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看着眼前两个熟悉的人影，方雪阳忍不住微皱起眉。
“方雪阳！”
正在这时，一位同学气喘吁吁地向她跑来，喊道：“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方雪阳只好将那凝视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跟着同学一起离开了天台。
办公室外。
方雪阳正准备推门进去时，门却率先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身型高挑的女生微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
略微失神的江卿月没有注意到面前的方雪阳，差点撞上她。
“ ！”
江卿月惊讶一瞬，随后很快便默默离开了。
离开时仿佛可以听见她在匆忙绕过自己身旁时，几不可闻地轻叹声。
方雪阳看了一眼江卿月的愈渐愈远的背影，心知两个人都在暗中有意无意地默契躲避着对方。
*
办公室里，
赵琳老师询问了方雪阳周五家长会时能否留下帮忙，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欣慰地笑了。
赵琳看了看方雪阳，她目光柔和：“你是个好孩子，这次的成绩考的不错，有很大进步，以后要继续保持。如果……在学习上、或者生活中有什么困难、什么问题，记得和老师说。”
方雪阳感受到班主任眼神中的关切，心中不免感到一阵温暖。她连忙道谢：“老师，我很好的，您不用担心。”
“那就好，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想和老师说，千万别怕麻烦老师，不要不好意思。”赵琳叮嘱她。
“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方雪阳微笑着退出了办公室。
她一个人在走回教室的路上忍不住想：难道是班主任知道今天数学课上发生的事了？所以才讲这些话来安慰我？
接着又转念一想，那数学老师以后课上是不是就不会老批评我了？
这样一想，方雪阳瞬间觉得以后日子又明朗起来，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当妈妈知道她这次成绩进步之后，毫无意外地表扬了她！
回忆起来，这些表扬才是方雪阳青春时光里真正可以心安理得为自己感到骄傲的时候。
『有时，我总也说不出为什么，不知道我那时候的高兴到底是从何而来。但我看见妈妈今天的眉眼里全是温柔喜悦的神色，那一刻，我感到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每当妈妈自豪的眼神落在我的脸上时，就像是有金秋斑斓的阳光扑了我一身的荣誉。』
『我想，我会为它跳起来欢呼！』
晚上，方雪阳坐在书桌前，心满意足地合上她的日记本。
有些事，不需要写在信封里。
*
很快，到了家长会的日子。
班主任正在教室里为各位家长们讲话，方雪阳偷偷躲在门外往里瞧，看见妈妈手里正拿着自己的试卷，看的很仔细。
那个坐在她旁边的就是余邈的妈妈。
不得不说，余邈妈妈和余邈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的身上有股书卷气，看起来整个人平静淡雅，安安静静的，嘴边时常挂着微笑。
……
“妈妈，”家长会开完后，方雪阳兴高采烈地迎上去。
“哎呀！没想到，你的！同桌可是个大学霸呀！”还没走出教室的门，方雪阳妈妈就忍不住赞叹道，随即还不忘叮嘱方雪阳：“你可得跟人家好好学习，你看你和他做同桌后，成绩也进步不少。”
“人家在家肯定天天做题，努力学习！可不像你一样，天天犯懒，以后你得更努力才行啊！”妈妈趁机鞭策她。
方雪阳满心的欢喜一下子耷拉了下来，她有些失望：“妈，余邈也懂劳逸结合啊，他平时也喜欢看漫画什么的。”
“我说你这孩子真傻，人家成绩那么好，能不好好学习吗。说不定人家表面告诉你看漫画，实际上一直偷偷努力学习。就你，还真的傻乎乎的相信。”方雪阳妈妈有些鄙夷。
可方雪阳偏偏最听不得妈妈说她“傻”或者“缺心眼儿”了。因为她搞不清楚自己具体“缺心眼儿”在什么地方，但又害怕妈妈嫌弃自己。
赶紧张口反驳：“我不是……我看见过他在学校看过漫画书。”
“欸行吧行吧，就算人家看，那肯定也是有时有晌地看，人家肯定把学习放第一位上。你看你，我才夸别人一句，你就这么不平衡了！你这孩子心眼儿越来越小了，听不得别人好，你这样怎么进步啊？”方雪阳妈妈似乎又找出了她身上的一个问题所在。
“我……”方雪阳渐渐有些接不上话。
妈妈的理由逐渐充足：“再说了，人家看漫画，那你就不能多学习一会儿了，这样下去你不就比别人强了吗？”
“……”
方雪阳的眼睛里已经落下了神采，女孩脸上肉眼可见地鼓起了郁闷。
于是，她闷闷说道：“妈，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帮老师拿一些东西。”
“嗯好吧，那你早点回来。”妈妈脸上有着那种『成功』教育孩子的『光芒』。
“知道了……”
方雪阳回答得有气无力的，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往教室里去。
一进门，看见余邈妈妈正走到唐宛嵊的座位处，将他桌子上那些家长会前发下的档案册和其他资料一并收好后，与老师道别，转身向门外走去，路过方雪阳的身边时对她微微一笑。
“小姑娘，借过一下。谢谢你～”
方雪阳转身让开，她一时呆住，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原来余邈妈妈那么温柔啊！
跟余邈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像！哼哼。
随后她也看向那一张并列的书桌。她记得，整个家长会中，只有整两张桌子面前空空荡荡。
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只是现在余邈妈妈拿走了唐宛嵊桌子上那一份，就只剩下江卿月的那份孤零零地摆在上面。窗口一阵风吹过，最上面的册子被掀开页纸，直直吹落在地上。
方雪阳来不及多想，径直上前将东西捡起。她的眼睛恰好就落在那张页面上，双眸微怔。她的双手却不假思索地直接合上册薄，将它连同桌上的其他东西一起整理干净，全部放进书桌里面，不会再被风吹倒。
“雪阳，你把江卿月的东西拿过来给我吧。”
赵琳老师在不远处叫她。
方雪阳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却有些意外地看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的江卿月——她的眼眶微红。
放下手中的东西后，方雪阳很识时务地离开了这里。
她没有任何言语，但心里仍留有不小的震撼。她很清楚地看见了刚才表格上的那行字——父母双亡。
……
不久后，江卿月一个人站在在天台上，从这里望过去，她的背影看起来很瘦削，有隐隐能被风吹出骨架的感觉。
方雪阳不好意思上前，又做不到视若无睹地离开。
她站在了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等着。
她不知道江卿月此刻在想什么。但方雪阳觉得自己心里有话要对她说，你问这些话具体是什么？
她一时间也回答不出来。
但她不想离开。哪怕什么也不说，哪怕什么也不做。
江卿月高踞的目光微微低垂，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她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淡泊，没有一丝情绪流出。
直到她转身想要离开……
一转身——刚好看见了那个在远处『不该出现的人』。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像往常一样绕过她的身边。
“卿月——”
方雪阳还是叫住了她。
江卿月停下脚步。
方雪阳迟缓着开口：“谢谢你数学课上帮我解围……”
江卿月微笑着回头看她：“所以，你帮我收好档案册……是为了还我这个人情么？”
她向她确认：
“你真的不想欠别人一点。”
“还是真的善良？偶然发现我的『可怜』，想安慰我一下？”
方雪阳愣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像是从彼此眼中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
“其实……都没有。”
半晌后，方雪阳开口回答了，用一种极为陌生的语气。
“有时候想靠近，是因为羡慕你。”
江卿月极为不解，她忍不住笑出声：“方雪阳……你骂人挺高级的。”
方雪阳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起来：“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羡慕的是你的性格，当然，如果可能的话，再加上你的美貌。”
她半开着玩笑，神情中却多了几分认真，缓缓地吐露心声。
“小的时候，大人总是夸我说：这孩子长得不错，成绩也不错，但最重要的是她听话又懂事。从那时候起，我便开始害怕听见他们的批评。于是，他们喜欢我什么样子，我就去做什么。我以为这样，我就能幸福了、快乐了。”
“可是，当我做不好的时候，他们就不再喜欢我了。我的努力没有让我获得任何幸福与快乐，跟别人的努力相比，我的付出显得没有价值。你看，余邈是大家眼中的学霸，有时他没那么努力，他们也会说是因为孩子聪明；卿月漂亮又多才多艺，他们会说，她是那么的有个性，有主见，不像你，干什么都犹犹豫豫。可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的比较，都只让我的心里感到难受？”
“他们说，我应该付出更多的努力，尽管我不快乐。每当我和大家开开心心在一起时，他们总会说我不如别人，怎么好意思和人家在一起玩。当我不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又会说我一点也不合群，一点也不知道上进。我觉得这世界挺可笑的：在他们眼里我没有什么优点，但在外人眼里，我反倒没有什么过分的缺点，他们并不想看见我太高兴，可外人也不想看见我不高兴。我不知道究竟怎么该平衡，被分成两个极端的两种情绪，都好像都被与其他世人隔开了一样。”
“我告诉过他们的：是他们的话打击了我，可他们说，说这些话都是为了我好。我又说，我难过的时候，也需要他们的鼓励，他们说那恰恰是在锻炼我的抗压能力。那些声音多了，我常常怀疑自己。其实，我心里明白：他们只是想要一个自己心中顺从省心的孩子，我本身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爱好，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重要的事。也许我不够好，但他们从来没想过要了解我，只是……我有时候还是不免会为那些声音而感到难过。”
方雪阳的眼神似乎格外平静，她一转头，发现江卿月竟在很认真地听着自己说话。
于是，她便毫无保留：
“当听到你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心里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时，我心里是喜欢的，甚至有点激动……每次你怼人时，我看见他们看着你略带错愕和惊讶的表情，我就觉得，这世界上，远比『做得好』和『令人满意』更大快人心的是抒其本心。其实，我在心里讨厌自己很久了！我讨厌自己因为担心别人生气，害怕别人不再喜欢我而妥协。但我怪不了别人，因为日积月累的习惯，我从来没有改变的勇气。”
“所以，我见你一次，就喜欢你一分。”
“卿月，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不起来你。”
因为这一句话，方雪阳看见她落泪了。
*
“看来，是我错了……”江卿月将头撇向一边。
“你错了什么？”方雪阳问。
你在她脸上难得看见一丝怅然，似若有所思。江卿月想了想：“我不该嫉妒你。”眼里的迷朦渐渐被风散去，换上一片清明澄亮的精采。
“是我认错人了……”
江卿月喃喃自语的样子没有吓退方雪阳，也没有打扰，只是在安静地聆听她的话。
“我应该告诉你一件事。”
江卿月重新抬起头的目光里凝视出了一种不一样的光彩。她给她讲述了那件一直横在她们中间的事情的始末。
“那天，班主任让同学叫我去办公室，说要找我谈话，我本以为是我的家庭……没想到，老师把叫到办公室，是问我一些同学关系的问题。她先问了我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问我与同学相处的怎么样，我只回答自己不爱与人交流。赵琳老师没有强迫我，只是突然间转移了话题：你觉得你之前和同桌相处的怎么样？我实话实说：还可以，他是个挺好的人。可她却突然问我：那他最近和方雪阳两个人的关系是不是走得挺近的……”
说到此处，江卿月停住了，看着方雪阳。
她没有逃避：“我说：嗯。”
“我没有细想她当时问话的原因，就这么一腔用气地回答了。后来，我就听说了你们被谈话以及他被处罚的事。”
“我承认，我曾经讨厌过你，甚至可以说算是嫉妒吧。所以即使知道会被误会，我还是这样答了。”
“有些痛苦会让人短暂地迷失了自己的本色。说起来，我才是最应该感同身受你的人。”江卿月轻轻低语。
“但我做了一个最错的决定。”
最初，一切的讨厌都不是“空穴来风”。她在心底安了一个“傻白甜”的名头给面前的女孩儿，将对方所有的怯懦和讨好都尽收眼底，她只觉得那是一种虚假的伪装——事实上就是。方雪阳走了一条与她完全相反的路，那是她这条路上所走不通的道路。方雪阳走起来也未必就平坦，但她偏偏得看着她把每一个过往的“坑”踩过。一边暗骂着她蠢，一边又无比感同身受着她的困顿。
“我那么讨厌你，是因为是我那么理解你。”
“其实我也羡慕你。”她用没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方雪阳此刻不想说其他，她久久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沉默了良久，终于，她提起一件事来：
“你说……是班主任主动向你询问我和唐宛嵊之间的关系？”
“是。其实那天我也很奇怪，班主任为什么突然要这么问。”江卿月说。
方雪阳低头冥思一会儿，她脑海之中不知不觉渐渐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不可能……
她努力将这个念头抛出脑中。
绝对不可能是她。
只是，方雪阳再抬起头的面容有一点苍白。
“你怎么了？”江卿月问她。
“没什么……”方雪阳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后问到：“你说，之前叫你去办公室的那个人是谁来着？”
“那天，是刘雅伲叫我去办公室的。”江卿月认真回忆了起，“没错，不信你可以去问赵沫沫。”
方雪阳瞬间有些站不住脚。
“赵沫沫？”
“就是她替班长传的话。”江卿月说道。
“……”方雪阳没有说话。
看着眼前两个熟悉的人影，方雪阳忍不住微皱起眉。
“方雪阳！”
正在这时，一位同学气喘吁吁地向她跑来，喊道：“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方雪阳只好将那凝视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跟着同学一起离开了天台。
办公室外。
方雪阳正准备推门进去时，门却率先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身型高挑的女生微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
略微失神的江卿月没有注意到面前的方雪阳，差点撞上她。
“ ！”
江卿月惊讶一瞬，随后很快便默默离开了。
离开时仿佛可以听见她在匆忙绕过自己身旁时，几不可闻地轻叹声。
方雪阳看了一眼江卿月的愈渐愈远的背影，心知两个人都在暗中有意无意地默契躲避着对方。
*
办公室里，
赵琳老师询问了方雪阳周五家长会时能否留下帮忙，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欣慰地笑了。
赵琳看了看方雪阳，她目光柔和：“你是个好孩子，这次的成绩考的不错，有很大进步，以后要继续保持。如果……在学习上、或者生活中有什么困难、什么问题，记得和老师说。”
方雪阳感受到班主任眼神中的关切，心中不免感到一阵温暖。她连忙道谢：“老师，我很好的，您不用担心。”
“那就好，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想和老师说，千万别怕麻烦老师，不要不好意思。”赵琳叮嘱她。
“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方雪阳微笑着退出了办公室。
她一个人在走回教室的路上忍不住想：难道是班主任知道今天数学课上发生的事了？所以才讲这些话来安慰我？
接着又转念一想，那数学老师以后课上是不是就不会老批评我了？
这样一想，方雪阳瞬间觉得以后日子又明朗起来，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当妈妈知道她这次成绩进步之后，毫无意外地表扬了她！
回忆起来，这些表扬才是方雪阳青春时光里真正可以心安理得为自己感到骄傲的时候。
『有时，我总也说不出为什么，不知道我那时候的高兴到底是从何而来。但我看见妈妈今天的眉眼里全是温柔喜悦的神色，那一刻，我感到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每当妈妈自豪的眼神落在我的脸上时，就像是有金秋斑斓的阳光扑了我一身的荣誉。』
『我想，我会为它跳起来欢呼！』
晚上，方雪阳坐在书桌前，心满意足地合上她的日记本。
有些事，不需要写在信封里。
*
很快，到了家长会的日子。
班主任正在教室里为各位家长们讲话，方雪阳偷偷躲在门外往里瞧，看见妈妈手里正拿着自己的试卷，看的很仔细。
那个坐在她旁边的就是余邈的妈妈。
不得不说，余邈妈妈和余邈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的身上有股书卷气，看起来整个人平静淡雅，安安静静的，嘴边时常挂着微笑。
……
“妈妈，”家长会开完后，方雪阳兴高采烈地迎上去。
“哎呀！没想到，你的！同桌可是个大学霸呀！”还没走出教室的门，方雪阳妈妈就忍不住赞叹道，随即还不忘叮嘱方雪阳：“你可得跟人家好好学习，你看你和他做同桌后，成绩也进步不少。”
“人家在家肯定天天做题，努力学习！可不像你一样，天天犯懒，以后你得更努力才行啊！”妈妈趁机鞭策她。
方雪阳满心的欢喜一下子耷拉了下来，她有些失望：“妈，余邈也懂劳逸结合啊，他平时也喜欢看漫画什么的。”
“我说你这孩子真傻，人家成绩那么好，能不好好学习吗。说不定人家表面告诉你看漫画，实际上一直偷偷努力学习。就你，还真的傻乎乎的相信。”方雪阳妈妈有些鄙夷。
可方雪阳偏偏最听不得妈妈说她“傻”或者“缺心眼儿”了。因为她搞不清楚自己具体“缺心眼儿”在什么地方，但又害怕妈妈嫌弃自己。
赶紧张口反驳：“我不是……我看见过他在学校看过漫画书。”
“欸行吧行吧，就算人家看，那肯定也是有时有晌地看，人家肯定把学习放第一位上。你看你，我才夸别人一句，你就这么不平衡了！你这孩子心眼儿越来越小了，听不得别人好，你这样怎么进步啊？”方雪阳妈妈似乎又找出了她身上的一个问题所在。
“我……”方雪阳渐渐有些接不上话。
妈妈的理由逐渐充足：“再说了，人家看漫画，那你就不能多学习一会儿了，这样下去你不就比别人强了吗？”
“……”
方雪阳的眼睛里已经落下了神采，女孩脸上肉眼可见地鼓起了郁闷。
于是，她闷闷说道：“妈，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帮老师拿一些东西。”
“嗯好吧，那你早点回来。”妈妈脸上有着那种『成功』教育孩子的『光芒』。
“知道了……”
方雪阳回答得有气无力的，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往教室里去。
一进门，看见余邈妈妈正走到唐宛嵊的座位处，将他桌子上那些家长会前发下的档案册和其他资料一并收好后，与老师道别，转身向门外走去，路过方雪阳的身边时对她微微一笑。
“小姑娘，借过一下。谢谢你～”
方雪阳转身让开，她一时呆住，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原来余邈妈妈那么温柔啊！
跟余邈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像！哼哼。
随后她也看向那一张并列的书桌。她记得，整个家长会中，只有整两张桌子面前空空荡荡。
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只是现在余邈妈妈拿走了唐宛嵊桌子上那一份，就只剩下江卿月的那份孤零零地摆在上面。窗口一阵风吹过，最上面的册子被掀开页纸，直直吹落在地上。
方雪阳来不及多想，径直上前将东西捡起。她的眼睛恰好就落在那张页面上，双眸微怔。她的双手却不假思索地直接合上册薄，将它连同桌上的其他东西一起整理干净，全部放进书桌里面，不会再被风吹倒。
“雪阳，你把江卿月的东西拿过来给我吧。”
赵琳老师在不远处叫她。
方雪阳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却有些意外地看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的江卿月——她的眼眶微红。
放下手中的东西后，方雪阳很识时务地离开了这里。
她没有任何言语，但心里仍留有不小的震撼。她很清楚地看见了刚才表格上的那行字——父母双亡。
……
不久后，江卿月一个人站在在天台上，从这里望过去，她的背影看起来很瘦削，有隐隐能被风吹出骨架的感觉。
方雪阳不好意思上前，又做不到视若无睹地离开。
她站在了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等着。
她不知道江卿月此刻在想什么。但方雪阳觉得自己心里有话要对她说，你问这些话具体是什么？
她一时间也回答不出来。
但她不想离开。哪怕什么也不说，哪怕什么也不做。
江卿月高踞的目光微微低垂，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她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淡泊，没有一丝情绪流出。
直到她转身想要离开……
一转身——刚好看见了那个在远处『不该出现的人』。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像往常一样绕过她的身边。
“卿月——”
方雪阳还是叫住了她。
江卿月停下脚步。
方雪阳迟缓着开口：“谢谢你数学课上帮我解围……”
江卿月微笑着回头看她：“所以，你帮我收好档案册……是为了还我这个人情么？”
她向她确认：
“你真的不想欠别人一点。”
“还是真的善良？偶然发现我的『可怜』，想安慰我一下？”
方雪阳愣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像是从彼此眼中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
“其实……都没有。”
半晌后，方雪阳开口回答了，用一种极为陌生的语气。
“有时候想靠近，是因为羡慕你。”
江卿月极为不解，她忍不住笑出声：“方雪阳……你骂人挺高级的。”
方雪阳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起来：“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羡慕的是你的性格，当然，如果可能的话，再加上你的美貌。”
她半开着玩笑，神情中却多了几分认真，缓缓地吐露心声。
“小的时候，大人总是夸我说：这孩子长得不错，成绩也不错，但最重要的是她听话又懂事。从那时候起，我便开始害怕听见他们的批评。于是，他们喜欢我什么样子，我就去做什么。我以为这样，我就能幸福了、快乐了。”
“可是，当我做不好的时候，他们就不再喜欢我了。我的努力没有让我获得任何幸福与快乐，跟别人的努力相比，我的付出显得没有价值。你看，余邈是大家眼中的学霸，有时他没那么努力，他们也会说是因为孩子聪明；卿月漂亮又多才多艺，他们会说，她是那么的有个性，有主见，不像你，干什么都犹犹豫豫。可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的比较，都只让我的心里感到难受？”
“他们说，我应该付出更多的努力，尽管我不快乐。每当我和大家开开心心在一起时，他们总会说我不如别人，怎么好意思和人家在一起玩。当我不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又会说我一点也不合群，一点也不知道上进。我觉得这世界挺可笑的：在他们眼里我没有什么优点，但在外人眼里，我反倒没有什么过分的缺点，他们并不想看见我太高兴，可外人也不想看见我不高兴。我不知道究竟怎么该平衡，被分成两个极端的两种情绪，都好像都被与其他世人隔开了一样。”
“我告诉过他们的：是他们的话打击了我，可他们说，说这些话都是为了我好。我又说，我难过的时候，也需要他们的鼓励，他们说那恰恰是在锻炼我的抗压能力。那些声音多了，我常常怀疑自己。其实，我心里明白：他们只是想要一个自己心中顺从省心的孩子，我本身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爱好，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重要的事。也许我不够好，但他们从来没想过要了解我，只是……我有时候还是不免会为那些声音而感到难过。”
方雪阳的眼神似乎格外平静，她一转头，发现江卿月竟在很认真地听着自己说话。
于是，她便毫无保留：
“当听到你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心里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时，我心里是喜欢的，甚至有点激动……每次你怼人时，我看见他们看着你略带错愕和惊讶的表情，我就觉得，这世界上，远比『做得好』和『令人满意』更大快人心的是抒其本心。其实，我在心里讨厌自己很久了！我讨厌自己因为担心别人生气，害怕别人不再喜欢我而妥协。但我怪不了别人，因为日积月累的习惯，我从来没有改变的勇气。”
“所以，我见你一次，就喜欢你一分。”
“卿月，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不起来你。”
因为这一句话，方雪阳看见她落泪了。
*
“看来，是我错了……”江卿月将头撇向一边。
“你错了什么？”方雪阳问。
你在她脸上难得看见一丝怅然，似若有所思。江卿月想了想：“我不该嫉妒你。”眼里的迷朦渐渐被风散去，换上一片清明澄亮的精采。
“是我认错人了……”
江卿月喃喃自语的样子没有吓退方雪阳，也没有打扰，只是在安静地聆听她的话。
“我应该告诉你一件事。”
江卿月重新抬起头的目光里凝视出了一种不一样的光彩。她给她讲述了那件一直横在她们中间的事情的始末。
“那天，班主任让同学叫我去办公室，说要找我谈话，我本以为是我的家庭……没想到，老师把叫到办公室，是问我一些同学关系的问题。她先问了我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问我与同学相处的怎么样，我只回答自己不爱与人交流。赵琳老师没有强迫我，只是突然间转移了话题：你觉得你之前和同桌相处的怎么样？我实话实说：还可以，他是个挺好的人。可她却突然问我：那他最近和方雪阳两个人的关系是不是走得挺近的……”
说到此处，江卿月停住了，看着方雪阳。
她没有逃避：“我说：嗯。”
“我没有细想她当时问话的原因，就这么一腔用气地回答了。后来，我就听说了你们被谈话以及他被处罚的事。”
“我承认，我曾经讨厌过你，甚至可以说算是嫉妒吧。所以即使知道会被误会，我还是这样答了。”
“有些痛苦会让人短暂地迷失了自己的本色。说起来，我才是最应该感同身受你的人。”江卿月轻轻低语。
“但我做了一个最错的决定。”
最初，一切的讨厌都不是“空穴来风”。她在心底安了一个“傻白甜”的名头给面前的女孩儿，将对方所有的怯懦和讨好都尽收眼底，她只觉得那是一种虚假的伪装——事实上就是。方雪阳走了一条与她完全相反的路，那是她这条路上所走不通的道路。方雪阳走起来也未必就平坦，但她偏偏得看着她把每一个过往的“坑”踩过。一边暗骂着她蠢，一边又无比感同身受着她的困顿。
“我那么讨厌你，是因为是我那么理解你。”
“其实我也羡慕你。”她用没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方雪阳此刻不想说其他，她久久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沉默了良久，终于，她提起一件事来：
“你说……是班主任主动向你询问我和唐宛嵊之间的关系？”
“是。其实那天我也很奇怪，班主任为什么突然要这么问。”江卿月说。
方雪阳低头冥思一会儿，她脑海之中不知不觉渐渐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不可能……
她努力将这个念头抛出脑中。
绝对不可能是她。
只是，方雪阳再抬起头的面容有一点苍白。
“你怎么了？”江卿月问她。
“没什么……”方雪阳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后问到：“你说，之前叫你去办公室的那个人是谁来着？”
“那天，是刘雅伲叫我去办公室的。”江卿月认真回忆了起，“没错，不信你可以去问赵沫沫。”
方雪阳瞬间有些站不住脚。
“赵沫沫？”
“就是她替班长传的话。”江卿月说道。
“……”方雪阳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