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谏如流啊子隽,佩服。”因为韦祎的反应超出了罗易的预期,刚才,自己却那么气势汹汹地说他,就好像他已经徇私枉法了一样,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讪讪道:“不过啊,说起公平正义来,我何尝不是在享受特权,竟然好意思说你。”

    韦祎当然是特权阶级了。

    别人想入宫面圣,或者去后宫探望妃嫔,至少提前一旬请示,层层批准报备,最后才能进去半个时辰。韦祎就不同了,皇宫什么时候想去,随时递了牌子等一刻钟就能进,时间也没有限制。

    就算是犯法,韦祎这种人,没犯下什么滔天大罪来,怎么胡闹都无所谓。

    不过他自己没觉得,压根就没有想要过荒唐日子的自觉,而且分外敬业,奉公守法,于是大部分的特权就浪费了。

    身在特权之中,总是会享受到,比如,想当官很容易,或者说,去做官是必然的命运。

    “罗曏十岁杀了人,按律法是该我爹顶罪偿命,不过啊,散尽家财上下打点,最终,满打满算,我爹和罗曏只坐了几个月的牢而已。这不算完,等我家的生意缓过来了,总是有人拿这件事来编排,我就想了个法子,把受害那一家人从沥州迁了出去,落个清净,后来才想起来,我那不是仗着自己有钱,欺负人家吗?”

    对这件事不感冒,罗易有分寸,又没有害人性命,所以无所谓。

    转念,想起了另一件事:“容我一问,你之前那些提亲的公子,伤残的伤残,出丑的出丑,都是你,嗯,那个,安排的?”

    “不全是啊!有一些是相看两厌,顺理成章就散了,我也不知道后来他们为何倒了霉。只有那么七八个是我爹娘介绍来的,烦人得很,我没法子,只好想办法处理。我先说啊,我从来没有真的害人性命,就比如被马踩断了要害的那位,他自己骑马前喝酒,能怪谁?”

    七、八个呢!懂了,就是手段精巧隐蔽不犯法,高级!并且感到害怕:“先打个商量,若是你日后对我有什么不满,咱们有话好好说。”她没有出手恶整的,竟然也会自然而然地倒霉,更可怕。

    “子隽说哪里话呢,我觉得你很好。”罗易大笑,“虽然,我还猜不出你的看法。”

    “我看……开午饭了,我们下楼吃饭去。”韦祎呆滞了一会儿没有想到怎么回答,快步走到门口,做出请的手势。

    罗易一边摇头一边笑,眼神飘过韦祎的头顶,先下楼去了。

    这是另一件事。

    自从看了罗晏以自己为外貌原型画的赵梦春,随后又发生了捡斗笠事件,韦祎近期不太想扎幞头了,看见幞头,爬在地上捡幞头的赵梦春就会赤身出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长了一张自己的脸!

    这几天一直用发簪。

    出门没有带别的发簪,穿一身上等人的好袍子,头上插一根竹筷子也不成,太违和。只好连天戴着罗易送的那支羊脂白玉簪。

    这情况,让罗易不多想就为难她了。韦祎觉得老天爷大概站在罗易那一边。这次、棋室那那次,常常是韦祎做的事,莫名其妙就合了罗易的喜好。

    一般来说,这叫天作之合。多好的人啊,依照韦祎平日的性格,基本就被半推半就的办了,可这次,好像还梗着一道坎。

    冲突在哪儿,他自己没弄明白,尤其是,罗易什么错都没有啊!

    高效、直接、行事缜密、有勇有谋,也没有不善良或者不正直,长相配自己是绰绰有余,哪儿不对?

    大家汇合了,难得的多休整了一天,大队伍驻扎日久,准备出发需要时间。

    说白了,就是钱氿新做的那批菜干需要多晾一天,不然就会因为发潮而长霉,浪费。

    再启程,钱氿和肖丰三天一换班,韦祎也是每隔三天就去大军里待半天,算是掌握了两方面的行程进度。当然,去大军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周冲,可不敢把他和云攸纾留在一起。

    褚先生、秦琼、朱愈也都知道周冲是个坏的,好在他们都是八面玲珑不怵演戏,表面上功夫比韦祎这群人过得去。

    韦祎嫌瘆得慌,不想和周冲多交流,肖丰就更不乐意了,其他校尉们是从心底里瞧不上卖主求生的家伙,更不多理他,就只有钱氿仍旧与周冲像往日一般热络。

    装下去,一定得出事儿。

    “韦公子,在下跟您打个商量,您什么时候把周将军的事情给办了,我这天天和他同桌吃饭、给他换药,生怕他忽然抽出把刀来架在我脖子上,在下就是个小生意人,命贱,又打不过他,若是他拿我做人质跟您要什么好处,您跟他交换也不划算不是?您要是觉得不划算了,在下可就惨了。”朱愈说。

    已经被逼得阴阳怪气了。

    “给解释解释?”罗易还在旁边帮腔,“我也面临相同的险境。”

    问题是,周冲回来之后,赶路大半个月过去,并没有可疑的行为,夜里、背人处,周冲甚至没有和云攸纾有过太多交流。

    去问朱愈,白鹰也从未有过示警,这就证明了芜夙没有出现在附近。

    至少没有出现在途经的同一个郡里面。也有可能她一直风餐露宿在城外面跟着?

    药水服进了体内,和香囊发出的气味儿强度没法比,若是一方在城外、一方在城内,就没那么灵光了。

    看芜夙的狠劲儿,做得到一直在城外睡野地里。也有可能是她走开了,换了别人来跟。

    “你看,现在这个样子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帮你安排。”韦祎去与周冲谈心。

    “中郎将,我落得个残废,自知不能在军中效力,跟您走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回来呢,只是想让中郎将给我一个死在战场上的机会,赚得几分名声,好过苟活过残生。”

    “你别想不开啊,你一死了之,你的老娘怎么办?难不成,让池勤给你照顾?前边呢,再有十天的路程,到了丕州的华阳郡,我让郡守派人护送你回京城,如何?”

    劝这一套,韦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罗易曾提醒韦祎,实在下不去手,就把麻烦扔给别人。柳卞的四女婿,也就是韦祎的四表姐夫如今正在做丕州华阳郡的郡守,华阳郡是东西要道的必经之地,到了那里,可以把周冲这个麻烦扔给四表姐和四表姐夫。

    合着当我的姐夫就是专门给我解决麻烦的?韦祎并不赞同这个提议。

    四表姐与韦祎年纪相仿,二人同岁,小时候能玩到一起去,关系更好。大表姐、二表姐、三表姐成亲,韦祎还在师门,都没有参加。

    回来之后,韦祎目睹了四表姐和四表姐夫相识到成亲,与他们两个关系最好,成亲时,还是韦祎作为娘家男丁给四表姐送嫁呢!而五表妹成亲的时候,韦祎正在出征稞国,回来之后就转了性子,不喜交际,因而与五表妹夫也不熟识。

    与四表姐夫是同龄人,而三表姐夫是兄辈,韦祎很好意思把麻烦扔给三表姐夫,不太好意思把麻烦扔给四表姐夫。

    对周冲说,到了丕州华阳郡就解决,并非要给四表姐夫找麻烦,是给自己设个时限,赶在到华阳郡之前,把周冲给解决了。

    韦祎下定决心的当天,是肖丰回来与钱氿换班的时间。

    “你伤口好的差不多,这个给你。”肖丰从包裹里取出颇有分量的一物,重重放在饭桌上。

    众人一齐看去,是一截义肢,厚牛皮做的臂托,密实地缝了两层牛筋线,里面铺一层棉花软布垫底,外面包了一层铁甲,臂托上伸出去与人手臂差不多粗的空心铁管,尽头手的位置,安装了一个圆头铁钩子。

    这还不算完,铁管铁钩能用机关拔下来,里面藏着极细的一截铁剑。

    义肢上连着一片护肩,借助肩膀,足以把义肢固定结实。

    不可谓不花心思。

    想到肖丰这副尊容,兰花指捏着针线缝软布,一阵恶寒。

    看来,下不去手的人,不止我一个啊!韦祎稍微幸灾乐祸。

    趁着钱氿还没出发回到军营,众人又一次来到韦祎的房间,不过,这次换成了韦祎与大家一同坐下,肖丰自觉地站在了地中间等着被训。

    “说说吧,你这不是浪费材料吗?”钱氿先开腔。

    肖丰不语,俯视钱氿。

    “哎?钱大哥,我怎么记得你前些日子对我讲,回到了军营还要帮忙打铁,不想回去吗?”云攸纾忽然说。

    “打铁?钱氿,你也有份?”

    “哎呀,你看这个,都是肖丰非要我帮他。”

    肖丰嗤笑一声。

    钱氿只好换个阵营,起身挪到肖丰旁边站着。

    “还有你!”罗易扭头瞪韦祎,“都这么多天了,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韦祎也站过去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初结识觉得你们性格各异,时间长了,你们几个还挺有相似之处的!”

    “那是,我们这些当小兵的,都要以我们中郎将为楷模啊。”钱氿说,“罗小姐您也不要生气,做个义肢而已,保证不耽误他死,死了也落得个四肢齐全,对吧。

    “无妨,都是你们的事,想必你们心中有数。”

    罗易拉着云攸纾离开了房间,留下韦祎他们三个。

    “中郎将,该行动就行动,恐夜长梦多啊!”

    “闭嘴吧你,回军营去!”韦祎拿出将军派头来拍拍桌子,“我可没像你们那么花心思!”

    “他还小,连个明白人都没当上就把自己给玩完了,我们这是可怜他,再说了,大家相处那么久了,说他是同袍,更像个小弟。”

    韦祎平日里没有积攒下任何淫威,假装发威,这二位没在怕的。他刚调到了城防军的时候,池勤、钱氿、肖丰就在了,周冲和郑予是后来到的。

    最初,韦祎参与灭了稞国的好大名声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那可是开疆拓土啊!军中年轻一辈,他是独一份!

    更可况,他有勇有谋能在承王的追杀中逃回京城首告,何等的正义?

    换了别人,怕是马上就和承王同流合污期待将来承王身登大宝他有拥立之功呢。

    于是,这三位没见到韦祎之前对他是颇有敬意,不然肖丰也不会找他来打架。

    就任营千总之后,没过几天,韦祎本性毕露。

    三个人私下里盘算过,虽然这位新任营千总有的时候很气人,但,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将领,不仅十分敬业,而且不收受贿赂,为人正直和心慈手软两个特性竟然出现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韦祎也想呢,我都如此不思进取了,好在手下这几位都是好人,不然城防军第四营早就出乱子了。

    搁从前,只因为城防军常常参与查办非法赌博、逼迫从娼、买卖禁药等事情,从事此类业务的不法分子按时有贡钱孝敬,不仅可以拿孝敬,去查封人家的时候,就在这些装潢华贵的场所里面顺手牵羊,等完事儿了,还能从官府领加班费,吃三头!

    唯有他们第四营过清苦日子。

    当时,韦祎很重视,意图对这件事研讨一番。

    一共四个人,装模作样地开会。

    “下面其他人对此事有意见吗?”

    “他们敢?”肖丰冷笑。

    “那,你们对此有意见吗?”

    “没有。”钱氿摊摊手。

    “为何?”

    “因公谋私确实不该啊,您也这么想吧?”池勤很温柔,试探地问。

    遇到了好人!省事了!韦祎心中大喜:“那太好了,散会!”

    开了个坏头。原来会议可以这么简洁!

    从此之后,他们第四营开会,前一盏茶的时间讲正事,之后就连续听钱氿讲半个时辰的八卦,韦祎不加阻止,试图正经开会的池勤连连叹气。

    “您还是抓紧,我们这些人有防备,可是人家罗小姐、朱公子、秦姑娘他们不会武功啊,若是误伤了他们,就不太好了。就算是我们,天天防备着也够难受的。”

    一语成箴。

    没过几天,队伍行进到了丕州境内,丕州是东齐国第一大州,占地最大,位处中央。进了丕州,离华阳郡还有几天的路。

    当秦琼脚步轻盈地穿过走廊,又下楼,找到了在院中树上坐着,练习扔叶片的韦祎:“韦公子?”

    “符怜,何事?”韦祎从树上跳下来。

    “下午我与小姐去后面的河边洗衣,因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小姐说她替我洗完剩下的,让我先一步回来做事,我回来把事情处理妥当,还不见小姐返回,又去河边寻找,小姐不在,河边的妇人们说小姐被一位壮士接走了,再回到客栈转了一圈,发现周将军也不在,您看,这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啊。”

    事情当然紧急。

    “你这么‘紧急’的告诉我,我还以为你是叫我去吃晚饭呢!”韦祎忍不住说了她一句。

    “已经发生了,我惊慌失措并无好处。”秦琼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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