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过一瞬,她便恢复了和煦的浅笑,不疾不徐地道:“女神是最为慈爱、最为智慧的存在,她深切地爱着每一个人。作为女神的子民,咱们都是一家子弟兄姊妹,自然要互相尊重、相互包容。”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任凭是谁都挑不出错处,使得方才叫嚣的铂尔曼一时也无法反驳,气得咬紧了牙关。

    然而接下来的话,才教他更为憋屈。

    “既然女神决定让一部分人接受考验,那必定是有她的用意,只是我等愚钝参透不出她的深意罢了。他们感受到冥冥之中的神旨,跋山涉水来到女神降福之地,通过了她的考验,成为了我们的弟兄姊妹,自然与我们是一家人。”

    一番话连消带打,让他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脸色都憋得通红。

    区区野蛮之地的邪教徒,哪怕嘴上说着信仰女神,也不过是贪图神的福泽罢了,哪里像他们法珀邦的子民,都是女神最为忠实的信众!

    可偏偏她把女神拉出来作筏子,教他不能质疑半分,否则便是在质疑女神的决定——实在是狡猾的邪教徒!

    “王上好口才,不过我话已经放在这了,我们法珀邦绝不会掺和这些事!反正商路也是在北边,到时候若是有人闹事,也闹不到我们的地盘上来。”

    铂尔曼冷笑一声,开始分化场面上的联盟。别看北方三邦的帕克明面上都以女王马首是瞻,实则心底都有自己的谋算。

    不过是看在这十来年跟着这对母女有好处可捞,这才狗似的跟在人家后头,但凡碰上要担风险的事情,他们可不会出半分头。

    如今的商路是自西域至大初,唯一的威胁匈奴也在早几年被打得元气大伤,今年听说又碰上大旱,想来近几年都缓不过来这口气。

    也便是说有罗格和大初的军队坐镇,一般宵小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法珀邦这才勉强同意参与。

    可如今要继续向西延展,那西域就成了大初与西大陆的缓冲地带,届时也就成了大初的第一道城墙——她休想拿罗格给大初开路。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方才还站在最前面的几位帕克,悄无声息地向后挪了一步,连眼神也都垂了下去。

    “罗格的税率一向是比其他国家低的,不过这两年北方三邦的税收可是翻了两番不止,毕竟除了做生意,这些来来往往的商贾,衣食住行样样都是要在咱们罗格花钱的。”娜亚似是没有察觉眼前的异动,好声好气地答道。

    顿了顿后,她又想起什么般地问道:“听闻法珀邦又掘出了新的金矿,当真是可喜可贺,天佑我罗格。”

    虽然面色不显,但铂尔曼心底已是惊涛骇浪。罗格矿脉众多,然法珀邦独占四分,傲立群邦,不过平日里上缴的税收却不及其他邦,早就引起了众多不满。

    前些时日消息传来,说是又发现了新的矿脉,初步估算比起从前最大的一方矿还要再广上五分。听到此处他也知晓了其中利害,立刻下令封锁消息,不准任何人开采。

    当一邦之财富堪比一国之时,那就不一定再能守得住了。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女王竟然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此事公之于众。就算这几只老狐狸眼下还被蒙在鼓里,没几天也就能摸清楚状况了。

    届时,怕是就要联合在一起撕扯了法珀邦了。

    “竟真有此等喜事?还是我消息太过迟了,这就让人回去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承认也不否认,预备着谋算究竟该如何是好。

    “今日诸位也累了,不如就先到这吧。”娜亚也并未太过急切,毕竟不是一日之功。

    在回去的路上,娜亚只觉着头痛,眼下铂尔曼已经到了敢在殿前大放厥词的地步,想必背后必定有所倚仗。

    可是法珀邦虽富可敌国,但人口不众,若真动起手来怕是接不下周家军一个照面——更不用提其他邦的军队了。

    这个靠山究竟是谁呢?

    “王上,王上?”伊珊在她耳畔道,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王上在想些什么,这般入神?”

    “没什么。”她随口搪塞道。

    侍女眼神一黯,接着道:“此前在殿内,哈木达也太过放肆了些,竟敢如此对王上说话。”

    “也不是第一回了,他一向自诩女神最忠诚的信徒,自然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外来的子民。”娜亚不甚在意地答着,但心底里却明白一切都是利益纷争。

    “但王上对女神的心日月可鉴,并不是所有外来人都不真心敬爱女神的。”伊珊一边理了理女王乱了的发丝,一边仔细瞧着她的每一分神情。

    不过她有些疲惫,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就向前走去,并未作答。

    “王上,”侍女停留在原地,眼底闪过一丝赤红之后,连声音都高了两分:“您还是不是女神虔诚的信徒?”

    “伊珊,我自幼在罗格长大,如今是罗格的王上,我没有选择。”言罢便自顾自地走了。

    徒留下伊珊神情复杂,似是不忍、犹豫,良久方下定决心一般抬眼,只见赤红似乎蔓延了两分。

    刚一进房门,娜亚就瞧见正翘着二郎腿磕瓜子的林娘子,“如何,又是铂尔曼那个糟老头子推三阻四的是吧。”

    “那倒也没有,不过是当面呵斥我是大初的狗罢了。”她无奈地揉着额间,只觉着头痛。

    林沐闻言惊得坐正了身子,问道:“这才几年他的胆子已经这般肥了?从前诺王上在时,他就算不服也只敢憋在心底,顶多面色难看些,可是不敢在话里有半分不敬的。”

    不过是见她年纪尚轻,不如阿娘那般威势赫赫,肆意作践她罢了。

    “乱吠的狂犬罢了,不值一提。倒是瞧瞧你这模样,活像个纨绔子弟,小心你家停郎看了都认不出来自家夫人了。”娜亚勾了勾好友的鼻子,失笑出声。

    但林娘子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么些年他又不是没瞧过,当年把他从沙漠里捡回来已是救命之恩了,他也只能以身相许,哪里还顾得上我纨绔不纨绔了。”

    这话说得,倒是十足的耍赖了。

    “倒是你是从哪里把秦兄捡回来的?那些商贾可是说只见了一封离别书信,转眼人就没了……这般说来,倒是不像是捡到的,而像是绑……”

    话还没说完,娜亚就上前快准狠地捂住了她的嘴,略带一丝威胁地道:“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逗得林娘子哑然失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含混地咕哝了几句。

    “你说什么?”女王表示听不清,然后便收获了一个白眼,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把人捂着嘴呢,于是讪讪地放下了。

    “我是好奇你怎么做到的,咱们罗格的勇士是勇猛,可有能打败秦兄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个……自然是没有的,但给人下药这种事说出来有损她光辉的女王形象,自然是不会透露的。

    “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别再追究那么多了,你还想把我揍一顿给人家出气啊!”她有意夸张地道。

    “那不如你像阿停一样以身相许?”林沐怂恿道,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又不是我不想以身相许……娜亚暗自磨牙,但是这事也不好直言,不然显得她多没面子。

    “我们的事我自然会看着办,不如还是谈谈如何对付这个铂尔曼吧,我瞧他如今胆子愈发大了,想必是暗中与人勾结,只是一时也没个头绪。”

    见她开始谈正事,林沐自也不再调笑,换了个正经模样,“娜亚,你终归还是得依靠周家军的。”

    周家军,最开始便是周诺从大初带来的数千残军,在初至西域后,为掩人耳目四散至诸国落地生根。诺夫人在秘密占去一处矿脉后,以此为本钱开始在西域“行商”。

    名义上是商贾,实则是在拉拢所有滞留在西域的汉人,还吸收可靠的当地人入周家军名册。不出十年,罗格国王昏聩之名已传遍西域,突逢天灾,百姓民不聊生。

    她借女神降灾警示世人的名头起兵,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得了洛南的控制权,再趁诸位帕克还没反应过来,便逐个将人“请”到洛南城,杯酒释兵权。

    周家军也逐渐成为了女王绝对的亲卫军,在罗格有着绝无仅有的地位。

    只是近年来逐渐太平,宝刀已久未出鞘。

    再加上……

    “你说的我自然都知晓,但是阿沐,这罗格终究是罗格人的家。”娜亚双手覆面,长叹了一口气。

    “你可还记得诺夫人的遗言?废除邦城制,重用周家军,启用才俊不问出处,不听信佞言。”

    这番话从前是林沐写在信里给她寄来的,如今还需再一字一句地道来。

    “汉人罗格人有民族之分,但你是国家的王上,他们要是你的百姓。何必为了旁人的口舌,连周家军都不敢委以重任呢?”

    “够了,我得想想…再想想……”

    天色已然暗下,可娜亚却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满脑子都是纷杂的思绪。

    就在她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杀机立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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