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苏夫人瞪大丹凤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急急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隋太医见自己掌握住先机,得意地捋了捋胡须。苏二小姐与苏夫人之间,貌似有着怨怼和隔阂,隋太医等于掉进二人争斗的漩涡之中,不得不选择一方。

    他捋起衣袖,口沫横飞,绘声绘色描述他在大理寺书房见闻,用词形容颇为大胆辛辣,拿出了他给后宫嫔妃传谣造谣的气势。

    唬得苏绾浑身冰凉,她只道是自己晕倒在大牢,醒来时却是躺在书房,还以为真就只有一碗粥的交情,未曾想那个家伙,为了救醒她,也算颇费了一番心思——虽然请了个庸医,连她被针刺也诊断不出。

    苏夫人却好似捡到了宝贝,嘴角挂着笑意,乜斜苏绾,“我就说你们两个有苟且,果真如此!”

    她心下立刻有了主意,一方面,她终于抓住庶女通奸的真正证据,凭借隋太医的证词,可报先前苏沅芷容貌被毁之恨。

    另一方面,苏尽欢见色起意,下手没有分寸,食多合欢散,导致崩溃癫狂,□□乳娘,捣杀嬷嬷。如此一来,苏尽欢从受害者,直接转为施暴者,性质有所改变,结果亦天壤之别。

    苏夫人捻着帕子,心事回笼几遍,把眼瞧了苏绾一番。这贱婢居然套牢俩男人,不怪她早前就看出端倪。眼下绝不能放走隋太医,否则让他通风报信给任何一方,苏家都难以应对。

    隋太医见事已成,想溜之大吉,起身拜道:“贵府既查得病根,我也无须在此逗留,就此告辞。”

    隋太医见事已成,想溜之大吉,起身拜道:“贵府既查得病根,我也无须在此逗留,就此告辞。”

    “慢着。大人既然来了,哪能说走就走?!”苏夫人丹凤眼眸一沉,眼底露出狠戾之色。

    隋太医情知此事没那么简单,举袖擦拭额间细汗,声音颤抖,“夫人还有何事?”

    “大人红口白牙,不顾是非曲直,硬说小儿中了邪祟,端的是何居心?你们二人分明就是一伙的,串通一气,包藏祸心。还敢各自喊冤叫屈,企图混淆视听。甭想跨出我苏家的大门。”

    苏夫人眉间一沉,叫来三四家丁,不由分说摁住隋太医,关进隔间软禁。

    隋太医破口大骂:“苏郎中好大的胆子!竟敢纵容妻妾行凶,光天化日绑架太医院吏目。我要去圣上面前告御状,诛你全家九族!”

    喊声阵阵,整个苏府听得一清二楚。

    芸娘躲在书房床榻角落,蜷缩一团,瑟瑟发抖。她满面泪痕,望向座椅上堆着的苏君识,带着哭腔,“夫人疯了,老爷救我。”

    自出事以来,她没睡过一次整觉,夜夜噩梦惊醒。梦里面总有一个满脸血污的刘嬷嬷,扯住她的裤管哭嚎:“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她的旧屋撒满石灰,恶臭难闻,早已改造成杂物间,堆放破烂旧衣服等。芸娘无处可去,只好“光明正大”住进苏君识的书房。好在苏君识也一同搬进来,理由是他的房间被宝哥儿占领。

    芸娘已三日未见宝哥儿——乳娘神情呆滞,已然唬破胆子,根本伺候不了小宝贝。为此芸娘千方百计想抱回宝哥儿,都被管事嬷嬷严词拒绝:“夫人有令,小少爷住夫人房,自有人喂养。”

    扣押她的孩儿,封锁苏家门户,苏夫人意图太明显——捉出替罪羊,为苏尽欢抵罪。

    而她,就是头号“冤大头”。

    芸娘曾想同苏绾通气,串联口供,不至被人拿了把柄。然而苏君识躲在书房深居简出,她也没机会出门。

    直至今日,听闻苏夫人堂前审问苏绾,情景惊心动魄,又不知何故绑了太医,芸娘吓得肝胆俱裂,以为苏夫人要拿全家性命祭天。

    她挣扎爬起身下榻,趿拉绣鞋,跪在苏君识面前,声泪俱下喊救命。

    此刻苏君识坐立难安,苏家以他的名义向太医院求医问诊,结果苏夫人未跟他通报,竟然擅自囚禁隋太医,真要告到皇帝面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儿子前途固然重要,他自己的性命也不能丢啊。苏君识怒火中烧,又不敢跟苏夫人当面对峙,只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跌在太师椅里唉声叹气。

    芸娘哭道:“老爷何不去找姑爷来救命?姑爷好歹是三品大官,总能说上话。”

    苏君识抬起老眼,望了一眼芸娘,指着窗外骂道:“你当我不想找人救火?好好的一门婚事,让她搅合得昏天暗地,差点就告吹。我跟她说了多少次,做人须留有余地,她偏不听。你看看,火烧眉毛了,她还要火上浇油,哪个好人肯帮忙!”

    那桩和亲冤案尚未了清,现在去求温侍郎,不但得不到半点帮助,没准还被反咬一口,直接刑部揭发检举他。

    芸娘沮丧道:“那就眼睁睁看着全家性命,断送在夫人手里吗?”

    苏君识一拳砸在案面,震得砚台颤了颤,咬牙切齿道:“她敢!”

    倘若苏夫人就此栽倒,他已准备好,把全部罪责都推到她身上,治她一个毒妇的罪名。反正从头到尾,他不曾掺和过半点她的事,手里还捏着不少关于她的犯罪证据。

    朝廷最多削去他的品阶,他也不怕,就当提早告老还乡。到时候,他再把芸娘扶正,关起门来做一对神仙眷侣,宝哥儿顺其自然成为嫡子,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如此一想,苏君识心情宽解许多,也没那么气了。他伸手扶起芸娘,搂在怀里,信誓旦旦,“没事,天塌下来有我撑着。这个家散不了。通县宝坻那处院子,都给你留着呐,一准儿给你们娘俩过好日子。”

    芸娘迷迷糊糊,听闻苏君识保证让她过好日子,又有些欣喜,她钻进胖胖怀抱,嗫嚅道:“妾不求富贵荣华,唯有与君长相依。”

    佳人嘤嘤絮泣,苏君识一高兴,又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也未细数,通通塞给芸娘。

    这边温香软玉,那边剑拔弩张。

    押走隋太医,苏夫人饧眼望向苏绾,“你也别得意太早,不是你下的降头,不代表你就没罪,合欢散那事还没翻篇儿。我要彻查清楚整件事情,谁都别想蒙混过关。”

    “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让你去找温侍郎救命。你就待在这家里,跪地祈祷事情跟你没牵连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才撇清自己被栽赃陷害的嫌疑,转眼间又掉入囚禁束缚的境地。

    苏绾捋一缕青丝别向耳后,态度不卑不亢,“母亲尽管放心,我自不会离开这个家半步。人正不怕影子歪。不是我做的事情,谁也别想赖我头上。”

    苏绾侧身道了万福,踩着夕阳余晖,离开后厅回到西厢房,撞见焦急万分的无霜。

    无霜眼眸噙着两汪泪水,“小姐可曾受委屈?我听说,夫人要治小姐罪名,难道露了马脚?霜儿好担心你。”

    苏绾抚摸无霜头顶,“我没事,他们伤不得我半毫,一切尽在掌握中,放心吧。”

    “我的嫌疑已洗清,他们在苏尽欢房里,也发现了合欢散。”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老天爷保佑。”无霜破涕为笑。

    见苏绾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无霜稍微安心,抬起衣角拭泪,蓦然想起另一桩事,挥舞着小手急道:“你看我这记性。霜儿闻听小姐出事,赶紧叫文竹去找时将军救急。文竹在院子里摸索半日,回来告诉我说,家里的狗洞都被铁丝网围起来,钉死在墙壁上。”

    “他还想偷偷翻墙出去,无奈院墙太高,他又不会武功,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这会子在马厩里面跟马儿诉苦呢。”

    “小姐,我们出不去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

    她不能一直坐以待毙,等苏家躲过风头浪尖,再想拿住苏尽欢把柄,为时晚矣。

    她估摸着苏夫人的计策,不过就是暂且封锁消息,暗中处理掉尸体,摧毁所有证据。等到苏尽欢苏醒以后,再打开大门当做无事发生。

    刘嬷嬷卖断身份来到苏家,世上无亲无故一身轻,外人断不会追究一个贱籍婆子的下落。即便有人告到官府,一点证据皆无,如何跟达官显贵抗衡?

    苏夫人本意是要寻找替罪羊,顺便处置芸娘和苏绾,结果被苏绾反将一军,苏夫人的日子亦不好过。扣押囚禁朝廷命官,吃不了兜着走,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她判断苏夫人不过虚张声势,杀鸡儆猴。背后定会威逼利诱隋太医做伪证,以殷舅舅权势相要挟,以功名利禄引诱他,双管齐下。

    局势风云变幻,苏绾尚且能够自保,恐难定苏尽欢的罪名,几日的辛苦奔波,难免付水东流。

    窗外斜阳恰时而入,剑虹光柱被窗格割断七零八落,好似苏绾此时的心情,碎成一地粉齑。

    “霜儿,打开窗户,屋里有点闷。”

    夕阳西沉,落下帷幕。满天星斗,半弯弦月,一高一低,宿住池塘水光泓泓。

    苏绾坐在窗前,支颐望着窗外。屋内没有点灯,池水波光粼粼,映照她的星子眼眸里,蒙上一层紫色迷雾。

    无霜翻出一件褙子,披在苏绾身上,“更深露重,小心着凉。”又起身端来水壶,给苏绾泡了一杯热茶。

    苏绾端起茶杯,眸子里倒映茶烟缥缈,“今晚你回下房歇息吧,顺便看看乳娘,白日里我见她还有些萎靡,不大认人的样子。”

    无霜看出来苏绾神色不对,“小姐设计扳倒少爷,却无心伤到乳娘,觉得愧疚?”

    苏绾垂下眼眸,握着茶杯,“没什么愧疚不愧疚,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若安守本分,也不会有今日之下场。一切皆由因果报应。”

    当初乳娘求财心切,竟敢给宝哥儿灌药,被芸娘逮个正着,撕打之间露了皮肉,引来饿狼苏尽欢。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因果不虚善恶有报,浮生若梦蹉跎,奈何桥怎度奈何。《涅槃经》云: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无霜会意一笑,起身点燃银烛,“小姐嘴上说不在意,心里面还是不忍心,也罢,霜儿这就去探望乳娘。”

    无霜擎烛离去,廊檐下留下一串轻薄的脚印。

    舞鸾镜匣收残黛,睡鸭香炉换夕熏。袅袅夜风吹梦,缥缈鹅梨帐中香。

    苏绾胡思乱想一阵,渐渐地,眼帘低垂,神思恍惚。她顺势埋首案前软垫,任晚风撩动如瀑青丝。

    星海朦胧中,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又戛然而止。脚步声音很轻,好像猫儿行走。

    苏绾只当是无霜忘记拿东西,头未抬,迷迷糊糊道:“我这就上床去,你先给我揉一揉肩膀,这会子落枕,颈子酸得厉害。”

    沉寂一瞬,褙子被撩起,一双手摸上后背,轻柔按摩肩颈。

    力度适中,苏绾并未感到异常,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梦呓般喃喃道:“婆子下手有点重,后背也有些酸痛,你再帮我按按腰。”

    那双手停了一瞬,缓缓探进内襟,顺着缝隙伸入。

    苏绾吓得一激灵,倏然转身向身后看去。那双手还停留在后背,被力量带动着旋转,由着她顺着胳膊滚进怀里。

    待苏绾睁开迷蒙的眼,看清来人面貌,神情一震,差点叫出声来。

    “你……”

    男人一身玄衣,目光如炬,表情冷肃,双手环抱着她。

    “闭嘴,你想引来所有人吗?”

    话虽如此,男人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苏绾顿时满脸绯红,她虽与时枫有过肌肤之亲,但眼前实在尴尬,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一了百了。

    她不知是该往前贴,还是该向后稍,举着双臂半展开做投降状,咬着嘴唇压抑心中的惊异,“你怎么来了?”

    夜风吹醉舞,明月不谙离恨苦。滚烫的手掌捧着冰绡肌骨,融化为一抔清水,浸染离愁别虚,丝丝缕缕入骨,沁入时枫的心肺,又从心尖处,荡漾开无边无际的波纹。

    男人低下头,睨着那双星眸,如坠银河三千。观其面容憔悴的脸,病如西子胜三分,几日不见消瘦许多,凤眸渐渐冷了一层。

    “你方才说,‘婆子下手有点重’,是什么意思?”语气不容辩驳,好似审讯犯人。

    箍着身体的双臂不肯松开,苏绾只好将就着,“举手投降”状,“那也没有你的手重,你先放开我啊,我有点儿透不过气。”

    时枫充耳不闻,但他亦感觉这个姿势不很舒服,用力一提放她坐在桌案。

    坚硬梨木桌案硌的苏绾生疼,忍不住眉心暗结。

    “你是冰美人么?一碰就碎。”

    虽嘴上讥诮,他还是顺手摸到软垫,小心抱起苏绾放到坐垫,促狭眉间方才舒展。他自己扯过一张藤椅,头枕着双臂,两条长腿翛然交叉搭在案边。悠然自得的样子,简直把这里当成他的将军府。

    苏绾见他不肯说出来此缘由,只好放弃询问的打算,抓紧时间讲正事。她肩头微颤,满脸泛红,“时将军,你来的正好,我有要紧事找你。”

    她将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一遍,隐去重要信息不提,只说自己本想让苏尽欢出丑,给他点教训尝尝,没成想苏尽欢不抵药力,竟发癫酿成大错。

    “苏家强行囚禁太医院吏目,妄图遮掩丑行。奴家恳请时将军相助,将苏家罪行公布于众,让他们受到该有的惩罚。”

    佳人的“血泪控诉”,时枫一个字都未听进去,他的心头阗满异样的情绪。仰首睐着苏绾,见她银面露洁,未施粉黛,清清爽爽稚嫩的脸,透着天然纯真的美,不禁腹内涌起一团火,热燥起来。也不肯提醒她扣好衣扣,就那样任凭内襟敞开。

    男人眼神佻达,嘴角一扬,“求我帮忙,空着两只手,怎么行?”

    苏绾猛然眼眸一沉,她望向时枫的眼瞳,却撞进一汪幽深不见底的寒潭,让她浑身战栗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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