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虞温病好后,陈心慈将她送到医院,小姨在门诊楼下等她,带她去看丁春桦。

    她觉得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人特别陌生。

    丁春桦很冷漠,手指会动,眼睛会转,但不看她,不跟她说话,也不愿意回应她。

    医生跟小姨谈话的时候,她就躲在门口偷听。

    小姨总在她面前强颜欢笑,笑着安慰她、欺骗她,说妈妈的脑伤不严重,很快就醒过来啦。

    但医生说的是,丁春桦的求生意识有些薄弱,目前苏醒很困难。

    物理上的伤害不及精神上的冲击,她亲眼目睹了虞步城的死亡,这才是对她的致命一击。

    虞温不想回到季家,不想要新的生活,所以她在丁春桦的床边哭,拉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妈妈……你不要我了吗……妈妈……你不要离开……妈妈……你接我回家好不好……妈妈……”

    但丁春桦都没有反应。

    那一刻虞温甚至产生了一点恨意,恨丁春桦追着虞步城去了很远的地方,却不愿意回来陪她。

    最后护士和小姨强行把她带走了。

    她又哭闹着要跟小姨走。

    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痛苦都涌了上来,淹没了她,让她忽略了小姨的为难。

    她知道小姨在跟姨丈打官司,闹离婚。小姨的家庭支离破碎,她没有办法给虞温更好的生活,她只能不断地拒绝虞温,然后强硬地把她塞进陈心慈的车里。

    见到陈心慈的时候,虞温又安静了下来。

    小姨给她绑好了安全带,随后关上了门,隔着湿哒哒的玻璃看着她,眼眶似乎含着热泪。

    “坐好了吗?”陈心慈从后视镜问她。

    虞温机械地点了一下脑袋。

    “好。”

    “咔哒”一声,陈心慈把车门锁了。

    所有景物开始倒退,包括站在原地的小姨。

    她真的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生活了。

    她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包括她过去的幸福的记忆,被打包封存,塞进了后备箱,跟随她一起驶向了陌生的大房子。

    她来过季家,但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抗拒。

    窗外的雨像鞭子一样打在她身上,痛感长出藤蔓,延迟地扎进了心脏。

    春季多雨,三四月是汐城最潮湿的时候。连绵不绝的雨季让虞温变得沉默寡言。

    来到季家半个月后,虞温的感冒好了。

    陈心慈帮她办好了转学手续,对她说:“以后你就跟思问、思义去上学吧。”

    虞步城出事后,她再也没有喊过一句陈阿姨、季叔叔,陈心慈似乎也不太在意。

    第二天一早,她跟季思问、季思义一起出门。

    季思问坐在副驾驶座,她和季思义坐在后排。季思问读初三,过几个月就要中考了。她和季思义读初一,为了照顾她,陈心慈让老师把她跟季思义安排在了同一个班。

    但虞温觉得季思义不靠谱,谁照顾谁还说不准呢。

    去到新学校的第一天,虞温就遭人议论纷纷。几个同学在她背后讨论她是谁、从哪来、为什么转学,他们以为自己说得很隐秘,其实她都听见了。

    她就知道会这样。

    虞温没有主动跟人说话,因为以前都是别人主动跟她做朋友。

    她一直冷着一张脸,不笑的时候像在摆臭脸,所以一整天都没人理她,每个人都努力避开跟她说话。

    只有季思义那个缺了根筋的,跟同桌介绍她:“这位可是大小姐!脾气很差,你少惹她,真的。”

    虞温:“……”

    因为季思义向陈心慈的告状,她早上终于把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现在她又后悔了。

    傍晚下课铃一敲,季思义就跟个猴子似的冲出了教室。他要去打篮球,课间就嘱咐过虞温,让她放学的时候慢点收拾东西,为他拖延时间。

    虞温赏了他一个无语的表情。

    教室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

    虞温动作确实很慢,但不是为了季思义,她只是不想回到季家,守那些条条框框。

    季家跟虞家很不一样。季家是个大家族,季思义的亲戚很多,时不时有人登门拜访。他们看见虞温,都会很好奇,问她是谁家的孩子,每一次陈心慈都不会正面回答,只说是朋友家的,是思问、思义的妹妹。

    虞温真想走上前澄清:季思问说过不会把我当妹妹。

    “你是虞温吧?”

    前桌的女生突然回过头,嘀嘀咕咕问她。

    教室里除了她俩没别人了,但她还是看起来做贼一样。

    “没错,是我。”

    虞温想,她今早做过自我介绍了,难道是这位同学不认识她的虞字?她见过十个同学里有九个不会写这个字。

    “需要把我的名字给你看吗?”

    “不用不用……”女生左顾右盼,“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虞温:“不知道。”

    你又不是转学生,又没做过自我介绍。

    “我叫陶之袅。”

    “嗯。”

    “你的姓氏真罕见。你跟新闻报道上的‘虞’有没有关系呀?”

    “嗯?”

    陶之袅用手比划着说:“我看了新闻,前段时间出了一场严重的连环车祸,还上热搜第一了,听说出事的人叫虞……虞……”

    “虞步城。”

    “对对对,我爸爸说他是什么局长,你认识他吗?”

    陈心慈跟她提过,现在外界很敏感,不要随便跟别人说自己的身份。

    “你想说什么?”

    兴许是察觉到虞温的戒备,陶之袅强烈的视线缩了一下,“我好奇,随便问问……”

    她不死心地八卦:“可是好奇怪,如果虞步城是你的亲戚,那你怎么会跟季思义关系那么好啊?”

    “有什么不妥?”

    “网上说虞步城的死不是意外……”

    虞温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这些事不用陶之袅说,她都看过。

    生病那段时间,她整天躺在床上,醒着的时候就拿着丁美桦留给她的手机发呆。现在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上新闻,更何况是虞步城出车祸这么一大件事。她一点开手机,各个软件都个她推送虞步城的死亡。反反复复,在她心上千刀万剐。

    网上对此众说纷纭,各种谣言层出不穷,有人爆出许多内幕,证据太复杂她看不懂,但简单的结论她能看明白。所有一切都指向了——

    “你在听我说话吗?虞温?嗯?”陶之袅的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虞温掀起眼皮,盯住她。

    陶之袅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转了头,不敢看她,也不敢再跟她说话,拎着书包就跑了。

    嘭!出门太急,还撞到了门框。

    虞温是最后一个走的。

    天已经暗了,这几天都下雨,今天应该也不例外。

    她她走的时候把教室的灯都关掉了。

    玻璃折射出她的身影,她双肩无力垂落,手指攥紧了背包的带子。往前一步是黑暗,往后一步是大雨。

    “忘记拿什么东西了?”

    虞温浑身一颤,蓦地转过身。

    黯淡的走廊上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一个本不会出现在初一楼的人。

    季思问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拿着雨伞,问:“季思义呢?”

    “跑了。”虞温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就知道。”季思问说,“他一下课就丢下你跑了?还让你迟点走,为他争取时间?”

    全中。

    虞温点头:“他说他去打球。”

    “你这么听话?他让你帮他你就帮他?”

    “我没帮他,刚刚有点事情耽误了一会。”

    季思问看向她身后昏暗的教室,又像扫描仪一样上下扫了她一眼。

    “看什么?”虞温警惕地问。

    “今天有没有被欺负?”

    虞温哼哼道:“谁能欺负我?你以为我这么晚离开是被堵在教室了吗?你误会了。”

    季思问想起陈心慈的叮嘱:温温现在一定很难过,她去了新学校,我们都不在身边,她只认识你和思义,思义太闹腾,没有你细心,作为哥哥,要多关心关心“妹妹”。

    于是他单手揣兜,多问了句:“……跟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虞温:“今天没跟他们说话。”

    “他们故意孤立你?”

    “才没有。”

    是她不跟其他人讲话,顶多算她霸凌了全班!

    “没有就行。”季思问公事公办结束了话题,“那走吧。”

    “你怎么来了?”

    “你带伞了吗?”

    “没有。”

    “因为下雨了。”

    虞温借着走廊的光,依稀辨认出飘扬的雨丝,果然不知不觉下雨了。

    今年的雨季格外绵长。

    “季思问。”

    季思问停住脚步,回过头:“什么事?”

    “你问我这么多问题,该我问你了。”

    虞温扯住了他的伞头。

    季思问比他高一个头,她必须仰着脸看他。

    灯光精准落在漆黑的眼眸,她的眼睛就像展柜里的黑钻石。

    “你知道我是虞温吧?”

    “你在说什么废话。”

    “那我问你,我爸爸的死跟你的父亲——季明礼有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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