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枫机械般地转过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位长相俊美的杂役,其人身穿粗布衣裳,脚蹬蒲草鞋履,歪着脖子好奇地看着他。

    那双灵眸三千流转,早已在他心里镌刻成诗,成为颠扑不破的真理。

    “时大将军,请问您在干嘛?”杂役吐了吐舌头,一脸俏皮说道。

    时枫咽了口水,默默地从地上跳起身,拍了拍衣襟尘土。

    他低头看了看,被他压倒的船婆子努力挣扎想要爬起身,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时枫俯下身子,大手抓着船婆子的肩膀,稳稳将她“扶”起来。

    船婆子一脸惊恐,拱手求饶:“我老婆子不做违法之事。”

    杂役跳脚上前,挽着船婆子手臂,笑道:“颜大娘,您莫责怪他,他准是瞎了眼,认错人了。”

    瞟了一眼时枫,嗔道:“还不快跟颜大娘赔不是?”

    时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由于场面实在令人尴尬,他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可那名难搞的杂役又不允许,插着手臂踮着脚尖看他反应。

    男人憋得满脸通红,狠命咬了咬后槽牙,低头木讷地道歉:“对不住了,颜大娘。”

    船婆子见到威武不屈的大将军低头向她认错,拍了拍手笑道:“哎呦,咱们坐在同一条船,谁还没看走眼的时候,干嘛计较那么多。将军尽管吩咐老婆子,颜家渡听候您的差遣。”

    原来船婆子是颜家渡的老板娘,虽已年过五旬,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才会被时枫认错对象。

    送走船婆子,杂役也想开溜,“那我下去干活了。”

    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时枫拎着衣领,丢进夹道旁边的杂物间。

    一进门,大掌稳稳地将她固定在墙壁上,疼得她身子不由得一僵,声音颤抖道:“你……你不能这样。”

    深邃的凤眸紧紧地锁定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怎么,怕了?刚才你不是很得意么?”

    “谁说我怕……”苏绾欲严词反驳他,可话才吐出一半,湿热的唇骤然贴上了她,狂风暴雨终摧折。

    新愁旧恨眉生绿,男人牢牢地占据朱唇,舌尖强势地撬开贝齿,长驱直入,探索着每个角落。

    苏绾感觉自己化成一根羽毛,被对方大力揉搓,几欲揉进身体里。葱指不自觉地抓住了玄色衣襟,身体也在他的怀抱中逐渐软化,直至她彻底被他控制,折服,融为一体。

    阳光透过舷窗,斑驳地洒在狭小的隔间内,空气中弥漫着靡靡气氛。门外船夫的号子此起彼伏,伴随河水浪花朵朵。

    男人悬崖勒马,臂弯压着她的耳边,哑声道:“谁让你跑到渡口来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很快就会发生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你不赶紧躲开,还非要搅合进来,不要命了吗!”

    苏绾被他吻得意乱情迷,胡乱答道:“我知道啊,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去送死。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守我一生一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时枫蓦然一愣,他呆呆地盯着苏绾,半晌,声音颤抖道:“此话……当真?”

    苏绾眨了眨星眸,不解道:“你不相信我吗?”她低下螓首,咬着嘴唇道:“我是骗了你很多次,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干嘛锱铢必较?珍惜当下,放眼将来,不行吗?”

    时枫满脑子阗满“一生一世”、“珍惜当下”、“放眼将来”等字样,完全忽略了,对方强调的内容其实是另一码事。

    他的心中燃起一团炽热的火焰,无限爱意奔涌升腾,只恨自己此时并非自由身,千万斤重担压在肩膀,无法肆意放纵发泄浴火。

    男人收紧怀抱,将螓首深埋进心窝,贴近心口伤痕处。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跳得格外用力。

    他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早在大理寺狱的牢房,他就已将她的名字深深地刻入骨髓。不对,或者更早,天桥底下的算命摊,还是春月坊的雅间。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他将自己一颗真心交了出去?

    万般心事无处安放,唯有一点他很确定:

    他绝不能失去她。

    一生一世怎么足够,他要生生世世,永远都只爱她这一位女子。

    男人俯下身子,温柔地亲吻佳人耳际,浓密睫羽划过肌肤,令她感觉有点点痒。

    “苏绾,你听着,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我时枫,这辈子非你不娶。”

    “挨过今天这一关,我就带你回西北见我爹娘,他们一准喜欢你。”

    他捏着她无名指上的金指环,“既已收下我的承诺,你就是我的妻,今生你再也逃不掉了。”

    “可是我还有婚约……”苏绾急着解释,却被湿热的唇再次强行占领。

    她理智上认为,自己应该跟对方划清界限。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冥冥之中被命运推下轮回台。

    可情感上她又无法拒绝他,谁让他的力气那么大,脾气又那么坏,叫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反抗?

    如此反复纵横,苏绾迷迷糊糊地又被时枫欺负了一遭。可恨他出手太重,捏得她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任她流尽了眼泪求他也不管用,到后来竟还抱着她在隔间里走来走去,还说这个姿势最过瘾。

    苏绾气呼呼地捶他厚实的胸膛,泪眼汪汪道:“我又没求你办事,你是吃准了人家好欺负是不是?”

    男人抹了把脸面,深深吐了口气,心中暗呼好爽,偷偷摸摸自有一番乐趣,并打定主意下次还要这样做。

    他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漫不经心道:“到此为止,契约作废。”

    苏绾眼睛一亮,“真的吗?我再不必受你威胁压迫了?”

    男人冷声道:“想得美!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想什么时候睡你,就什么时候睡你,不需要理由。”

    这话似曾相识,相比契约,少了约束,剩下无条件服从,更加无耻了。

    苏绾翻了翻星眸,“混蛋。”

    男人嗤笑一声,“你一辈子都要跟个混蛋在一起,我劝你想开一点,不然日子会很难熬。”

    这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始终如一地简单粗暴。威胁加强迫,双管齐下,再好的姑娘,也会被吓跑。

    气得苏绾随手抄起一只绢鞋,向男人身上狠狠丢掷过去。

    他只是轻轻侧身一躲,绢鞋自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落进角落里。

    这人不止是混蛋,还是个武功高强的混蛋。

    时枫捏了捏桃花面颊,柔声道:“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不要到处乱跑。我处理完事情,就回来接你。”

    紧接着凤眸一沉,又威胁道:“哼,平安驿和颜家渡协助你潜逃,本将军一笔不落都记进账本里,回头还给他们一个大礼。”

    言罢,男人阵风似的夺门离去,并吸取教训,上了两道锁不说,顺手将钥匙丢进河里——反正他有的是办法打开门。

    苏绾突然意识到,这次她彻底栽了,不仅赔进去自己后半生幸福,顺带着连她的报复心也一并湮灭。

    那晚,星光璀璨,银河倒泻。

    苏绾抱膝蜷缩房间角落,细细回忆与时枫相处的点点滴滴。

    一切的一切,始于纳征。

    说他高高在上吧,他又低头给她擦脸洗脚;

    说他蛮横无理吧,他又严格遵守契约规则;

    说他工于算计吧,他又舍命救她为她取针。

    要说她丝毫不为所动,也忒铁石心肠了些,毕竟他浑身上下,至少有三处伤疤是为她而得。

    可若要她坦白承认,自己对他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的心又不愿意背这黑锅。

    啊啊啊,这人怎么这么难对付呀!

    苏绾抓扯头发,欲哭无泪。

    想了一夜,没有结果。

    苏绾只好暂时将他抛诸脑后,专心研究逃离驿站。

    她尝试撬窗遁逃,可那房间处在二楼,底下即是庭院中井,到处都是衙差与杂役走动。

    她又装病喊疼,可门外守卫打开传饭的平台探视一眼,又冷漠地阖合,怎么都不肯开门。

    她还绝食抗议,可第二天端上来的依旧是一碗香喷喷的打卤面,额外加了一个水煮蛋。

    苏绾急得直挠头,她的那点小伎俩,对付经验丰富的衙役,完全不起作用——驿站经常接待一些押送流放囚犯的衙差们。

    最后逼得她不得不拿出看家本领——美人堕泪。

    这次倒是略见成效,引来了驿丞亲自会见她。

    苏绾衣袖拭泪,哭天抢地嗫嚅道:“官爷救我!我本是温侍郎的未婚妻,不幸遭恶人时枫觊觎。他霸占我的身子,光天化日之下将我掳走。此刻温侍郎正到处找我,可那恶人却还假惺惺地装好人。”

    这一席眼泪,正中驿丞下怀。他本就怀疑时枫强取豪夺人妻,果不其然,只是没想到,美人竟是温侍郎之妻。

    驿丞当下起了恻隐之心,立刻释放了苏绾,为她准备马匹及男子装束,细心叮嘱她避开官道,并亲自手书一封,痛陈时枫罪过,还盖了官印。

    苏绾千恩万谢,纵马向黄河渡口奔驰。

    到了泺口渡,她第一时间在街头找到闲逛的山羊胡,扯着他的袖子要他帮忙渡人。

    山羊胡眨巴眨巴狡黠的眼,手一伸,狮子大开口:“渡人五十两,不二价。”

    苏绾才不买账,娥眉一斜,威胁道:“我之所行,关系到整个济南府的安危,倘若出了问题,你担得起责任吗?”

    山羊胡惯常耍起无赖,嗤笑道:“你少忽悠我,老子吓大的!五十两,一文不许少。”

    见他这般难搞,苏绾转了转眼珠,大义凛然道:“哼,区区五十两,就买断你的尊严?你可真够便宜的!秦大夫看错你了,亏他还说你是个人才,我看不过是狗眼看人低的蠢货罢了。”

    “秦大夫”仨字甫一出口,果然效果非凡,山羊胡立即萎了,也不管苏绾口不择言,扯着脖子喊道:“秦大夫怎会看错人?他说我有本事,那我就是有真本事。”

    说完,拉着苏绾来到巷口隐蔽角落,二人就此合计一番。讲到任务原来是要乔装混入南巡队伍时,惊得山羊胡冷汗涔涔,直呼上当受骗,“你这桩买卖不要钱,要命。”

    苏绾胸有成竹道:“放心,一切尽在计划中。”

    山羊胡随即禀报给家族颜家渡,请出了他的兄长,颜家渡的船老大。

    颜家渡早已接到上级通知,随时待命准备接待南巡部队,山羊胡的这一举动,无疑等同将任务落实到他们头上。每个人都很兴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苏绾见到一群晒得黝黑的汉子,挤破脑袋冲往前线送死,震惊之余又感到钦佩。既感动于他们不怕死的勇气,又感慨秦欢的领袖魅力如此之大。

    权谋的战场,诡谲多变,充满了致命的魅力。她期盼着,自己也能积极参与其中,为改变命运拼搏奋斗。

    先有山羊胡引诱时枫,促进颜家渡中标;后有苏绾假扮杂役,跟随船员混进主船;最终,苏绾成功将自己锁进隔间。

    哎,那个狗东西,就会坏事。

    她一边腹诽,一边透过隔间猫眼,向外四处张望。

    杂货间处于船尾末端,一般情况下无人往来。渡船与驿站不同,窗外即为滔滔江水,没有后路可逃。并且,她也不能大喊大叫,引来温如初的注意,事情就麻烦了。

    苏绾窥视半天,累得头晕眼花,也未看到半个人影。

    她颓丧地倚门而坐,拾起地上的草棍把玩,感到人生晦暗无光。

    百无聊赖之际,隐隐约约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

    须臾工夫脚步已趸至门前,头顶猫眼瞬间落暗,有人正打眼向内张望。

    隔着薄薄的门板,苏绾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只听门外人细声道:“此处无人,尽可畅谈。”

    此人是温如初的随从远舟,苏绾认得他的声音。

    远舟道:“先生吩咐的事,小的已布置完毕,只等少爷摔杯为号,届时先生可从暗室隔层进入主卧,直接结果敌人的性命。”

    另一人道:“甚好。”

    停了一息,又道:“在这之后,你率领伪装的兵士,将船上所有人,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远舟道:“是。”

    那人又吩咐道:“我要换上衣服,你先退下吧。”

    远舟领命离开。

    那人悉悉索索地更衣,末了,又贴近猫眼,向室内巡视一番,大概实在未发现异常,停了几息,转身走了。

    门内苏绾颤颤巍巍爬起身,猫眼望着那人的背影,瞬间浑身寒凉如堕冰窟。

    那个人,他、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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