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通,你既吃饱了咱们就出去,回衙门冲凉换衣裳,在这锅滚汤前面再坐一会儿,我得晕了。”韦祎招来小二付账,出了店快步往衙门走,罗晏紧紧跟上。

    罗晏:“那你这几年一定是疏于锻炼,你看咱小时候夏天怎么过的?人人背着三十多斤渔获爬山,我记得你可乐呵着呢。”

    那会儿就是天天傻乐,觉得打鱼种菜劈柴都好玩得很。

    “我跟你说,我这堂妹哪儿哪儿都不错,就是年纪稍大了点,不过也只有二十三而已,比你还小两岁呐。”

    韦祎的临时衙门里,后院井水旁边简单修筑了一堵墙,供士兵们洗澡时遮羞,不过也真的是只有一堵简陋的薄墙而已,没门没顶,三面透天风,墙也不高,韦祎的身高站到墙后去,肩膀和脑袋都是露在墙上面的。

    “你给我背过身去,不准看这边!”韦祎脱了衣服汲水冲澡,回头一看,罗晏正在凑在墙后,一双眼睛盯过来。“还有你们!有什么好看的,做事去!”远处还有一队正在练齐步的士兵也停下脚步往这边探头探脑。

    “要不我写信让她来京城一趟,你们见见面?”

    “你家的巾帼英雄,多少权贵和富商等着求娶,别屈就在我这了。”

    “说到这事儿,她十六适龄议亲的时候,我七叔叔想招女婿入赘,毕竟小易才是他家顶梁柱嘛,最后定了个谁家的次子愿意入赘,刚定亲那倒霉哥们儿就打马球摔了一跤,马蹄子乱踏,从他大腿根踩过去,他便不成了。”

    正冲凉的韦祎听得两股战战。

    “那没良心的一家子还瞒着这事儿只说是能治好再入赘,害小易等了他两年多!”罗晏说到这一拍那矮墙,矮墙的土渣子扑簌簌掉了韦祎满身,他只好再打一桶水冲洗。

    “这都十九了,小易得生意越来越大,眼光也高,千挑万选又再说了一门亲,那男的是当地盐铁督察家的小公子,读书知礼人模人样的。”罗晏接着讲下去,“说了亲,过了三书六礼,婚礼的请柬都发出去了,那会儿小易正搞新业务,收购了两座青楼楚馆,想私下去看看有什么弊病要整改。”

    罗易穿了身男装,带着两个门客扮作外地来的客商,去自家新买的青楼逛逛。走进去挑三拣四地看了看,假意跟老鸨子说这些都不满意,有没有更“刺激”的?

    老鸨神秘兮兮地将他们带到后头的阁子里,这儿装潢更加富丽,美女如云,罗易定睛一看,怎么这美女美则美矣,有些怪模样,身材较一般女子高了许多,脚也比一般女子大太多了,要么是胸部扁平,要么像是揣了两坨棉花。

    早有传闻,一些富家公子口味特殊,喜好扮作妓女与男子欢好,今天头一回开眼界,罗易与两个门客好奇地四处赏玩,不多时,一个门客胳膊肘拐了拐罗易,给她指了一个方位。

    罗易用扇子遮住脸,看向那处。

    只见盐铁督察家的小公子穿一身露出白皙后背与滑嫩大腿的紫色薄纱裙,挽着秀丽的绻云髻,戴一头晶莹剔透的琉璃簪花,细细的金链子在腰上松松地环几圈,勉强系住裙子,衬得纤腰不盈一握。唇涂的艳红,眉上扫了黛色,额上贴一片金箔牡丹花钿,此时正扭着两条长腿,与一位十分高壮的汉子亲嘴儿呢。

    “你俩,敢说出去试试。”罗易压低声音跟两个门客说,二人慌忙应喏。

    欣赏了半天,回家后罗易随便扯了个由头把婚约推掉了。

    这会儿就年纪大了,女子过了二十岁说亲事更困难,一直没个合适的。

    今年春天好不容易有一个看中的公子,罗易决定先把此人约出来见一面,一面后傍晚依依惜别,那人转身就被人群挤到掉进了河中,命是救回来了,只是呛水憋气时间太长,神智有损,从此痴痴傻傻。

    此后便发现,这人家中竟然十分无赖,罗易赔了好些银子,送了一座农庄,才摆平此事。

    交接了庄子的地契后,不日就见那公子也不疯癫也不痴傻了,又会作艳诗又会逛窑子呢。又过了半年,不知怎么的,窑子里马上风一命呜呼。

    韦祎一边换上便服,一边想着罗晏这堂妹命这么硬,来说亲事,是不是在咒自己。

    “你看看,她这是什么命啊,我七叔叔和婶娘找我来给她说亲事,我可一般不敢开口,再出什么意外说不定会赖上我赔钱!”罗晏说,“我就想起你来了,命硬这事儿,小易比不过你。”

    小时候的事儿暂且不提,只说出征稞国这一件事。

    当时的承亲王任元帅,点了一众名将、英才,率十万大军开赴边境。

    谁也没想到承亲王这个浓眉大眼儿的是个里通外国的蠢蛋,说是跟稞国演戏一般地打一场,换些战功回去好登上太子宝座,承亲王自己焦虑过头,怕事情败露就不顾约定,一路打进稞国首都,灭了自己“盟友”的国。

    打进皇宫之后,稞国皇帝当众痛斥承亲王,这么一搞,全部出征将军都知道承亲王的骚操作了。

    众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纷纷望天数棚顶的浮雕有几只仙鹤,看地找石砖上镶了几株牡丹花纹,假装没听见。

    承亲王这个蠢蛋汗如雨下,当面揭过后立刻找机会杀光了稞国的皇室,又在回程路上用尽手段除掉了当时在场的所有高阶军官。

    唯独少了二人,其一是出征时获封弓兵中郎将的韦子隽,其二是稞国十九皇子。

    这二人从事情败露的当日起便不知所踪。

    韦祎携稞国十九皇子微服跋涉,潜回齐国京城,告发了承亲王叛国大罪。

    承亲王回国后立刻被褫夺封号,全家发配到南海的一座小岛上守土。

    稞国十九皇子作证有功,又为了安抚稞国投降的军民,被封为稞州侯,在京城拨了一座侯府给他住,无圣旨不得离开京城。

    韦祎在皇帝眼里就没那么可爱了,承亲王毕竟是皇帝他儿子,此事一出就是父子反目大义灭亲的戏码,这当老爹的皇帝怎么可能喜欢挑事儿的人?

    路上受了伤,在家休养了几个月,之后就去京都城防军这么一个打酱油的地方报到了。

    一个太子候选人带着十几个高级军官出征,就回来韦祎一个,不是命硬难道是软?罗晏对韦祎的命运有着高度的信任。

    儿子还小,韦祎想过了,自己平日里都不在家的,而且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远征,要是娶了个品性坏的后娘,带坏宓儿怎么办?不如先放一放,等宓儿被打包送出去之后再考虑。

    听罗晏说到他的堂妹,既然能和罗晏混得好,品性自然不会差,比罗晏还机灵圆滑,心气儿也高,还是算了吧,自己只想过这种没志气的日子,这堂妹是位女中豪杰,别耽误她了。

    换好了衣裳,又在办公室略坐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天色黑透,稍稍转凉才往家中走。

    熟练地轻身跳上常翻的那堵墙,从这堵墙上跳进韦宅院内,只消走过一条种着两颗桂树的小径,再穿过一道月亮门,就是韦祎和罗晏住的院子,韦宓平时和祖父祖母一同住在正院里头,不与韦祎同住。

    “哎呀,你在此地作甚?黑天里不点灯在那坐着,故意吓我啊?”一直走到房门口,韦祎才看见有个人正坐在台阶上。

    “嘿嘿,少爷呀,您今个儿可没去老爷那里吧,晚饭时老爷还说你呢。”

    “我爹让你等在这里教训我不成?”

    “怎么可能呢,老爷他就是让我多提醒您嘛。”

    这人名义上是韦祎的书童来着,他十五岁回京城后就要去太学上课,那儿人人都带书童,所以柳不寒也给韦祎找了一个。名儿叫四萬,韦家农庄管事的儿子,一听就知道这农庄管事好打牌。

    韦祎不用人照顾,又和太学的纨绔们玩不到一起去,反而和四萬成了朋友,一起逛夜市吃小吃。既然韦祎不用四萬伺候,四萬就在韦宅帮着各处打杂,等韦宓生下来之后,四萬的主要工作就变成照顾韦宓,一般不来韦祎这院子。

    “宓儿这些日子做什么呢?”

    “老夫人吩咐,让我多带他外头转转,小孩子应该多运动。这几天天热,我领着小少爷、我家的东风、花姑姑家的小宝,一群孩子在镜子湖凫水呢,又凉快又健康,小少爷学的可快呢,再有几天便能学成了。”四萬说,神情得意。

    “什么?五岁的孩子你们让他学凫水?”

    对了,四萬早早结婚生子,大儿子叫东风,八岁,二女儿叫西风,三岁,他娘子又怀了,这胎应该是叫南风,看来四萬发扬了家族传统,爱打牌。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镜子湖,镜子湖在京郊的僻静的峡谷处,一眼清澈的山泉从山顶流淌下来,在山脚形成了几丈宽的潭水,清澈干净,可以清楚地看见潭底,是个游水解暑的好地方,但是那潭水,足有十尺深,成年人站进去都是踩不到底的!

    “少爷您别瞎操心啦,我的水性您不是不知道,再说了,我家小东风,还有花小宝的水性都好着呢,没问题没问题。”四萬看见罗晏在旁边,继续说,“上次罗公子还和我们一起去了呢,要不您问他?肯定没问题。”

    韦祎瞪罗晏。

    不过这会儿天都黑了,灯笼也没点,罗晏耸耸肩,装作看不见韦祎瞪他。

    “咱家后院不是有水池子吗?那水也齐腰深了,不能消消停停的在家里学游泳?”

    “我们冲茅厕、给马洗澡给狗洗澡的水都是在那池子里打的,看着清亮,别提有多脏了。”四萬非常嫌弃韦宅后院的景观池塘,“就算您敢让小少爷在那里边泡着,我也不敢呐!”

    韦祎自己前几天想泡澡,实在太累懒得走到井边提水,于是就在那池子里打了水来烧热,不过他是不会把这事儿说出来的。

    “那你给宓儿系个安全绳,可别往水里一扔就不管了!”

    “这还用您吩咐?您管好自己的事儿就成了,老爷还说让您早休息,明天别放他的鸽子了。”

    韦祎动着脑子想明天该找个什么理由不去礼夷院呢。

    看见四萬在那徘徊着没走,显然是还有别的事儿。韦祎摆出一副“我在认真听了你快说”的姿态。

    “这事儿本是小林想找您的,可他在外头找到您也费劲,又不能去衙门寻,他跟我熟,所以就托我来跟您说一说,求您给他帮个忙。”

    “小林?谁呀?”韦祎觉得韦家内外都没有姓林的佣人。

    “那个谁嘛,您忘了,您没成亲之前他跟我不都是您院里的吗?”四萬提醒道,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韦祎在故意装做想不起来。

    “没有啊,我用你一个都嫌多,还有过别人呢?你也不看看我这院子住得下那么多佣人吗?”韦祎搜肠刮肚,心想是四萬记错人了。他这院子就一间佣人房,再多一个佣人住都没地方住,现在可好,地位越发下降,连一个佣人都没了,佣人房里堆满了杂物。

    “嗐,他也没住佣人房里头啊!”四萬不耐,准备直说了。

    “不是我说你啊子隽,长得好看的人你怎么能忘呢,别人送你的那个男宠嘛,不就是叫霖苓的?”罗晏在一旁恍然大悟了,“伯母之前还跟我说过这事儿呢,听说是那孩子当时把你吓得光着屁股跑了半条街?”

    原来这霖苓从良后,自己取了艺名中的字音,改名作“林舲”,大家都叫他小林。

    “怎么就升级成光着屁股跑半条街了?我那是提着裤子跑!”韦祎大怒,娘亲怎么这么不靠谱?说出去就算了,还扭曲事件严重性!

    一阵恶寒涌上脊背,娘都能跟罗晏讲这件事了,怕是应付诰命们打牌的时候也讲过了,去宫里探贵妃喝茶的时候也讲过了,说不定半个京城都相信韦祎曾经光着屁股跑出门了!

    宫里有位柳贵妃,闺名唤作柳红酥,是柳卞和柳不寒的亲妹妹,柳卞这一代就只有他们三个。

    自幼,柳卞不满柳不寒任性散漫、恣意妄为,柳不寒厌恶柳卞权欲心太重,管得太宽,二人面不和心也不和,柳红酥自小听哥哥姐姐吵嘴,练成了一副油盐不浸百毒不侵的温柔性格,这么多年全靠她从中斡旋,柳卞和柳不寒才不至于真正反目。

    说到这里,如果贵妃姨母知道了此事,为了标榜外甥作风刚正、廉洁自律,她也许就会把这事儿讲给皇帝听。而皇帝知道了,也许就会在敲打大臣们要整肃家风的时候拿韦祎这件事当例子,那就是丢脸丢满朝了。

    自从那个漂亮的男孩子被柳不寒安排去铺子学算账,这一晃也好多年,那孩子应该有二十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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