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祎想起那事儿又生气又尴尬,“不帮不帮,他若真有事自去找我娘,莫要与我再扯上关系。”

    四萬寻思寻思,怒道:“少爷,您是不是歧视人家啊?”

    “有手有脚的,做个什么不能养活自己,偏偏要做那败坏风纪的皮肉生意?”韦祎嘴硬,“还不是因为惫懒?”

    罗晏抽冷子伸手,抓住韦祎的腰带狠狠一拽。韦祎不防,中招。

    腰带上又要挂佩刀、箭袋、公文袋,又要挂钱袋、香囊、玉佩,自然要好好系上,再加上韦祎从军多年,习惯用宽腰带扎得紧紧的,看起来英武。罗晏当然没能把他腰带扯下来,于是韦祎差点被那大力拽得腰间盘突出。

    “你干嘛?!”

    “你看看,发现了吧,我用这么大的力都拽不开,小林肯定没我力气大,所以说人家那也是技术活,怎么能叫惫懒?”

    韦祎扶着腰。

    见罗晏当了红脸,四萬接过白脸的工作:“哎呦喂罗少爷,您看您给我们家少爷弄的,这男人的腰啊,可是大事儿!”

    他扒着韦祎的腰带上下查看,“少爷少爷,您这腰没事儿吧,罗少爷真是的,这腰带我记着是十二两零三钱银子买的,最上好的小羊皮特殊炮制,夏天系着不沤汗,没给拽坏吧,这制腰带的皮匠撇下婆娘和儿子带着个寡妇私奔啦,他婆娘把店给卖了,绝版!”

    这条腰带用了两年了,四萬记性真好,把价钱记得有零有整的。“去去去,心疼皮带就直说,别假装关心我。”

    都被教育一顿扣上职业歧视这么大的帽子,还差点闪了腰,韦祎决定乖乖帮忙。

    今天听说藏娇楼出事,京兆尹下手抓了一批吸食禁药的纨绔,小林就赶忙跑去打探消息,果然听得,被抓的纨绔当中有个叫蒋韬乐的,再细打听,竟然还是自家少爷帮忙抓的人,几乎喜极而泣。

    这蒋韬乐是出名的荒唐,他爹仗着皇帝的几分宠信,暗地里做了不少坏事,纵容家人胡作非为,亲族子侄个个飞扬跋扈,违法乱纪的事情也都被抹平的抹平、搪塞的搪塞,有最坏情况就拉个佣人出来顶包,要么就是抓个乞丐当替死鬼。

    有件事儿在小林看来就闹得十分大,没想到最后竟然不了了之,连个替死鬼都没得。

    小林被拘在教坊没卖出去的时候过得才是苦日子,被逼着学些不堪入目的下流技艺,学不好就挨打挨饿。教坊不止做卖皮肉这一门生意,什么弹琴的、跳舞的、唱戏的、说书的,都得教坊一并安排,有的人是被教坊买断的,有的人是自由身寄名教坊做中介。

    有个女子,已是三十许人,相貌略略有些丑陋,眼凸鼻凹,满脸是斑点,但声音宏亮铿锵,会模仿万物声响,说话间抑扬顿挫是说不尽的讲究。这女子姓姜名雨,自幼就学说书的技艺,肚子里数不完的好故事,当时途经京城便停留卖艺,挂名在教坊。

    这各色艺人都挂名在教坊,说白了也都差不多。教坊里跳舞的、唱戏的、说书的、弹琴的姑娘个个都漂亮,在外都说是卖艺不卖身,实际上技艺也就一般般,都巴望着多钓几个色迷迷的大方有钱的客人。

    姜雨不同,必受排挤,姑娘们暗暗嘲笑这老女人定是太老太丑,想卖也卖不出去。

    姜雨哪里在乎?自打她来了京城,这些达官贵人们迷她的评书迷得不行,堂会的邀约只挑出价高的才肯去,在教坊开场说书时也均是座无虚席。

    她有本事,教坊的管事们都毕恭毕敬的,一日里请她来,给一批精心调教的小厮们取些个好名字,小林也正在其中。姜雨没多想,炒豆子似的念出些吉利话、诗词短句来当名字,霖苓这名字便是取了词牌雨霖铃的意思。

    霖苓本就崇拜姜雨,又听姜雨给自己取名叫霖苓,合了她自己的雨字,更觉得自己与姜雨亲近,常黏着她。姜雨因为相貌丑陋在教坊里受人排挤,形单影只,有霖苓在才有些慰藉。

    她暗暗地将赚的钱都储蓄起来,想等存够了钱就替霖苓赎身,认作义子,离开京城去南方生活。

    钱尚未存够,霖苓就被高价买走,送进了韦宅。

    因祸得福,韦家竟然直接还了他自由身,还让他在铺子里学做正经营生。母子二人团聚,喜不自胜。从此姜雨安心做说书人,林舲则踏实学管铺子的本事,一时平安喜乐。

    就在此时,姜雨接了蒋家的堂会邀约,在蒋夫人过大寿的时候去说书解闷,不过是寻常生意,却在这一次让蒋家的少爷蒋韬乐迷上了她,每逢她说书必然到场,也送些吃食、礼物给她。迷她说书的人多得是,姜雨没把他当一回事儿。

    一日又去蒋家说书,蒋家出价最高,放着钱在那谁不赚啊?说了两段故事,口干了就下场找杯茶喝,换一队舞女上台跳舞助兴。姜雨在茶水间门口撞上了喝得醉醺醺的蒋韬乐,趁醉便把她奸污了,事后又因惧怕,慌乱中用枕头捂死了她。

    教坊报了案,可这走四方卖艺的人失踪了,可能是逃了,可能是自己离开京城了,可能是藏在哪个达官贵人的府邸了,可能性太多,官府懒得查,搪塞两句就过去了。

    林舲又去报案,他已经脱了乐籍改名换姓,与姜雨扯不到一点关系,官府根本不理他。

    直到大半年后,京城下了大雨,冲垮了一段河堤,姜雨的尸体就在那处垮塌的河堤里头横着,皮肉腐烂殆尽,只剩下纤弱的白骨。

    既然是命案,当时的京兆尹倒是查了查,查出此人是失踪七个月的说书女艺人姜雨,查到了她是被先奸后杀,查到了蒋家。

    蒋家的对策也够无耻,他们买通了与姜雨同在教坊的艺人们,也不需要她们冒着风险做伪证,只需要四处传播“姜雨是个无盐丑女,蒋家人向来口味挑剔,绝不至于如此恶心”等闲话即可。

    此话一旦传开,就又衍生出了好几个版本,什么姜雨在外面养了野汉子啊,什么姜雨其实经常勾引各家公子啊,什么姜雨向一群乞丐求欢结果玩过头才被杀啊,传着传着,好像是姜雨行为不端才遭此下场。

    死了个品性败坏又丑陋的说书女艺人,没个苦主,查什么?官府没人管这案子了。

    林舲这些年反复查访,断定就是蒋韬乐犯的案,苦于没有证据。蒋家跋扈,他不敢轻易招惹。

    直到今天,这恶棍终于犯了个被抓现行的大罪,已经被关进了天牢,蒋韬乐曾有一个不用做事的闲职,因此也算是官员,按律法会连坐蒋家全家!此时只要再努力一把,就能让义母沉冤得雪洗刷污名,小林得消息之后立刻拔腿跑着去找到四萬,求他帮忙给韦祎带话。

    几年前,小林和四萬的关系也就是一般般,没到莫逆之交的份儿上。

    直到四萬成亲。

    四萬他爹早早给儿子说好了媳妇,四萬刚过十六岁生日,就忙不迭的把儿子的亲事办了,女大三抱金砖,四萬娶了个年长他三岁的娘子。

    当时四萬还少不更事,只知道每天干完了活就四处跑着玩呢,他媳妇却因为年纪大些,有几分风韵又是个泼辣性子,夫妻房里那事儿上常常笑话四萬。

    四萬也不服啊,可是这周遭的同龄朋友里,就属他成亲最早,没人可交流,又不能厚着脸皮去问老爹和哥哥们,要是问了,一准儿成为餐桌话题。

    他就想起自己认识一位“专业人士”。去铺子里找到了小林,其实小林那会儿也正苦闷无聊呢,从小在教坊里长大,乍然成了自由身,与周遭格格不入,工作之余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每天无趣到主动加班打扫卫生,正好等来了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四萬。

    “可以!小事儿!包在我身上!你听我的,保证让四嫂对你一百个满意!”

    小林慷慨地传授了不少技巧给四萬,如此这般,四萬与娘子越发恩爱,怀上了孩子,四萬在家中终于一展雄风扬眉吐气。从此四萬便认为小林真乃神人也,偏见一扫而空,二人就成了铁哥们儿。四萬在带着韦祎出去玩之余还抽时间带着小林玩,其实岔开这两边的时间也不容易,不过很快韦祎就选进了金吾卫,十天里八天都要当差,没时间玩了。

    韦祎听了姜雨的事儿之后正色而论:“既是命案,确实该想个办法提醒吴大人,有实据还更好办些,他这些年查到些什么?”

    他也知道蒋韬乐是个荒唐的,只以为这人喜好吃喝玩乐和花里胡哨的衣裳罢了,没想到这么荒唐,当年还因为蒋韬乐站在一群人里头最显眼好识别,差点和他做朋友,一阵恶寒。

    “真有物证也不用等这许多年,说是只有一个脾气古怪的舞女曾说过,蒋家的人给她们一些装了碎银子的荷包,吩咐他们传闲话。”

    “这可不妙,这些年过去,留着个荷包的能有几个人?”

    “确实不少舞女私下里都承认当年是故意传闲话,指望她们上公堂作证可白瞎。”

    罗晏在一旁拍拍手,“我看这位蒋公子左右也落了难了,他那养尊处优的哪里会懂吴大人办案审犯人的弯弯绕,你们直接去套话,怕他不招?”

    “对,小林其实也是这么说,他不怕当面对质,”四萬说,“不过照我看,义母义子的关系没什么凭证,也无人知晓,做不得苦主,就怕蒋大人一家狗急跳墙,把小林一并给害了。”

    “这样,我先跟京兆尹吴大人商量,你去告诉我爹,我明天也不去礼夷院了。”韦祎说,看着四萬快要走远,还给他叫了回来,“别今晚就说啊,你等到明天中午再告诉他。”

    “知道,知道了。”

    此时已经入夜,前院的灯都熄灭了,韦祎却开始腹中乱响。晚上只吃了一盘子冰镇水果和两片薄薄的羊肉,不饿就怪了。

    正好还没洗漱,韦祎从房间出来往庭院走,穿过庭院就是韦宅的厨房,厨房还没熄灯,走进去,厨师也没在,不知去哪儿了,韦祎想着他也用不着厨师。

    四处看看,窗边的竹帘上晾着生的面条,于是韦祎灶拿来一只小砂锅,掀开厨房常备着的高汤大锅,用长柄勺盛出来两大勺浓浓的猪骨汤放在小砂锅里做底,小炭火炉子的火还没熄灭,便宜韦祎不用点灶火。高汤煮沸之后加一撮盐,再抓一把半干的生面条下在砂锅里头,挑了篮子里一些顺眼的蔬菜,什么大番茄啊,小白菜的,都是厨房洗净备用的,直接拿来切切,扔进砂锅里同煮,还找到一方火腿肉,也切了小半边放进去。

    等面条煮熟了,垫着布巾把砂锅端离火,再挖一大勺油辣椒浇上去,也不用碗,等会儿就着锅就能吃了。

    罗晏在厨房门口冒头,麻利地找来汤碗、调羹和筷子:“见者有份,分我半碗。”

    “你晚上吃了那么多,夜里还吃?”

    “我这是路过,闻到你这味道了。”

    厨房里有一方粗笨的大木桌,上面摆满了各类瓜果蔬菜锅碗瓢盆和案板,罗晏在这桌的角落里清理出一小片地方,挪来两只摇摇欲坠的木头凳子。端着回院子也太麻烦了,二人就凑合着坐在桌边,砂锅摆在中间,人手一只汤碗,从砂锅里盛出汤和面来吃。

    罗晏不太饿,吃了小半碗就停了,韦祎饿着呢,最后连汤都喝掉了,顺手把砂锅和碗筷都洗干净放回原位,一会儿厨师回来了可能会觉得是闹了鬼,窗户边上晾着的鲜切预备明早给大家吃的面条怎么就少了好多呢?于是满腹狐疑地又揉面切面条晾上。

    打着饱嗝回去洗漱,胃里一旦热乎起来,脑子就空了,即使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照样沾枕头就睡着。

    睡得早起的就早,第二日一早,韦祎就换好衣服翻墙离开家,他怕韦寅要他下午去帮忙,于是连早饭也不敢在家一起吃。

    到了早上厨师又气呼呼的,昨晚莫名其妙少了一人份的面条子,害他熬夜重新和面,到了今早发现韦祎不在家里吃,面条又剩了一人份,躺在窗边晾面条的竹帘子上好像在笑话这可怜的厨师。

    韦祎在临时衙门旁边的早点小摊上就着一个炊饼吸溜了一碗辣乎乎煮得稠稠的汤,吃完了还有大碗茶喝,一共才四个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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