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煲汤
顾千帆其实略懂几分岐黄之术。
在花船初见的时候，他就看出湘云神情恍惚，似乎罹患了离魂之症。如今她被雷敬转手送人，更是忧惧过度，顾千帆不想让她病情加重，请了大夫到府上为她诊治。
大夫开了药方，最后道：“这姑娘身子亏空得厉害，除了喝药，饮食上也需多注意些。”
他原要多言几句，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个活阎罗哪里懂得照顾人？再说了，那病榻上的女子乃是出身烟花巷陌，对顾千帆来说，她大约只是个用来逗乐的玩物，估计不会太上心，自己说多了反而招人厌烦。
于是他谨慎地住了嘴，只老老实实跟着顾千帆向外走去。
“大夫留步，顾某还有一事相询。”走至门口，顾千帆却忽然发话道，“以湘云姑娘如今的情况，我想用鹿肉进补，不知是否可行？”
在皇城司挣前程，急救疗伤、吊命的法子人人皆知，但像顾千帆这样精通温补食膳的，却是凤毛麟角。
他喜好看书，不止四书五经，五花八门的书他都看，医经也看，对养生之道尤其感兴趣。顾家舅父曾经笑过他，说他这副心力若都用在科考上，当年岂止是二甲进士，连状元怕也做得了。
不过他这个爱好鲜少有人知道，如今大夫猛然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吃惊：“顾大人还懂这个？”
“略懂而已。”顾千帆谦虚道。
眼前的活阎罗忽然就变成了可亲可敬的小药童，大夫惊喜非常，话匣子不知不觉地打开了：“鹿肉自然是好物，用来温养病体最好不过，此外，还要多煲些汤才好，你府上的厨子若是不会做，就去找天虹酒楼的掌——”
“这个我会。”眼看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似乎没完没了，顾千帆赶紧及时截住他的话头。
那大夫自然又是一番瞠目结舌不提。
-
这厢湘云用过茶点后，又浅浅地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身上伤痕的痛楚也减轻了些，甚至还闻到一股烤肉味——若不是空中还有一股药味，她都要以为自己回到了贾府。
“姑娘醒啦？”一个小厮听见响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帮她新倒了一盏茶，“姑娘再等等，鹿肉很快就烤好了，这可是大人亲手猎回来的呢，绝对好吃得不得了······”
“鹿肉？”湘云深吸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这股烤肉味如此熟悉，“我也能吃吗？”
小厮很奇怪地反问：“为什么不能？大人吩咐过，这鹿肉就是专门为你做的。”
多日的船伎生活，已经让湘云不再相信任何人，她听到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是警惕：“你们大人现在在哪？我有话想问他。”
湘云精神稍稍好转，疑惑就涌了上来，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是他赎了她吗？可是他们两人只不过一面之缘，他怎么会想起来赎她？
还有，他顾千帆不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活阎罗吗？他怎么会对一个陌生船伎这么好？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哦，他去买精盐和糖去了，说是饭后要为你煲汤呢。估计很快就能回来，有什么话你当面问好了。”小厮轻快地道，“姑娘没事的话，我就先去帮顾伯打下手？不然那肉准得烤焦了。”
湘云还是没法把皇城司的活阎罗和煲汤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但她更不想吃烤焦的鹿肉，连忙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小厮没有说谎，不多久，顾千帆高挑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不等湘云发问，他率先开口道：“有人将你送到这里，是以为我对你动了心，想通过你抓我的把柄。若我不收留你，他多半会把你送回去。”
送回去？回去接客么？
“求求大人······”湘云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我、妾身不想回去接客，求求大人······”
她想说，她很会做针线活儿，她还会端茶倒水，她甘愿为奴为婢，脏活累活都肯干，只求他不要让她被送回去——
但湘云又心知肚明，眼前这人可是冰雪心肠的顾千帆，她又是他的敌人送来府上试探的，就算她数出自己的一万个好处，他又怎么会对她生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之情？
正当她绝望到字不成句时，却听顾千帆平静道：“只要你安分守己，别打听什么不该打听的，你我自然会相安无事。”
湘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唉，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爱哭啊。顾千帆心内又是无奈，又是无措，只好小心翼翼地用最柔和的声音说道：“以后跟我说话，不必自称妾身。”
湘云眨了眨眼睛。
“在我解决那人之前，你只能先同我在这个小院里住着。”他接着道，“你似有轻微的离魂之症，故而在你昏睡时，我找大夫看过你，给你开了药方。药已经熬上了，你若不放心的话，可以自己重新熬一碗。
另外，大夫说你平时饮食也需进补，我就让人给你烤了肉。我现在去厨房煲汤，煲好了温在锅里，你想喝的话随时去取。”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份细心已经足够让湘云豁出去了。
她狠狠闭起眼睛，“恩人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
“不用你报。”顾千帆却道，“你三叔忠靖侯曾救过我一命，我救你这一次，也算是还了善缘。”
湘云吃了一惊：“你何时猜出了我是史家的人？”
哪有那么好猜，这当然是萧钦言叫人查出来的。
顾千帆对此避而不答，只道：“我知你住惯了大园子，可能住不惯小院，这段时日还请你委屈一二。”
-
雷敬打点关系的效率，比干正事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在将湘云送到小院的次日，他又趁着顾千帆审完犯人的空当，带着一脸诡秘的笑意问：“我送你的大礼，你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就把那女子送回船上，也省得惹你厌烦。”
果然如此，顾千帆早就想到他会使出这一招。
官员私纳船妓，虽不是大忌，却也绝对算作风不正。
从前顾千帆毫无破绽，即使雷敬夜夜派人跟着他，也寻不出半点错漏，自己的把柄倒是露出去一箩筐。
但如今只要逼着顾千帆收了湘云，他就有了污点，从此，他若要在雷敬头上动土，就需得瞻前顾后，掂量一番。
只不过，雷敬真以为他是在乎清誉的人吗？
顾千帆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他刚被喷了一脸的血，几乎看不出原本清俊的五官，暗沉的血污映衬下，无论他投来什么眼神，只能叫人觉得危险。
若是陈廉被他看这么一眼，估计能当场吓晕过去。
可雷敬不是一般人，他仍旧拿捏着洞察一切的笑容，等着顾千帆回话。
“司公不必担心，在下说过，你我并无龃龉，在下不会出尔反尔。”顾千帆冷静地道，“何况，我已经收了那女子，如今她便是我的人。她是去是留，我自有打算，不劳司公费心。”
雷敬大笑道：“这就开始护着啦？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咱家还以为顾指挥天生不近女色呢，原来咱们先前遇到的那些不过是庸脂俗粉，没福气叫你看上啊！”
在花船初见的时候，他就看出湘云神情恍惚，似乎罹患了离魂之症。如今她被雷敬转手送人，更是忧惧过度，顾千帆不想让她病情加重，请了大夫到府上为她诊治。
大夫开了药方，最后道：“这姑娘身子亏空得厉害，除了喝药，饮食上也需多注意些。”
他原要多言几句，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个活阎罗哪里懂得照顾人？再说了，那病榻上的女子乃是出身烟花巷陌，对顾千帆来说，她大约只是个用来逗乐的玩物，估计不会太上心，自己说多了反而招人厌烦。
于是他谨慎地住了嘴，只老老实实跟着顾千帆向外走去。
“大夫留步，顾某还有一事相询。”走至门口，顾千帆却忽然发话道，“以湘云姑娘如今的情况，我想用鹿肉进补，不知是否可行？”
在皇城司挣前程，急救疗伤、吊命的法子人人皆知，但像顾千帆这样精通温补食膳的，却是凤毛麟角。
他喜好看书，不止四书五经，五花八门的书他都看，医经也看，对养生之道尤其感兴趣。顾家舅父曾经笑过他，说他这副心力若都用在科考上，当年岂止是二甲进士，连状元怕也做得了。
不过他这个爱好鲜少有人知道，如今大夫猛然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吃惊：“顾大人还懂这个？”
“略懂而已。”顾千帆谦虚道。
眼前的活阎罗忽然就变成了可亲可敬的小药童，大夫惊喜非常，话匣子不知不觉地打开了：“鹿肉自然是好物，用来温养病体最好不过，此外，还要多煲些汤才好，你府上的厨子若是不会做，就去找天虹酒楼的掌——”
“这个我会。”眼看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似乎没完没了，顾千帆赶紧及时截住他的话头。
那大夫自然又是一番瞠目结舌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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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湘云用过茶点后，又浅浅地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身上伤痕的痛楚也减轻了些，甚至还闻到一股烤肉味——若不是空中还有一股药味，她都要以为自己回到了贾府。
“姑娘醒啦？”一个小厮听见响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帮她新倒了一盏茶，“姑娘再等等，鹿肉很快就烤好了，这可是大人亲手猎回来的呢，绝对好吃得不得了······”
“鹿肉？”湘云深吸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这股烤肉味如此熟悉，“我也能吃吗？”
小厮很奇怪地反问：“为什么不能？大人吩咐过，这鹿肉就是专门为你做的。”
多日的船伎生活，已经让湘云不再相信任何人，她听到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是警惕：“你们大人现在在哪？我有话想问他。”
湘云精神稍稍好转，疑惑就涌了上来，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是他赎了她吗？可是他们两人只不过一面之缘，他怎么会想起来赎她？
还有，他顾千帆不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活阎罗吗？他怎么会对一个陌生船伎这么好？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哦，他去买精盐和糖去了，说是饭后要为你煲汤呢。估计很快就能回来，有什么话你当面问好了。”小厮轻快地道，“姑娘没事的话，我就先去帮顾伯打下手？不然那肉准得烤焦了。”
湘云还是没法把皇城司的活阎罗和煲汤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但她更不想吃烤焦的鹿肉，连忙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小厮没有说谎，不多久，顾千帆高挑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不等湘云发问，他率先开口道：“有人将你送到这里，是以为我对你动了心，想通过你抓我的把柄。若我不收留你，他多半会把你送回去。”
送回去？回去接客么？
“求求大人······”湘云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我、妾身不想回去接客，求求大人······”
她想说，她很会做针线活儿，她还会端茶倒水，她甘愿为奴为婢，脏活累活都肯干，只求他不要让她被送回去——
但湘云又心知肚明，眼前这人可是冰雪心肠的顾千帆，她又是他的敌人送来府上试探的，就算她数出自己的一万个好处，他又怎么会对她生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之情？
正当她绝望到字不成句时，却听顾千帆平静道：“只要你安分守己，别打听什么不该打听的，你我自然会相安无事。”
湘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唉，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爱哭啊。顾千帆心内又是无奈，又是无措，只好小心翼翼地用最柔和的声音说道：“以后跟我说话，不必自称妾身。”
湘云眨了眨眼睛。
“在我解决那人之前，你只能先同我在这个小院里住着。”他接着道，“你似有轻微的离魂之症，故而在你昏睡时，我找大夫看过你，给你开了药方。药已经熬上了，你若不放心的话，可以自己重新熬一碗。
另外，大夫说你平时饮食也需进补，我就让人给你烤了肉。我现在去厨房煲汤，煲好了温在锅里，你想喝的话随时去取。”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份细心已经足够让湘云豁出去了。
她狠狠闭起眼睛，“恩人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
“不用你报。”顾千帆却道，“你三叔忠靖侯曾救过我一命，我救你这一次，也算是还了善缘。”
湘云吃了一惊：“你何时猜出了我是史家的人？”
哪有那么好猜，这当然是萧钦言叫人查出来的。
顾千帆对此避而不答，只道：“我知你住惯了大园子，可能住不惯小院，这段时日还请你委屈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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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敬打点关系的效率，比干正事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在将湘云送到小院的次日，他又趁着顾千帆审完犯人的空当，带着一脸诡秘的笑意问：“我送你的大礼，你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就把那女子送回船上，也省得惹你厌烦。”
果然如此，顾千帆早就想到他会使出这一招。
官员私纳船妓，虽不是大忌，却也绝对算作风不正。
从前顾千帆毫无破绽，即使雷敬夜夜派人跟着他，也寻不出半点错漏，自己的把柄倒是露出去一箩筐。
但如今只要逼着顾千帆收了湘云，他就有了污点，从此，他若要在雷敬头上动土，就需得瞻前顾后，掂量一番。
只不过，雷敬真以为他是在乎清誉的人吗？
顾千帆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他刚被喷了一脸的血，几乎看不出原本清俊的五官，暗沉的血污映衬下，无论他投来什么眼神，只能叫人觉得危险。
若是陈廉被他看这么一眼，估计能当场吓晕过去。
可雷敬不是一般人，他仍旧拿捏着洞察一切的笑容，等着顾千帆回话。
“司公不必担心，在下说过，你我并无龃龉，在下不会出尔反尔。”顾千帆冷静地道，“何况，我已经收了那女子，如今她便是我的人。她是去是留，我自有打算，不劳司公费心。”
雷敬大笑道：“这就开始护着啦？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咱家还以为顾指挥天生不近女色呢，原来咱们先前遇到的那些不过是庸脂俗粉，没福气叫你看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