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燥热的空气里难得有丝丝凉爽的风,但都比不上此刻脖颈处这刺骨的寒意。

    匕首极为锋利,娜亚不过是微微颤动了一下,便感受到喉间一凉,鲜红的血珠从她雪白的皮肤中渗出。

    微微的疼痛让她从巨大的恐慌中冷静下来,身体虽静止不动,但她的眼神却极快地扫过所有能看到的地方,瞬间便有了推断。

    从她被制住的感受而言,此人应当与她差不多身量。细白的手指,毫无茧子的左手手掌,以及她右手尾指指甲上未擦尽的颜色,这毫无疑问是个不通武艺的女子。

    怎么会有人让一个不会武的娘子来行刺?除非……

    女王的眼神瞥到杀手的右手肘,果然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小红痣。

    不起眼到伊珊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这有一颗红痣。

    自她到洛南以后,伊珊和兰笛便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了,这十余年的情分,究竟是为什么!

    惊悲痛以及微微的恨,情绪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一滴泪珠流下,落在了匕首之上。

    “王上……”

    血和泪随着匕首的微微倾斜,融合到了一体,继续流了下去,直至触及了刺客的右手。

    她似被火烧一般颤抖着,将锐器放得远了三分,但即刻又放了回来,生怕女王有逃脱的可能。

    而这一挣扎也全然落在娜亚的眼中,让她对伊珊最后的感情也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无尽的愤怒与不解。

    既然她已经做了决断,那自己也没必要犹豫了,只是她一向谨小慎微,怎么会突然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是因为女神嘛?”女王想起下午的谈话,直白地问道。

    前面已不慎出了声,侍女也就不再闭口不言,赤红已弥漫了了她的双眼,声音也带着疯狂与绝望:“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

    “邪教徒,王上你竟然是邪教徒!是女神指引我来完成这伟大的使命,让邪教徒永远消失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言罢她陶醉地仰起头,沉醉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女神指引?娜亚蹙起眉头,知晓伊珊背后必定另有他人,借着女神的由头来行不轨之事。

    “女神是如何指引你的?”

    “自然是入梦来的,要等到走完人世这一遭,才能回归女神的怀抱。”侍女不耐地解释道。

    入梦?人如何操控旁人的梦境?

    判若两人的侍女,又是怎么一回事?

    刚准备开口继续套话,但伊珊已经再也等不及了,她愈发用力地勒着娜亚的脖颈,准备用匕首刺中眼前人的心脏,好一击毙命。

    感觉呼吸愈发地困难,面色涨红的女王连忙做了几个手势,示意卡卡可以开始动手。

    然让她没有料到的是,侍卫并未直接出面来营救她,而是从远处飞来两颗石子,一颗命中侍女的右手,一颗则瞄准了一处穴位。

    只听见刷刷两声,身后之人便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重新能呼吸的娜亚拼命地咳嗽起来,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方巾帕。

    “先擦一擦,我带你去包扎一下。”

    熟悉的声音教她眼前一酸,处于生死边缘的一瞬,哪怕知晓侍卫就在身后,她的心底也是怕的。

    她想伸手接过帕子,却发现自己的手仍在不断地颤抖,直到被他温暖的手握住,粗糙的手掌与他俊雅的外貌颇为不符,然却格外叫人安心。

    现在好了,有他在,便不怕了。

    没多会功夫就被牵回了他所住的小院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走出了这么远,附近太过偏僻,难怪伊珊会选这里行刺。

    “为何不第一时间就让我们出手,白白多了两道伤口,也不知会不会留疤。”秦源心疼地给她上着药,动作极其轻,生怕弄疼了她,反倒显得有些笨拙。

    “怎么,怕我生的不好看了嘛?”缓过来以后,她都开始有心情玩笑。

    “怕你受了伤疼,也怕你见了伤疤心里疼。”他郑重其事地答道。

    前些时日见了他背后伤疤,她难受的神情刻进了他的心底。当时他还觉着不过是几道过去的疤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如今伤在了她的身上,哪怕只是浅浅的划伤,也让他心底揪着疼,还像是从前养伤血肉生长时那种入骨的难受。

    “伊珊平日一向胆小,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我想不通便想套点话。”

    秦源长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情交给手下人便好,你是罗格王,命可是金贵得很,切记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了。”

    言罢也已经包扎得差不多了,两处匕首的划伤让他包得格外严实,活像脖子骨折了一般。

    “我知道自己性命宝贵,可你也不用……”娜亚左右扫了一眼,很是无奈地道。

    这样一说他也觉着有些夸张,不由得失笑出声,可也没打算改动。

    “你不是好奇背后之人是谁嘛,总得留点诱饵才能引蛇出洞吧。”

    这时,卡卡带着胡医特拉夫和汉医郭顶求见。

    “回禀王上,方才我们检查伊珊的情形时,发现了异常,两位大夫商议了一番,认为是她近期服用过龙蛇草。”

    “龙蛇草?”娜亚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郭顶极其郑重地答道:“大初称龙蛇草,西域称曼丽花。”

    这一回,她也不禁肃然了起来——曼丽花,传说中可摄人心魄的毒花,数十年前曾在西域泛滥,直到站稳脚跟阿娘下令严禁此植物在西域出现,才让其在明面上不再流通。

    可背地里,一直都屡禁不止。

    毕竟虽然罗格势强,也管不到西域的方方面面。

    只是娜亚没有想到此物会在王宫出现,甚至她的身边人都在服用。

    “郭大夫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形。”

    “是。”

    卡卡上前查看伊珊是否性命无忧时,意外发现她的双目赤红,口角处也有细微破损,口腔内更是出现了白斑,连四肢都可见几个红疮。

    种种迹象教他暗自生疑,觉着她大约是中了毒,便连忙将两位值班的大夫请来,让他们详细诊断。

    两位大夫讨论过后,最终确认了她应当是服用过龙蛇草,且不是近期才开始的。

    “一般而言,服用龙蛇草后一旦毒发,便会出现双目赤红的情况,情绪变得极端、疯狂,难以压抑自己内心的冲动,做出平常不会做的举动。且最为可怕的事情,便是此毒具有成瘾性,一旦沾上终身难戒。”

    但它的可怕之处不光于此,一旦沾上,便不断需要更多、纯度更高、效力更强的曼丽花才能满足,否则一样会出现戒断的巨大痛苦。

    “也就是说,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服用曼丽花,还胆大包天地刺杀我,而我却毫无察觉……”娜亚怒极,却反倒笑出了声。

    “查,给我查!她是怎么拿到曼丽花的,供给的人是谁,经手的人又是谁,她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数日后。

    这几日女王用被刺杀的名义停了朝会,封禁了洛南城,但是没有透露曼丽花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

    “回禀王上,伊珊一开始什么都没说,直到用王上吩咐的话审问后,她才痛哭流涕地答了,且好几次想要咬舌自尽,都被我们拦下了。”卡卡面色沉痛地道。

    伊珊一向是与人为善的姑娘,谁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会偷偷服用曼丽花,甚至还因此发疯到刺杀女王。

    曼丽花在传说中是能够摄人神魄的毒花,而若是神魄不全,则不算是完成了轮回,自然也回不到女神的身边。

    这也许就是当年毒花肆虐西域,而罗格算是相对干净的原因——女神至高无上。

    娜亚这正是利用了这点,使了一招攻心计,让这位虔诚的女神信徒,发现了自己再也回不到女神的怀抱后,情绪彻底崩溃,心防也荡然无存。

    “她说一开始是有人放在她的药中,且份量极少,所以她只是觉着自己心绪不稳。而后又到了该服毒的时候,那人才再次出现,要求她替他办事,否则就不给她药丸。”

    也就是说她一直不知自己服用的是曼丽花,只知晓每次服用之后便会像做梦一般,好像女神会降临她的梦境,给予她无上的指引。

    作为女神虔诚的信徒,能够在梦中见到女神,她只觉着无尽得幸福,自然会按照指引办事。

    一开始指引还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直到最近才出现梦中的女神斥责罗格国王是邪教徒,是为了窃走子民的福泽,让她一定要早日处决这等罪恶之人。

    “郭大夫给她仔细检查过后,发现近来她服用的曼丽花,应当是纯度极高的上等品,哪怕在黑市也是极为稀少的。”

    卡卡思忖片刻,才犹豫地道:“伊珊还说她……”

    “她什么?”娜亚见她吞吞吐吐,追问道。

    “她前些时日将王上的药丸给调换了,所以王上补身子气血的药丸其实是……其实是曼丽花。”

    听到此处,娜亚直接站起身向外奔去。

    不要吃,千万不要吃……她在心底默默祈祷,手脚都有些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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