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淅沥雨声,顾思成裹着大衣坐在床头,被子盖住下半身,被褥被整理得平整。

    闹钟显示18:59,他看向门的方向,恰好19:00整,开门声响起。

    他露出笑意:“梁吟小姐,晚上好。”

    梁吟同昨日般,明显地怔愣了一下。

    她及肩的乌发全部束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面色近乎病态的苍白,睫毛秾黑纤长,眼眸是淡淡的粽黑色,看人时显得幽深不见底,鼻梁挺拔,嘴唇薄而色淡,线条流畅,无一丝上扬的弧度。

    她不施粉黛,不戴配饰,五官简单明晰,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气质,顾思成若街上需找人问路,可能不会问梁吟。

    梁吟入屋后将手提袋放下,到阳台褪下宽大的防暴雨级雨衣,黑色宽大雨衣下,她穿着黑衣黑裤,整个人仿佛与身后昏灰的天空相融。

    她将雨衣挂好才走到床边,把手提袋里的衣服放到床上,问:“你吃晚饭了么?”

    “没有,”顾思成顿了顿,“没找到米袋。”

    “哦,吃完忘记买了。”

    顾思成心道,他连电饭煲都没找到。

    “我去做晚饭。”

    梁吟转身去阳台,顾思成拆开梁吟给他带的包装袋,眉目微滞,旋即化散成笑。

    包装袋里是一件男女同款的天蓝色家居服,梁吟昨日穿过。另有两条不同尺寸的红内裤,一条偏小,一条正合适。

    他不挑剔地换上,目光透过灰旧的透明玻璃,梁吟正在窄小的阳台兼厨房忙碌。

    或许并不算忙碌。

    顾思成走过去,她已经做好了晚饭——两碗清水挂面。

    没有配菜,调料仅有盐和醋,简单得可怜。

    “你平日吃得这般简便么?”

    顾思成站到梁吟旁边,低头望橱柜上毫无颜色的两碗面。阳台狭窄,头顶挂着的衣服将他们挤到一起,肩膀挨着肩膀,梁吟抬脸,望见顾思成靠得极近的下颌,她无声地抿唇,应道:“嗯。”

    顾思成将两碗面端到刚刚展开的折叠桌上,取下折叠椅,“你先吃。”

    他转身到厨房煎了两个全熟的鸡蛋,盘子端着到桌上,梁吟停了筷,起身让开唯一的座位。

    “你坐。”

    桌子堵了路,另一碗面在对面,屋里只有一个凳子,他们只能有一个人坐桌边吃饭。

    顾思成拉住梁吟手臂,阻止她迈过桌去对面的举动,“你坐,你一天上班辛苦,我坐床上吃。”

    床比折叠凳高,顾思成望梁吟遮住眼睛的眼睫,问:“你工作地点离这里很远么,怎么早晨出发得这样早?”

    梁吟缓慢地抬起眼,用纸巾擦了擦嘴,“不远。”

    “工作时间很长么?”

    梁吟眸色变深,“你说话声音好温柔。”

    顾思成顿了顿,“你一直不说话,我问一句你才回一句,我一整天都没和谁说话,有些闷得慌。”

    “会习惯的。”

    顾思成想到她给自己买一身不能穿出门去的家居服,不由得轻笑,笑过了才道:“明天我就不叨扰你了,我回自己的家。”

    梁吟眨了一下眼,眼睛又成了剔透的浅色。

    “嗯。”她应道。

    饭后梁吟去洗碗,顾思成想帮忙,梁吟说:“你是病患,歇着就好。”

    “好。”

    煎蛋和煮面的锅顾思成已经顺手洗了,剩下的盛煎蛋的盘子和两碗清水面碗不难洗。梁吟忙碌,他不好意思坐床边,便去阳台门口看着她。

    “能记您一个联系方式么?方便日后联系。”

    “没必要。”

    梁吟三两下洗完碗放进橱柜,端起厕门口台上的衣盆到水池,拧开水龙头。这是他们昨天淋湿的衣物,昨夜两人没能顾得上,今早梁吟离开得早,顾思成在家无聊了一天,没意识到衣服要洗。

    他们的衣服分别在两个盆,梁吟先打湿了装顾思成衣服的盆。顾思成感受极怪,一是梁吟竟然帮他洗衣服,二是这衣服已经是垃圾,他再也不会穿了。见梁吟已经用水泡衣服,他思考该怎么和梁吟说。

    “我一般送干洗店洗,你不用麻烦,明天我带回去处理。”

    梁吟望盆里的西服,又望顾思成,目光仿佛看透他,“扔垃圾桶处理。”

    愈是价高的东西愈是脆弱,它有了瑕疵即会被有钱的主人抛弃。

    “为什么?你难道知道我的想法?”

    梁吟摇头,“我不知道。”

    “但是,”她上上下下地打量顾思成,“你看起来金尊玉贵。”

    梁吟又手指衣盆,“它看起来已经配不上你了。”

    顾思成面色不太好,“您的意思是?”

    “既然你会把它扔进垃圾桶,不如现在给我,省得我去垃圾桶捡。”

    梁吟一直给顾思成一种孤而傲的感觉,她贫穷且安于贫穷,说出“去垃圾桶捡衣服”这种话叫顾思成莫名不舒服。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报答你的,你不用捡这一件衣服。”

    梁吟笑而不语,继续洗衣服。

    直到洗完澡,二人都坐到床上晾头发,气氛依然有几分凝滞。

    顾思成打破寂静,“感谢……”

    梁吟打断他,“口头上别再说了。”

    梁吟也换上睡衣,二人同款衣服冷着脸坐床上,像吵架的情侣。

    “你如果真想报答,给我我想要的。”

    “我可以在遗嘱上写你名字,你知道顾家么?顾家有我一份财产,我在国内外还有一些私产,可以先走手续转让给你。”

    梁吟目光像是看傻子,“我不是想要钱。”

    顾思成顿时沉默了。

    “我见色起意才带你回家。”

    梁吟弯腰从床边手提袋取出一个小盒子,放在二人被子中间。

    一盒未拆封的避孕套。

    “如果你想报答,请用身体报答。”

    顾思成觉得幻灭。他在婚恋市场并不吃香,与他门当户对的都是各家千金,千金们什么都不缺,有喜欢他长相的人,在知道他连约会时间都挤不出来后就放弃了。父亲也不催促他结婚,因为在等一个利益相关最大的联姻对象。顾思成在联姻对象上加上一个期待,希望对方也像他一样忙碌,大家无事少见面——像他的父母一样,常年分居两地,省事省心。

    婚姻是财产整合,恋爱是所不需的,纯粹的性关系更是不道德。

    “我不同意。我可是绝症患者,你是要在我死前把能利用的价值都利用了么?”

    梁吟很冷静:“对于我,你没有其他价值。”

    梁吟目光克制又放肆地在他身上打量,顾思成气得面红耳赤,“你的意思是,一直把我当男妓?”

    梁吟吞咽了一下唾沫,声音干燥:“我没有。”

    她的眼眸依然真诚,酝酿着顾思成看不懂的情绪。

    “我喜欢你,但我们在两个世界,我贪慕你而不得,所以想睡你。”

    “……上一个说喜欢我的人,是我前女友。”

    “那你喜欢她么?”

    “我、喜欢。”

    梁吟把避孕套装回袋子,关了灯,点评:“真够煞风景的。”

    如果顾思成这么多年没谈恋爱的话,那梁吟认识他前女友,他前女友名叫魏妍,家世顶好,长相顶好。

    那时候梁吟还不认识顾思成,但亲历了他的“事迹”。

    高一下学期期末,这个每次考试霸榜第一、老师口中值得学习的好榜样,在升旗演讲时,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魏妍表白,事情闹得极大,顾思成因此挨了处分,而魏妍成了他女友。

    身为学霸的校草配身为校霸的校花,还都家世优越,他们是学校的热门情侣。

    但十个月后,高傲的魏大小姐邀人参加单身派对,梁吟看到她在厕所吐得昏天黑地,瘫坐在地抱着闺蜜嚎啕大哭。

    【他怎么敢和我说分手……】

    打扮得极漂亮的魏大小姐哭花了妆容。

    梁吟那时冷漠地站在门外凝望,以为顾思成不喜欢魏妍,之后也不曾听见他们往来,而现在看来,顾思成似乎不忘旧情?

    ——又怎么样?

    第二天清晨,顾思成醒来依然不见梁吟,他洗漱完打算出门,去借个电话打给助理来接他。昨天他没有用老年机拨号,想等梁吟回来有个道别。

    顾思成准备好后到门口,转动门把手,接连几下都未曾转开。

    顾思成整个僵住,蹙眉,他看向鞋柜上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将物品倒出来翻找,没有老年机。

    他被人囚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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