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竹愿从楼上把伞拿下来,却听见虞温说:“不必还了。”

    “啊?”

    “一把伞而已,季总想必不缺吧。”

    这阴阳怪气的声调,一听就是出事了。

    她看向欧梓莹,欧梓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跟不上节奏。

    她捧着咖啡,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季思问将一颗扣子扣上,“那便不要了。”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听不出喜怒。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放弃一个人,大概跟抛弃一把伞是一样的。

    虞温学着他冷漠的腔调说:“季总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就算你昨天不出现,我也可以解决。”

    季思问背靠椅背,没有动筷子。“怎么解决?暴力?还是喊救命?”

    “把嘴缝起来没人会嫌弃你是哑巴。”虞温微笑道,“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装,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激将法已经过时了,我现在不吃这套。”

    许竹愿和欧梓莹直挺挺地站在一旁,腰杆挺得比松柏还直。

    许竹愿:怎么吵起来了?

    欧梓莹摇头。

    许竹愿:真不吃激将法了?

    欧梓莹又摇头:我看未必……

    季思问拌了一下面条,“那真是可喜可贺。”

    虞温气得脖子涨红:“你答应我的第二条,我不想见你的时候,你别出现在我面前——我现在就不想看见你!明天,后天,之后也是!”

    季思问转头看了眼呆若木鸡的欧许二人,眼神似乎在说:看吧,霸王条例。

    虞温立马瞪过去:她们是我的人!你以为她们会替你说话吗?!

    “烧退了吗?”季思问突然间换了个问题。

    他变化得太快,虞温眨了下眼,差点以为他说的是“你死了吗”。

    “三十几度吧。”虞温敷衍地回答。

    “记得多喝水,按时吃药,不要偷偷把药丢掉。”

    虞温:“啊哈?”

    季思问又说:“海边风大,这几日降温,多穿点衣服,别给越北找麻烦。”

    虞温:“我才不会……”

    季思问:“也别总往外跑,台风要来了,不要试图挑战大自然的极限,生病了就安分待着。”

    虞温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他到底什么意思?是在关心她?还是在逢场作戏?

    她好像撒了谎:或许她根本不了解季思问,全都是她的误解。

    她索性把话说明白,打断了他:“如果你真如自己所言,清清白白,想撇清所有关系,就不要再做多此一举的事情。”

    是不是关心和示好,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

    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会回头了。”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心脏骤然收缩、缩小,变成了一个坚硬的核桃。

    终于说出来了。

    哪怕当年分手她都不曾说过这样决绝的话。

    这些年她穿过暴雨、丛林、黑夜,终于走上了内心的正轨。

    她不愿让自己的身体再次遭受暴风雨。她曾经以为他们能一起走,既然不能,那就到此为止吧。

    欧梓莹的话提醒了她,五年前一切已经结束了。

    她并不是季思问的不可或缺,季思问的未来也曾亲手将她推开。她太贪心,既想要过去,又追逐未来,才囿于回忆,挑剔过去的自己。

    到此为止。

    四个字。

    原来核桃也会痛啊。

    季思问罕见地选择了沉默。

    这样也好。

    虞温站了起来。

    屋外好像又下了雨。她听见叶子在奏乐,分不清是风还是雨。

    季思问也站了起来。

    椅脚与地板发出一声轻快的摩擦。

    虞温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她已经转身离去,下定了决心。

    她打算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作为结束的最后一幕,就像电影里一样。放在短视频里,这一段配的应该是《悬溺》前几秒,她的脚步一下一下踩在鼓点上……

    可现实与理想往往有差距。

    想象中的洒脱没有,只有走了几步就两眼发黑、双腿发软的窘迫。

    “……”

    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了她蹋下的腰肢。

    “温温姐!”

    “虞温!”

    许竹愿和欧梓莹的惊呼同时响起。

    但都在她的身后。

    不是她们。

    那会是谁?

    “自己放狠话,把自己给气倒了?”季思问的长睫毛近在眼前。

    虞温:“……”

    发烧发到低血糖,这不是第一次。正好被季思问逮住,也不是第一次。

    当年她刚到季家,连续发高烧,就因为低血糖晕了过去。她不喜欢红糖的味道,偷偷倒了红糖水,不曾想厨房有一面透明的玻璃,而季思问正好路过。

    不知道是不是季思问告了状,当晚医生就过来给虞温开了两瓶葡萄糖吊水。

    虞温又羞又恼,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能刚好被季思问注意到。

    尤其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

    她的胜负欲不合时宜出头,将人推开:“我自己能走。”

    “行,你走。”季思问还真放了手,抱着胳膊,一副“我看你怎么走”的样子。

    离开了季思问的支撑,虞温像是一脚踩空,骨头软得跟橡皮泥似的。

    “体质比以前还虚,这就是你的成长和进步?”

    “……”

    虞温气不打一处来,但自己理亏,只能生闷气。

    她的身体本来就弱,因为工作又被她糟蹋了不少回,看了几次名医,都被叮嘱要放松心情、认真吃饭、好好睡觉。

    季思问朝她伸出手,非常礼貌地询问:“我扶你上去?”

    虞温:“……”

    她是不太乐意的,因为这样看起来像季思问扶老奶奶过马路。前男友做善事做到自己头上来了,谁能高兴?

    但她实在走不动了,于是她努力踮起脚,主动将手臂挂在了季思问的脖子上。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最亲密的动作。在此之前都没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季思问微愣,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摔倒。

    只见虞温嘿嘿一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粗声粗语地说:“谢谢你啊兄弟!”

    季思问:“……”

    许竹愿:“……”

    欧梓莹:“……”

    虞温离开床榻没多久,又回来了。

    用许竹愿的话来说,就是:平时不锻炼,生病了,床就是你最好的归宿。

    过了一会,欧梓莹端着一碗红糖进来,虞温一闻那味道,就露出痛苦的表情,眼睛溜溜转,开始寻对策。

    “包青天”欧梓莹说:“季总说你会偷偷倒掉,所以我要坐在这里盯着你一滴不剩喝完。”

    虞温:“……”

    季思问这是报复!报复!

    她努努嘴:“你可别被他一杯咖啡就骗了。他歹毒,无情,伪装正人君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们是小学生吗?”许竹愿忍不住吐槽。

    虞温:“……”

    欧梓莹问:“你刚才跟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就打算这样了?”

    许竹愿也睁大了眼睛问:“温温姐,你是不是在说气话啊?”

    虞温捏着鼻子逼着自己大喝了一口温热的红糖水,这味道难喝得她舌头乱飞:“不然还能怎样。”

    许竹愿把真心话说出来:“我昨晚还以为你们会旧情复燃。”

    虞温摇头,坚决道:“美女不吃回头草!”

    欧梓莹接了下半句:“——话别说得太早。”

    “说正经的,他其实很关心你,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他不说我怎么知道,我难道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欧梓莹和许竹愿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默契。

    “我觉得那位季总哪里都好,就是长了张嘴。”

    虞温立即接话:“是吧?你们都不知道他说话有多气人,他一张嘴我就想跟他吵架!他以前就这样!不对,什么叫做‘哪里都好’,他缺点多了去了!”

    “那你看上人家什么了?”

    “……”虞温声若蚊蝇,“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说不定我以前就是被他的外表蒙骗了。”

    许竹愿飞速说:“懂了,颜值,对吧?那季总还是有优点的!说真的我昨晚看了他好几眼,季总那个侧脸轮廓,啊,仿若一尊完美的雕塑……”

    “你少看点霸总言情小说。”

    虞温脸色凝重,产生了强烈危机感。

    连许竹愿都被季思问收买了。越北是他的人,他又以各种理由跟竹子、莹宝打交道,季思问可真是心机深重!

    欧梓莹感慨道:“某种程度上你俩挺像的,思维逻辑不一样,但处理问题的方式都很‘暴力’,难怪能吵起来。”

    虞温撇嘴:“他跟我差得远了……”

    “温温姐,你们以前也经常吵架斗嘴吗?那你们怎么在一起的?”许竹愿问。

    虞温不吭声了。

    许竹愿却想起来了:“你说是你先喜欢他……”

    虞温咳了两声,打断她:“谁给你们发工资的?你们帮谁说话呢?”

    “你发的,你最好了。”欧梓莹把她悄悄放下的半碗红糖水端到她面前,“我们为了你的身体考虑,来,喝完吧。”

    虞温:“……”

    一个二个的!一定是串通好的!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欧梓莹给她盖好被子,“还要一起住几天呢,别气坏了自己。季总虽然说话难听,但让你不要着凉那几句话是对的。有什么事就给我们打电话。”

    许竹愿把灯关了,虞温眼前暗下来,意识也跟着沉了下去。

    但有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又浮了起来。

    【温温姐,你们以前也经常吵架斗嘴吗?】

    是啊。

    她第一次主动跟季思问说话,就把人气得脸色铁青。

    两人从此结下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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