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狭窄的过道至脏挤的电梯有十五步路,两面墙脚堆积着破碎的墙皮和灰粉,自入楼起便有一股浸透灰败的异味,夹杂着潮湿的腥土气息一齐吞没拜访者。

    电梯停在三十层,过道堪堪容两人并肩行走,墙面粉着死白白漆,直行后向左转,走到尽头是目的地。

    她拿钥匙开了门,侧过身:“进吧。”

    顾思成稍作停顿,朝她点头后迈入,脚步停在门后灰棕色地毯上,雨渍从他衣角、裤腿滴落到地毯,浸开大片湿迹。

    她合门进入,在狭窄的玄关与他擦肩而过,到前方鞋柜弯身找出双男士拖鞋,放到地毯前。顾思成换好鞋后抬脸,正对上她漆黑如墨的眼睛。

    “梁吟。”

    “顾思成。”

    互换完姓名,梁吟找出自己的拖鞋换鞋,换好后将湿透的白色运动鞋摆放在顾思成的黑色皮鞋旁边。

    顾思成浸湿的袜子套在拖鞋里,他在地毯上站得笔直,“感谢您的帮助和收留,我不便再打扰,先离开了。”

    房间一览无余,面积同他家卫生间差不多,或许还更小些,有一张宽于一米二但不足一米五的床,几个堆叠得半人高的纸箱,一张折叠的木桌,封闭阳台有橱柜和油烟机,顶部还挂着几件衣服。

    虽然这里没有过道般的异味,但顾思成依然难以喘息。

    梁吟掀起眼皮,脱掉外套,抬起胳膊到他眼前。苍白细瘦的胳膊上有凸起的青筋和几条赤色的红痕。顾思成看向梁吟冷淡的脸,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是怎么把自己一个一米八几、体重正常的成年男性从桥下拽上来。

    “外面在下暴雨,你的手机和钱包都掉进江里,附近没有旅馆,你去哪里,回江里?我给你家长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还是打给110,让他们冒特大暴雨来领走你一个智力正常的成年男性?”

    梁吟说着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手机往下滴着水,她按了几次开关键,手机黑屏无响应。

    顾思成听见“家长”二字时肢体痉挛了一下,很快回复:“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梁吟取出内存卡,和手机一起丢在鞋柜上,转身朝屋内,取下挂在墙上的折叠椅凳置于地,示意顾思成过来,顾思成坐在小凳子上,长腿曲着,墙与床沿之间的狭窄过道被堵住,湿透的西服贴着身体,他不舒服地动了动,也想脱外衣,但见里面白色衬衣已经成了透明色显出底下肉来,便没脱。

    转眼,见梁吟拿了碘伏和棉签过来,站在自己身前,顾思成道:“我自己来。”

    梁吟递给他药品,顺带还递了一包纸巾。

    “请问我哪里受伤了?”纸巾擦过脸上水渍,棉签沾了碘伏,顾思成才意识到不知患处在哪。

    梁吟指了指自己侧额。

    “多谢。”顾思成给侧额消毒。

    梁吟盯着他消完毒后,撕开创可贴要贴上去,顾思成急急仰头避开,“别碰!……我生病了。”

    “会传染么?”

    “目前的检测结果是不会。”

    梁吟将创可贴交给他,手指指阳台旁的卫生间:“把湿衣服换下来,去洗个澡。”

    顾思成见梁吟亦从头湿到脚,想起暴雨中她丢掉伞、朝自己奔跑过来的模样,雨伞已随风而去,重新回到地面后,梁吟拽着他的手,顶着暴风雨带他回到破旧小区的家。

    “你先去吧,不要着凉生病了。”

    自杀可以,但牵连别人就不可以了。当时情况危急,暴雨倾盆,树木和电线杆都被狂风吹倒,他越过桥栏松了手,暗夜里居然有人冲过来拽着他,顾思成在雷声间隙听见骨骼作响声、牙齿咬破舌头声,梁吟在拿命救他,他不想牵连别人,也顺从地往上爬。

    梁吟沉沉地望着他:“客随主便,且你才是病人。”

    “好。”

    顾思成先去洗澡,卫生间门外有脏衣篓,里面装有梁吟几件衣服,顾思成没有在外脱衣,房间小得避无可避,亦不想把自己湿漉漉的脏衣服放到人家女孩子的衣服上,遂穿着衣服进卫生间。

    卫生间同样逼仄,除了厕坑边缘没处落脚,衣服褪下后没处放,只能堆在脚边。他这几万块还没穿过几次的高定看来是废了——在淋雨时就无可拯救了。

    淋浴在冲水箱上方,喷出的水会溅到厕门上,厕门锁是坏的,无法闭合,受水冲击会向外敞开。顾思成注意着拿身体挡住水流,一次转身去挤沐浴露时,水柱撞开门,凉风刮进来,他同门外端着衣服盆的梁吟面面相觑。

    “……”他爸,他妈,他家保姆,甚至他很多年前谈过的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见过他裸体。

    梁吟若无其事地放下盆抵着门,消失在顾思成眼前。

    顾思成加快速度洗好,见侧台两块浴巾,一粉一蓝,蓝色的带有女孩馨香气,粉色是新的,便用了粉色浴巾,擦干水迹裹住下身,推开一丝门缝,小心地扒过盆里的衣服——一件女款冬日毛毡大衣。

    顾思成拿着衣服呆了三秒。

    梁吟平静的声音响起:“我的衣服你穿不下,这件宽大些,你试试。”

    顾思成艰涩问:“有烘干机,或者热风器么?”

    他很没品地把西服上湿漉漉的内裤捡起来,幻想能用女士吹头发的东西挽救一下。

    梁吟说:“都没有,如果你需要,明天我去买。”

    “……再说。”

    顾思成把内裤丢进垃圾桶,一条粉浴巾裹住下身,一件棕色扎皮肤的羊毛毡大衣套在外面,无扣子,系上腰带,深V领地敞大半个胸膛。他活几十年,就没这么暴露、这么不堪过。

    顾思成把湿衣服放到空盆里,把卫生间让给梁吟。

    梁吟已经换下湿衣服,擦干了水迹,瞧见他这幅打扮,拧眉。顾思成连忙把盆放到橱台上,转过身把衣领拉合了些。

    “我167。”

    顾思成不解,但还是回:“我183。”

    “衣服还是小了,你小腿全露在外面。”

    顾思成背着身,但感受到她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自己腿上,转过身,梁吟波澜不惊地收回视线。

    “还用卫生间么?”

    “不用了。”

    “那我去了。”

    “好。”

    梁吟路过他时,目光停留在他湿漉漉的碎发上,“你可以先去床上休息。”

    “好。”这里也没有其它可以休息的地方。

    顾思成坐床边等着梁吟回来,回想起一天经历,整个头部跳动地疼痛。早晨他还是西装革履的总裁,坐在宽大明亮的办公室处理文件;上午董事会议后,他被亲生父亲以患病为由革去职务;下午粗略地交接完工作,永远地“下班”了,他离开公司,越过桥栏,打算去死;晚上他跟从救命恩人到破烂出租屋,受陌生女人的调戏。

    厕门锁是坏的,为什么不提前提醒?

    为什么送来的衣服恰好这样让人不舒服?

    为什么盯着他的眼神黑沉而有侵略性?

    顾思成擅长以恶意揣度别人,不相信偶然,但这人确确实实救了他的命,他应该予以报答。顾思成别的没有,就有钱。

    待梁吟出来,天蓝色的家居服,湿漉漉的及肩黑直发,小狗一般直勾勾望人的圆眼睛。

    顾思成说:“再次感谢您的救助和收留之恩,我现在身无分文,身上也没有什么凭证,之后必会偿还您的恩情。”

    梁吟走近:“什么病?”

    顾思成从善如流:“此前未见过的新病种,还在研究。”

    梁吟到他旁边坐下,问:“影响做、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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