宁息再一次重复,“她的魂灵,早就属于我了。我根本不需要再故意做什么,来诱导她献上一切。”

    只要他想,完全可以立刻夺走她的生命。

    这是早已定好的契约。

    “不可能。”风临宸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他难以置信,脸上已经隐隐泛出狰狞的神情,道:“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情?”

    “哦?原来你竟然不知道。”宁息意外地扬眉,难得对风临宸这么有耐心,一字一顿,吐字格外清楚地解释道:“从一开始,我来到这世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向我献上了自己。”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恰好感受到了她的呼唤与祈求,我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世界。”

    宁息侧眸去看那卷画,目中漾出温柔的明光,“她献祭了自己,作为代价,我回应她的请求,完成她的愿望。”

    想起过往,他露出笑容,道:“按照你们人类的话来说,这大概就是命定的缘分吧。”

    “不可能!风宁息,你不要在这里花言巧语,混淆视听。”风临宸笃定道:“无论是那次仪式,我都从来没有献祭过她,她只是负责构筑连接的巫祭,献上的都是其他人的魂灵,怎么会和你有牵连?”

    去他的缘分!

    这鬼东西和风琅玄本来就不应该有缘分。

    如果不是这东西从中作梗,自己何至于沦落至此?

    何至于要如此费尽周折地寻求她的回转?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并未见过其他的魂灵,只有她,与我立下过契定。”宁息原本并不想刻意去多说几句,来证明这件事。

    因为一切,都是已定的事实,何必多费口舌。

    但风临宸愈发情绪不稳的模样,着实看着好笑。

    “你答应了她什么?”风临宸那双阴冷的眼睛盯着他,追问。

    宁息道:“具体记不太清了,你知道我那时候并没有多少意识。”

    因为并非此世之物,他一开始到来的时候,是极为混沌的状态,不具有任何此世的概念,不懂何为意识,何为理智,何为魂灵……

    因此他受到了极大的制约与影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挣脱了约束,可以通过感知和拟态,开始学会理解,可以和这世间的万物沟通。

    “只记得她想我祈求的是,‘祛除灾厄’。”

    宁息清楚地记得这四个字,在最初与她相遇的时候,他感知到了她的愿望,听到了从她口中说出的这四个字。

    却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含义。

    但他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吸引,以及她身上让人渴望接近的气息。

    于是他回应了她,将自己完全交给她,任由她去控制着做任何事情。

    “当年,你们遇到了什么灾难,需要她迫切地想去解决。而那时她也没有足够的能力阻止,才不得不向我祈求。你应该更清楚吧。”宁息提醒风临宸。

    “灾厄……需要迫切地阻止……连她也没有……”

    那不就是……

    风临宸猛地抬眸,瞳孔发颤,“所以当年……”

    原来他这么多年,一直以来所认为的,居然都是错的?

    当年风临宸为了弄清这个自世外而来的怪物,对其严刑拷打,用过各种手段研究。

    这东西却从不畏惧,即使伤痕累累血肉模糊,都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就连让那些研究他的术士、修者近身,也只是因为他允许。

    因为不懂疼痛,所以不明白什么是伤害。

    他有时会允许他们对他施予各种酷刑,有时又会让靠近他的人头痛欲裂,几乎发狂。

    后来,可能是听多了那些人的交谈,他才偶尔会用生涩的语调,吐露出一两个字词。

    于是从他那无比匮乏的言语中,拼凑出来的真相就是,他被最开始的那场祭祀吸引而至,从血与痛楚之中现世。

    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受到了那数千条人命的献祭连接召唤,才来到这世间。

    然而如今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风临宸还清楚地记得,当年那场并不成熟的祭祀仪式,带来了怎样让人畏惧的后果。

    因为发现了献祭的真相,必须被操纵着才能继续仪式的巫祭风琅玄,成功连接了某个超脱尘世的地方,或许也见到了世俗所敬畏、信仰的“神”,却诡异地失去意识,并脱离了控制。

    她所祈求的夜空,流光溢彩,如同无数浓重的染料混合交融,却如同数不清的宝石一般闪耀夺目。

    而后便是漫天的陨星,撕开夜幕,直往地面砸来,誓要毁灭目下所及的一切,足以让萧梁最繁盛的都城化作一片火海飞灰,生灵涂炭。

    那铺天盖地袭来的灾难,避无可避,死亡与毁灭、绝望与恐慌笼罩而下,生命在那一瞬间变得格外渺小,就连人上之人的君王,也只能苦苦祈求,无上的权利也变得那般不堪一击。

    那是风临宸漫长的人生之中,第一次面对死亡的威胁时如此无能为力,无法巧言游说,无法筹码威胁,更别提游刃有余地解决。

    只能眼睁睁等待着死亡降临。

    然而,在即将毁灭的前一刻,风琅玄终于清醒过来,而后无数燃着熊熊烈焰的陨星逆飞而起,回归无尽的高天。

    一切归于安宁平静。

    风临宸此前一直以为,宁息这个怪物,就是那场死亡盛宴的罪魁祸首。

    受人牲们的鲜血与痛苦感召,无意识地玩弄他人、施予毁灭,又反复无常地收回。

    但是,如今宁息所说,他在当时只是应允了风琅玄的请求,阻止了灾厄的发生。

    那么那场灾难又是谁带来的?

    宁息道:“你终于明白过来了?我后来询问她事情的因果,她告诉了我一切。当年你们献祭了许多人牲,凝聚出了强大的怨气。那些魂灵因为失去生命、充满痛苦与绝望,许下了毁灭一切的愿望,并得到了其他存在的回应。”

    因为那些悲惨的魂灵早已失去理智,所以那场灾难的报复对象是所有活着的生灵,无论对方是罪魁祸首的皇族,还是一无所知的无辜百姓,都被恨意牵连,卷入其中。

    风琅玄深知一切因果轮转,回天无望,万念俱灰之时,不抱希望地献上了自己的生命,祈求有谁可以阻止悲剧继续延续。

    恰好,他感知到了这份愿望,并被吸引,产生了名叫“兴趣”的东西。

    他结下了契约,给予回应,却没有拿走本该夺取的魂灵。

    风临宸安静地听完这些前因后果,听着宁息讲述他和风琅玄最初究竟是因何相遇。

    “所以,从很早以前,她的魂灵就已经属于我的了。”宁息笑着重复,语气轻快,眼中满是挑衅,“听她说,当年那个仪式,是你们要求她执行的,甚至为此,你还演了一出苦肉计,才终于依靠蒙骗,取得了她的同意。这么说来,我倒是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根本都遇不到她呀。”

    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相遇,如今的他会是什么模样,又会身在何方。

    是在无尽的虚妄之中浑浑噩噩,还是无知无觉地永恒沉睡……

    谁知道呢。

    反正也不重要。

    毕竟他们到底还是如此默契,跨越了无数时间与虚空,无数个世间,无数的存在,还是见到了对方。

    如果没有缘分,又怎么可能巧合至此呢?

    “……”风临宸瞠着双目,身体僵硬而紧绷,忽然低头捂着脸,低低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我……”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被他推离了身畔。

    如果没有风宁息那优柔寡断的手下留情,他或许早就见不到他了。

    他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然而却在那个时候一切就已经脱离轨迹。

    后边的那些时光里,究竟是谁的手下留情?

    本来,他才是最早出现在她身边的人。

    陪着她长大,无微不至地关心她、爱护她,扮演她温和有礼的好哥哥。

    他才应该是她最重要的人,应该永远握住她的手,拥有她的一切,与她长久相伴。

    因为一时的鬼迷心窍,他做出错误的决定,将她推给了叶靖延。

    不过没关系,最后依旧他成了赢家,还是将她抢了回来,得到了她的爱。

    谁知那样美好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就遭到了风宁息的破坏。

    沦落到最后两方对立、剑拔弩张的境地。

    这么多年来,风临宸一直以为,如果没有这个怪物,他将会永远得到风琅玄,和她平安无事、圆满地走下去。

    然而今天,这个怪物告诉他。

    事实上,风琅玄早就不属于自己了,早在多年以前,他决定费尽心机,将她送上祭祀神台的那一刻。

    多么难以置信……

    多么可笑至极……

    风临宸难以自抑地狂笑起来,那儒雅的脸庞此刻狰狞无比,满是气急败坏的疯狂。

    瞬间阴风骤起,一道又一道深刻的血痕自他脸上身上绽裂开来,深可见骨,腥气血气弥漫。

    “风宁息,我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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