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吃惊
榻上的女子被紧缚着身体，脚边有一个包裹，里边是妆奁和身契。顾千帆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肯定是雷敬的手笔——他竟是将这个船妓当作是求和的“大礼”。
想起雷敬，他的神色流露出几分倦怠，本来端正清朗的一张脸沾染了血气，沉下脸色时就让人心中发颤。湘云被他居高临下地这么一看，更是吓得紧闭双眼，连顾千帆就拿刀划开了她身上的绳子也浑然不觉。
“你叫什么名字？”他一面为她端来茶水，一面问道。
这毕竟是雷敬送过来的人，就算表面上看着再无害，顾千帆也绝不可能轻易放下戒心。
“我······妾身名唤湘云。”
她原先家世一定显赫非凡，不然不会费劲给女儿起这么好听的名字，如今没官为奴，多半是家里头牵连的缘故。她有意没说姓氏，顾千帆也不再追问，转而说道：“吃点心吗。”
湘云狠狠点头，她好久没吃上东西了。
顾千帆就将刚买的茶点放进她怀中，欲要安慰几句，却瞥见了她吓得微微发抖的红唇，于是干脆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正厅后面有空屋子，吃饱了就自己挑一间去住罢。”
-
萧钦言回京任相，官家仁厚，特新赐了座宅邸。
萧府的风格气派，与顾千帆的小院截然不同。顾千帆颇不自在地走过纤尘不染的游廊，迎面碰上一位陌生的管家，被呵斥“大胆何人，竟敢私闯相府”。
他抬眸迎上管家的打量，对方的气势立刻就弱了下去。
“在下皇城司顾千帆。”他言简意赅道，“叫你们主子出来，我问完事情，即刻就走。”
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游廊尽头的房门被推开，萧钦言缓步走出，正好与他四目相对：“千帆？！你来找我了？”
顾千帆避开他的目光，冷冷道：“众人皆知，我姓顾，不姓萧。还请萧相收敛一——你干什么？！”
却是萧钦言涕泪横流地趋上前来，伸手将他搂在怀中，似是痛悔之极的模样。顾千帆一时不备，居然真被他抱了个满怀，可如今他已比萧相高出半个头，这样的姿势分外古怪滑稽，他连忙挣脱，往后退了好几步才重新站定。
萧钦言被他瞪着，语调变得沉重又哀怨：“千帆，你我父子二人一定要如此生疏吗？”
什么，父子？！
一旁的管家倒吸了口冷气。
-
萧钦言知道，此时回京任相并非明智之举，时局还不明晰，贸然回京只会引来更多政敌。
但他不在乎。
上一世，最看重的长子遍体鳞伤、暴病而亡后，他对任何身外之物都不太在乎了。他浑浑噩噩地守着顾千帆的坟茔，等着属于自己的大限之日，却在沉入长眠的那一刻苏醒。
他猛然得知，他所处的时代，根本不是真正的宋朝——这个世界，原来只是一部话本，属于赵盼儿一个人的话本，顾千帆等其余角色都是陪衬，难怪儿子后半生如此不顺，始终没有一个知心人。
因为顾千帆的存在就是为赵盼儿服务的，他怎么可以有别的心思呢？
从他为查案去钱塘的那一刻开始，冥冥之中的天意就已经注定，他会不可避免地受伤，被众叛亲离，然后因剧情需要，在大雪中死去。
他的死讯在赵盼儿一行人眼里无足轻重，她们很快找到了新的东主，日子过得比先前更加有滋有味。
除了陈廉，几乎没有人在他的坟前流一滴眼泪。
甚至，在原来的话本中，萧钦言对他也不过是存着利用的心思，等萧谓能够独当一面后，他也逐渐淡忘了长子的存在。
萧钦言自己挣脱出了剧情的框架，不顾话本意念驱使，为长子守坟数年，在临死之时才意外得知真相。
他怀着满腔的激愤与不平，断了最后一口气。
谁知醒来之后，却发现时光倒流，他回到了话本还没开篇的时候，顾千帆刚刚侦破纵火案，即将升为皇城司指挥，他尚未去到钱塘，惹上一身孽债——太好了，再好不过！
理清楚一切后，萧钦言摩拳擦掌地想，他这次一定要与千帆提早修复关系，让他从话本安排的命运中挣脱出来，最好永远不要碰到赵盼儿一行人，然后为他好好寻一门亲事，和和美美地度过此生！
-
这厢萧钦言面对长子俊秀的眉眼，回忆起了前生旧事，不由得热泪盈眶；
那厢顾千帆却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伸出手在萧相面前晃了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要他对付暗牢里鸭子嘴的犯人，他可以想出一万种法子。但他没法应付女子泛红的眼眶，也更没法应付眼下突然伤春悲秋的萧相公。
他真的不善于对付眼下的场面，见萧钦言还在忙着拭泪，干脆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是你让雷敬给我送礼的？”
“什么送礼？我只是告诉了他咱俩的关系，叫他不要再对你起歪心思。”萧钦言道，“雷敬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其实很好控制，一旦知道了你的靠山是我，从今以后只会助你，不会害你——他给你送了什么？”
“一个船伎。”顾千帆淡淡道。
萧钦言双手骤然攥紧。
“我怎么可能指使他做这种事情！千帆，你是知道的，我与你一样痛恨伶人，要不是她们，当初我怎么会和你娘——”
“哦，想必那歌伎是自己爬到你床上去的？是她逼着你衣冠不整的？”顾千帆眸色转冷，“你自己忍不住，做了对不起我娘的事情，不要把这些都推到别人身上！”
萧钦言急道：“这些都是应酬里避免不了的事，怎么能怪我？你现在也算为官多年了，我就不信你至今干干净净！
不然雷敬为何要送你船伎呢，他一向长于察言观色，不会随便就买来个人送你——你与她难道不是欢场中的熟人？”
顾千帆久久地凝望着他，多年不见，他几乎已经快忘了这个人有多能言善辩。
可惜他说错了。
“你错了，萧相。”他神色恹恹道，“我在欢场里根本没有熟人，也根本没有遇到‘不可避免的事情’。”
萧钦言一怔。
“从你与娘和离的那一刻起，我就暗暗发誓，你做不到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你所谓‘忍不住’的事，我一定会忍住。”
他不会让自己的妻子那样肝肠寸断，他不会把爱侣置于自己的青云路之后。他不会循着萧钦言的老路走到黑，他要与心上人相伴一生，白头到老。
而他不指望萧钦言能明白这些。
“萧相重获圣宠，地位显赫，顾某在此恭贺萧相。”他最后行了一礼，“但这些与顾某都没有半分干系。还望萧相不要到处宣扬旧事了，小心到时官家治你我一个欺君之罪。”
想起雷敬，他的神色流露出几分倦怠，本来端正清朗的一张脸沾染了血气，沉下脸色时就让人心中发颤。湘云被他居高临下地这么一看，更是吓得紧闭双眼，连顾千帆就拿刀划开了她身上的绳子也浑然不觉。
“你叫什么名字？”他一面为她端来茶水，一面问道。
这毕竟是雷敬送过来的人，就算表面上看着再无害，顾千帆也绝不可能轻易放下戒心。
“我······妾身名唤湘云。”
她原先家世一定显赫非凡，不然不会费劲给女儿起这么好听的名字，如今没官为奴，多半是家里头牵连的缘故。她有意没说姓氏，顾千帆也不再追问，转而说道：“吃点心吗。”
湘云狠狠点头，她好久没吃上东西了。
顾千帆就将刚买的茶点放进她怀中，欲要安慰几句，却瞥见了她吓得微微发抖的红唇，于是干脆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正厅后面有空屋子，吃饱了就自己挑一间去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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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钦言回京任相，官家仁厚，特新赐了座宅邸。
萧府的风格气派，与顾千帆的小院截然不同。顾千帆颇不自在地走过纤尘不染的游廊，迎面碰上一位陌生的管家，被呵斥“大胆何人，竟敢私闯相府”。
他抬眸迎上管家的打量，对方的气势立刻就弱了下去。
“在下皇城司顾千帆。”他言简意赅道，“叫你们主子出来，我问完事情，即刻就走。”
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游廊尽头的房门被推开，萧钦言缓步走出，正好与他四目相对：“千帆？！你来找我了？”
顾千帆避开他的目光，冷冷道：“众人皆知，我姓顾，不姓萧。还请萧相收敛一——你干什么？！”
却是萧钦言涕泪横流地趋上前来，伸手将他搂在怀中，似是痛悔之极的模样。顾千帆一时不备，居然真被他抱了个满怀，可如今他已比萧相高出半个头，这样的姿势分外古怪滑稽，他连忙挣脱，往后退了好几步才重新站定。
萧钦言被他瞪着，语调变得沉重又哀怨：“千帆，你我父子二人一定要如此生疏吗？”
什么，父子？！
一旁的管家倒吸了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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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钦言知道，此时回京任相并非明智之举，时局还不明晰，贸然回京只会引来更多政敌。
但他不在乎。
上一世，最看重的长子遍体鳞伤、暴病而亡后，他对任何身外之物都不太在乎了。他浑浑噩噩地守着顾千帆的坟茔，等着属于自己的大限之日，却在沉入长眠的那一刻苏醒。
他猛然得知，他所处的时代，根本不是真正的宋朝——这个世界，原来只是一部话本，属于赵盼儿一个人的话本，顾千帆等其余角色都是陪衬，难怪儿子后半生如此不顺，始终没有一个知心人。
因为顾千帆的存在就是为赵盼儿服务的，他怎么可以有别的心思呢？
从他为查案去钱塘的那一刻开始，冥冥之中的天意就已经注定，他会不可避免地受伤，被众叛亲离，然后因剧情需要，在大雪中死去。
他的死讯在赵盼儿一行人眼里无足轻重，她们很快找到了新的东主，日子过得比先前更加有滋有味。
除了陈廉，几乎没有人在他的坟前流一滴眼泪。
甚至，在原来的话本中，萧钦言对他也不过是存着利用的心思，等萧谓能够独当一面后，他也逐渐淡忘了长子的存在。
萧钦言自己挣脱出了剧情的框架，不顾话本意念驱使，为长子守坟数年，在临死之时才意外得知真相。
他怀着满腔的激愤与不平，断了最后一口气。
谁知醒来之后，却发现时光倒流，他回到了话本还没开篇的时候，顾千帆刚刚侦破纵火案，即将升为皇城司指挥，他尚未去到钱塘，惹上一身孽债——太好了，再好不过！
理清楚一切后，萧钦言摩拳擦掌地想，他这次一定要与千帆提早修复关系，让他从话本安排的命运中挣脱出来，最好永远不要碰到赵盼儿一行人，然后为他好好寻一门亲事，和和美美地度过此生！
-
这厢萧钦言面对长子俊秀的眉眼，回忆起了前生旧事，不由得热泪盈眶；
那厢顾千帆却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伸出手在萧相面前晃了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要他对付暗牢里鸭子嘴的犯人，他可以想出一万种法子。但他没法应付女子泛红的眼眶，也更没法应付眼下突然伤春悲秋的萧相公。
他真的不善于对付眼下的场面，见萧钦言还在忙着拭泪，干脆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是你让雷敬给我送礼的？”
“什么送礼？我只是告诉了他咱俩的关系，叫他不要再对你起歪心思。”萧钦言道，“雷敬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其实很好控制，一旦知道了你的靠山是我，从今以后只会助你，不会害你——他给你送了什么？”
“一个船伎。”顾千帆淡淡道。
萧钦言双手骤然攥紧。
“我怎么可能指使他做这种事情！千帆，你是知道的，我与你一样痛恨伶人，要不是她们，当初我怎么会和你娘——”
“哦，想必那歌伎是自己爬到你床上去的？是她逼着你衣冠不整的？”顾千帆眸色转冷，“你自己忍不住，做了对不起我娘的事情，不要把这些都推到别人身上！”
萧钦言急道：“这些都是应酬里避免不了的事，怎么能怪我？你现在也算为官多年了，我就不信你至今干干净净！
不然雷敬为何要送你船伎呢，他一向长于察言观色，不会随便就买来个人送你——你与她难道不是欢场中的熟人？”
顾千帆久久地凝望着他，多年不见，他几乎已经快忘了这个人有多能言善辩。
可惜他说错了。
“你错了，萧相。”他神色恹恹道，“我在欢场里根本没有熟人，也根本没有遇到‘不可避免的事情’。”
萧钦言一怔。
“从你与娘和离的那一刻起，我就暗暗发誓，你做不到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你所谓‘忍不住’的事，我一定会忍住。”
他不会让自己的妻子那样肝肠寸断，他不会把爱侣置于自己的青云路之后。他不会循着萧钦言的老路走到黑，他要与心上人相伴一生，白头到老。
而他不指望萧钦言能明白这些。
“萧相重获圣宠，地位显赫，顾某在此恭贺萧相。”他最后行了一礼，“但这些与顾某都没有半分干系。还望萧相不要到处宣扬旧事了，小心到时官家治你我一个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