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觉得,你们都不愁,事情就好办了,我就更不愁了……”韦祎决定转移话题,“这兔肉你做的不错,我小时候也常吃些兔子,远不如这一锅鲜美。”

    “嘿,您那兔子是何处得来?”

    “自然是山里打的野兔。”

    “吃野草、惶惶奔走不休的野兔怎么比得上这用粮食、草料精心饲弄出来的肉兔?”说完这句,钱氿立刻察觉出韦祎在转移话题,“不成,我这怎么能叫背后言人长短?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也是背后言人长短。”肖丰接话,“你敢当面跟周冲说?”

    “不敢。”钱氿回答的半点犹豫都没有,不敢就是不敢。“我要是当面提这件事,他一定又要去羞愧好几天,池大哥没来,谁能劝好他?”

    二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转向韦祎,旋即一齐叹气摇了摇头。

    “你们有的时候真是讨厌,说不定我就可以呢?”

    韦祎决定硬着头皮上了,这一趟自己也不乐意走,但还是这么按部就班出发了,时间到了就由不得人,“等快到了东银官道的时候再叫他跟我走,省得他提前紧张。”

    出使大军在曲喆不情不愿的情况下拐上了苏常官道。

    顺着苏常官道走了五天多的时间,已经能看到道路交汇的拐点了,明日大军就能拐到东银官道上面去,从南行变回西行。

    一切进展平顺,韦祎嘱咐好庞仁从明天起带队缓行,每天只走原脚程的一半即可。

    叫来周冲,分别去脱下铠甲,换上寻常衣裳。

    韦祎衣着与平时一般,头戴黑色软脚幞头,身着深宝蓝色的方文绫圆领长袍,饰飞鸟纹路,腰上还是那条小羊皮宽腰带,挂着蟹青色绣月白团花的香囊和檀木色的荷包。手腕上绑了束袖子的护臂和骑马用的皮护手,足蹬皂色马靴。

    行李并不多,只包了换洗衣裳和圣上托付的密旨。

    翻来覆去考虑了一番,决定不带御赐长剑,太过招摇显眼。

    一柄十三寸短剑横在腰后,一把轻型弩机并二十支小箭一同装进盒子放在鞍袋中,另外还准备了十几只甩手刺,精钢材质,每只两寸长,插在专门的布袋里,绑在腿上。

    韦祎寻思,又不是去龙潭虎穴,用得着带这么一身吗?

    穿好了出门他看见周冲,这人拎着自己的九尺长枪就准备上马了。

    “慢着,长枪放下。”韦祎制止他,拎着这大家伙,不拿出官凭来都进不去城门。

    “可是,这个……”周冲犹豫着,“出门在外,有备无患嘛。”

    “这样吧,你带着这个,会用吗?可以缠进腰带里。”韦祎回到自己的营帐,在行李中找出一柄软剑。

    周冲拿来耍了两下,只觉得软绵绵使不出力气来,没等刺中敌人呢,剑身就抖了。“重剑末将倒是会些,这软剑实在不成,我还是带长枪吧。”

    韦祎一言不发地继续在行李箱里翻找。“有了,这个送你,保准合适。”

    这是两柄短棍,每柄长两尺,沉甸甸的。“这两柄能拧成一根,中间还可以再伸长两尺,你得闲时把玩熟练了,打人可以出其不意。”

    “这个好,家伙还得沉些,打人才疼嘛!”周冲接过来,掂着这重量就觉得喜欢。“只可惜不是利器!”

    “有的用就不错了,要不你把软剑也带上?”把伸缩棍配套的皮卡扣也找给周冲,两柄短棍可以分别挂大腿外侧,有长袍下摆挡着,取用方便不显眼,不耽误走路和骑马。

    “软剑可不敢,我看那东西还挺锋利,我用着不仅割不到别人,缠在腰上,只等我弯腰时割我自己呢。”

    钱氿在旁边陪着,吃吃发笑,挤眉弄眼。韦祎走过去问他是什么意思。“带这么一箱子好家伙,我看,是您没出发之前就紧张过度了。”

    十三寸碧血短剑、特质弩机、甩手刺、蝉翼腰带剑、伸缩棍……这箱东西是罗晏很久之前送的,他挤兑过好几次罗晏送的东西没用处,这次却派上了大用场。韦祎默默打算,绝对不能把这事儿告诉罗晏知道,否则要被念叨好久。

    “嘿嘿,腰带剑,我看着是好东西呢。”钱氿露出一副笑脸来,“那个,你们要是用着不顺手?”

    “拿去。”韦祎把那柄饱受周冲嫌弃的软剑拍到钱氿手里。“你不是弓兵吗,要软剑做什么?”

    “我大小也是个将军了,趁手的近战兵器总要有那么一两样,”钱氿屈指一弹软剑,剑身发出了清脆的锵锵声。“薄如蝉翼,韧如丝绸,吹发即断,看着银灿灿却丝毫不反光,在黑市里头至少值五百两银子,我存上三年俸禄也买不来,您就这么送我了,可不准反悔。”

    “这东西值五百两银子?”韦祎心下生出了几分迟疑来,“反正也不是我花钱买的。不过,你想用这个做佩剑,哪里有面子,就等着被人家嘲笑吧。”

    凡是软剑,遮遮掩掩、阴阴诡诡,与人对战只求出其不意,一击必杀,多是女杀手所用,军中武艺崇尚大开大合,哪有人会用这东西。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对垒真意,大张旗鼓地打架那是要面子不要命。要是有谁以为我没有近战武器,冲到我近前来,结果我拔出了软剑,他死前还大吃一惊,哈!”钱氿笑道。

    “行,你随便,我们去了。此去若是顺利,七天后就可以赶上大军,若是有什么不顺,便到时候再联系。”

    还是觉得不放心,韦祎又翻出来一把可以藏在袖子中的短匕首,给周冲身上留件利器。

    趁着夜色,刚吃了晚饭的韦祎和周冲跨上马,拐上东银官道,背对着大军的行进方向,向东奔去。

    东银官道东至沥州的州府所在地东海郡,西达西北交通重地银州归良郡,韦祎等人现在身处的位置是个好地方,向南赶路两天即可到苏州,向东赶路六个时辰即可到达东海郡。

    沥州是大齐国东部临海重地。海上通商运输,以沥州东海郡大港为主。

    当王爷的,若是被封到东海郡,算是隆恩。但这位皇十三子云攸纾可没被封到东海郡,而是东海郡再往南七十里外的东平郡。和东海郡相比,东平郡更像个附属的镇甸,主要经济来源便是给东海郡提供农副产品。

    但是托东海郡的福,不少小商旅选择在此落脚,东平郡也不算闭塞。

    赶了一夜的路,中途只停下来歇息了半个时辰,吃了个火烤土豆垫肚子。夜间官道无人,可以放马全速奔腾,第二天辰时末便到达了东海郡。

    这个时候,东海郡已经非常热闹了。来往商旅行人摩肩接踵,送肉类果蔬的货车来往不停,人声鼎沸,城门大开,守城士兵只维持秩序,并不检查物品,一身武器的韦祎和周冲顺利的混进城去。

    幸好,此时早餐的时间快过去了,早点铺子里不算很挤,终于有了几张空桌。

    韦祎看中了一家颇具当地特色的早点,将马拴在店门口,坐定。听了店小二报菜名,叫了一大碗扁肉燕拼鱼肉圆子汤,周冲要的是大碗卤面,觉得不够,又叫了一份糍团。韦祎心想周冲这是不好意思多点菜,于是加了一碟海蛎饼,一碟虾酥,一碟盐水鸭脯。

    赶了一晚上的路,此时腹中空空,二人风卷残云般将一桌的早点都吃光了,当然是韦祎付钱。然后迅速找个客栈,要两个房间,各自倒头大睡补眠。

    为了赶路方便,昼伏夜出。

    白日里睡到午后申时末,周冲比韦祎先醒来,洗漱了一番,又走出客栈,在这条街上逛了一通。

    他幼时长在东南,那里虽也沿海,却是军港,出了连绵的营房,外头百里不见人家。生在军中,长在兵营,出门的机会太少了,趁着今天的机会,他还想去东海郡大港看一看,凑个热闹。

    在客栈门口徘徊,转了第三圈时,热心肠的店小二跑出来问他,“客官可是在找什么,小的给您介绍?”

    自己去吧,怕耽误了中郎将的差事,叫中郎将一起去吧,又不太好意思。“没有没有。”周冲犹豫不成了,跑上楼去拍门叫韦祎起来。

    韦祎是醒了,正抱着被子瞪着帐子顶不想爬起来,有人敲门,只好起身。冲外头喊一声,“小二!劳驾您端盆热水!”

    “好咧!热水马上送到!”小二可利落,韦祎本想关上门等一会儿,却看见大堂当值小二话音刚落,后头就转出来另一个伙计,拎着铜皮水桶走上楼来,冲韦祎和周冲殷勤地笑笑,进来给房间的盆子里添满热水,顺手收走韦祎早上洗漱时用过的手巾,从围裙口袋里拿出干净的换上。

    “咱们运气都挺好,中郎将,刚才我叫热水时也正赶上店家烧好水,没想到您也是!”周冲抚掌笑道。

    “咳!”韦祎瞪他。

    送水的小二比周冲乖觉,“咱们店里缺什么也不缺热水,伙房里常烧着呢,别说是洗脸,就是您现在想沐浴,水也是够的!二位放心用,有事儿就叫小的一声!”说完便立刻关上门离开了。

    韦祎听着小二确实走下楼了,四下皆无什么可疑动静,才压低声音责怪,“哎呦喂,周百户啊!您是叫公子也成,叫我的名字也成!”

    “哎呀,对不住!您看我这记性!”周冲捂住了自己的嘴,“习惯了,改不过来口!”

    “我才当了几天中郎将,你哪来的习惯?”韦祎瞪他,“你叫一声韦千总也罢了,我还能说我姓韦名千总,还中郎将,有人姓中名郎将的吗?”

    韦祎越看越不顺眼,“还有!你没事儿就别在这里正坐,说话声那么大,怕别人不知道你当兵?还有这手,你是不是不挎腰刀手没地方放?”

    周冲此时正一手紧紧攥拳放于桌面上,另一只手在腰间搭了几次,也没摸到可以扶着的刀柄,正难受呢。

    “算了,就待这么一天,外人面前记得就成了。”韦祎摆摆手。他没跟周冲一起去过外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周冲穿便装。

    在韦祎眼里,周冲年纪又小,家世平平,让他换便装一起外出,满以为这人会穿一身短打,扮作仆从倒也合适。

    等周冲换了他自己的便服出来,一见,着锦缎圆领长袍,戴漆纱平式幞头,蹬皂靴,佩瑛珏,俨然是上等人打扮。

    愣了一会儿,韦祎想明白过来,虽然自己不觉得什么,可周冲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从六品百户将军,只讲品级的话,这可比县令的官儿还要大,当然是上等人。

    乍然点通这一层,韦祎心中竟然有些羞愧起来。

    人家周冲明明是年少有为,独立打拼,强上自己许多,自己心底里竟然把他当佣人小子一般的地位看待,不知道在这几年的相处之中,这并不敬重的态度有没有惹得众人不快。

    转念想,韦祎还真觉得这几人之中,池勤更像个当官的,肖丰十分有将军气质,虽然钱氿常常没个正形,但韦祎还是很自然地把他当将军看待。只有周冲郑予,没那么像当官的。

    难道真与年龄有关?

    “你还没说,叫我干嘛,要下楼吃饭?”韦祎去洗了脸,用新换的干净手巾擦干,披上外袍,系好腰带。

    “中郎……额,公子啊,我想去东海郡的大码头看看,长长见识。”

    “哦,那你去吧。”韦祎挠头,“东平郡离这儿不远,咱们明早一开城门就出发,不到晌午就能到。今晚你想四处看看便自去,饮食花销报公账。”

    话是这么说,报账麻烦的要死,饮食住宿的小钱韦祎就替他自掏腰包了。

    周冲在那踌躇着。

    “对了,我的字是子隽,子丑寅卯的‘子’,隽永的‘隽’,被你叫公子我好生难受,你还是叫我的字。”韦祎说,“你今年二十了,可有取字?”

    “我爹去得早,没有叔伯,我娘不识几个字,不会取,便一直未曾取字。不过啊,子,子……”周冲在那子了老半天也没叫出子隽两个字来,“您长我几岁,我称呼您为兄长,您看可以吧!”

    “可以。”韦祎记起来,自己唯一的表弟是皇子,论起礼制来,周冲这么叫颇为僭越,不过这也无所谓,没人在乎那本礼制。前阵子周冲还拉过沅公主的小手呢,讲起礼制来,命都要没了。

    “你既然未曾取字,等回了京城,我替你寻觅位宿老名将,你拜个师,方便取个好字。”

    “宿老名将”便是韦祎的岳丈魏国公。周冲的长枪用的确实不错,是块好材料,魏国公心怀家国,名震四海,满门忠良干将,为人爽朗不藏私,周冲若能拜在魏家门下,前途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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