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此类接见外臣使者，都选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就如同要办什么喜事一样，选个什么良辰，虽然双方都不想见面。
不光不想见面，连交流起来都夹枪带棒的。
就如同眼下，除了大殿里坐的一众甲乙丙丁里，他们都在看戏之外，别的人，包括逸王在内的，均揣着心思，有自己的打算。
午时三刻的宴会殿中，从上位到下头，按位分尊卑排了次序。由于是接见使臣，皇帝为表重视，席面办的很大，后宫凡嫔位往上的都来了。使臣坐在左边，她们便在右侧的席面上。
目下已开席许久，时韫在亲王席间，跟着沈毖坐在后头。
香烟袅袅，座无虚席，歌舞升平。
时韫端过一盏酒，缓缓喝下，边喝边向大殿中央打量，目光停在一个锦袍披身，腰别鱼袋的异族中年男子身上。
这个男人叫才旦，是这次二十一部落过来的使团的头。此刻，他眉开眼笑，正和上位坐的皇帝说着这次来京进贡的事情。
这会儿笑，待会儿就指不定是什么表情了。
时韫搁下酒盏，算计着时辰，将目光缓缓收回，转而望向身前正位的人。
眼前人月白锦衣加身，头顶硬脚幞头，正襟危坐，注意力在方才时韫收回目光的地方。
“殿下，一切均妥帖，不必忧心。”时韫不着痕迹地低声说了句。
“我没担心。”
眼前人眉目舒朗，容仪爽明，闻言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这人正是逸王沈毖。
长安城中的人，一般没进过宫的，想象中的王子皇孙都是些穿金戴银的浪荡模样，暴发户的打扮，但若看了逸王的打扮，便会认为不然。
沈毖是当朝大理寺卿的妹妹与圣上的儿子，圣上自小读书学理不必说，他的母亲淑妃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所以自他们的教养下，沈毖从小长到如今十九龄，出入都是书生模样。
无论何时于人前，也都是笑意盈盈，佩环玉树一般，仪质温和。
就连跟着他许多年的时韫，若问起来，她对逸王也只一句：上人容色，性情不显。
“只是略担心娘娘，她这么多日少不得被宫人苛待……所以此事不宜再拖，查明了，收拾了那帮酒囊饭袋。”
时韫看着沈毖，眼前人真遇上棘手事情也没大起伏，话该多狠多狠，但面上，除了一闪而过蹙下眉，也不再有别的情绪。
“殿下宽心，医师已经找好了，待会儿这使臣真敢说，我们就真敢把人带上来。”时韫颔首，回给沈毖一个笑容，转过头去喝酒。
她其实也担心，害怕泼在淑妃身上的脏水没法洗净，害怕沈毖后头还得周旋。
但担心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
“陛下！”
如同时韫和沈毖料想的，这使臣来者不善，不提灵妃丢孩子的事不罢休。酒过三巡，他就直愣愣去殿中磕头了。
“陛下，臣奉我二十一部落大王令，特来问陛下与灵妃娘娘安好。”
他说话，在场其他声音都小了下去，众人脸上的笑意都慢慢收了，有的还默默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嘴边咳了几下。
淑妃与灵妃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前朝后宫都把这事聊了一个月了，众人心照不宣，都知道，此次西域使臣挑这个节骨眼来，不是找茬都没人信。
才旦站起身，长揖一礼，还没等上位的皇帝回一句，自顾自又道：“灵妃娘娘乃我二十一部落公主，自别后我王挂念的紧，又听闻上个月娘娘丢了孩子，且派臣前来询问，娘娘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没的？”
口气不善，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问“你家怎么照顾得我家公主小产”了……
其余在场坐的人也都不说话，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他们才不关心淑妃与灵妃的恩怨，看戏就行。
而时韫转了转眼，看向沈毖，只见逸王轻轻放下手中筷子，手指慢慢握紧收窄的袖口。
“使臣且别急。”皇帝正装冕服，他没动，是身边的总管太监莫矮子笑着回话，“此事意外，谁也没想到。当时后宫设宴，圣上疼惜灵妃娘娘身怀六甲，本下了旨不欲娘娘去，可无奈娘娘乃礼仪周全之人，强撑着还是去了，宴席上人多眼杂，娘娘没看清，脚滑一下，便跌跤失了孩子……”
说着，莫矮子也长揖回礼：“当时随行的宫人失职，圣上已处罚过了，更赐了药给娘娘，而灵妃娘娘休养了这些天，身子已然大好啦——使臣息怒，您只看今日娘娘的好气色便可放心了。”
他说着，还一甩手上浮尘，指了指远处嫔妃席面，示意让人看面色红润灵妃。
时韫不语，勾了勾唇。心道这个莫总管个子虽不高，但在圣上身边混了这么多年，心眼子真是有一万个，懂避重就轻，也明白该说什么不说什么。
灵妃正坐在那边，身着绫罗裙，花钿胭脂一脸，珠翠簪子一脑袋，压根看不出病样。可这使臣眼皮也不转，又道：“娘娘身子好了是一回事，但失了孩子造成身子虚损又是另一回事。”
“……”灵妃旁边坐的一众妃子缄默不语，灵妃自己却神情有异，用帕子拭了拭本没有的泪。
“使臣这是什么意思？”皇帝是个快五十多的老头，金旒冕服压在身上，说起话来中气却很足。
“臣的意思是，孩子没了若是娘娘自己的过失，二十一部自然没话说，但……”才旦停顿一下，忽而抬高了声调，“若是有人陷害，致使娘娘没了孩子，我二十一部可要来向大周皇帝讨个公道！”
时韫坐的地方是亲王席，离殿中央不远，她瞥了一眼沈毖，又看向台上的皇帝，见皇帝垂下眸子，没有说话，没搭理他。
殿中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接话。
“听闻大周皇帝大内有个淑妃娘娘，此次赏花宴便是淑妃办的，臣斗胆问陛下，此次娘娘失子，臣听闻宫内宫外都在传，是淑妃娘娘所为，不知陛下可知道吗？”
这次才旦干脆连礼都不施，直着身板就叫。时韫闻言一愣，她赶忙转头看沈毖，可还没看清楚沈毖脸色，已闻其声：“使臣的意思，是怪淑妃娘娘设宴不善，还是怪我朝天子失察，有冤情不查，委屈了灵妃？”
沈毖站起身，面上看不出怒意，依然是眉宇舒朗，目色温和，但时韫却知道他不高兴了。
“这位是……”
才旦一脸横肉，闻声看去，见立者形似月下修竹，质若精琢温玉，五官周正，情绪不大好，但礼仪周全，眉蹙面愠却不过火，全不似他一般抻脖子瞪眼。
他火气无由下去了些，皇帝的声音突然传过来：“逸王切莫无礼，有话心平气和说。”
沈毖其实不算无礼，若换了太子或明王，听别人说这种话，根本忍不到现在。
“是。”但沈毖没呛声，冲才旦拱了拱手，笑道，“使臣安好。我大周乃礼仪之邦，对后妃一向以礼相待，对孕妇更照顾有加，不知道贵使一句‘淑妃娘娘所为’哪里听来的？今陛下与诸位娘娘都在，将此话源头说来，我朝查明白，也好为灵妃申冤。”
有风吹皱帘子，钻进屋内，吹的众人酒醒了些。
时韫不动声色，稍稍退一步，附在一个小宫女的耳边嘱托了一句。小宫女点点头，从一旁跑开了。
“逸王殿下。”才旦不懂先礼后兵的礼节，但也拱了拱手，“二十一部并非胡搅蛮缠，只是无风不起浪，若与贵国的淑妃娘娘无干，只怕这长安的风言风语也不会有，更不会让我们知道——大周陛下，您说是吗？”
他很不屑，不再看沈毖，沈毖也不生气，只是默默听到皇帝声音淡淡：“贵使这么说，想来是有证据了。”
后宫斗争不断，这皇帝劝架累都累死了，但还是要有耐心。他目色深沉，对上才旦的目光，看才旦躬了躬身：“自然有。”
他说完，灵妃不知什么时候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此刻已经走到殿中央，盈盈拜下去。
“陛下，妾身不欲给陛下添麻烦，可这几日……”灵妃虽是西域人，但身形娇小如中原女子，发抖如同风中柳絮，又哽咽不止，“这几日常常腹痛不止，若说是寻常流产，只怕不会如此，妾身惶恐，怕是那日喝了的茶里头有损胎伤心的东西，是药物所致妾身腹痛……”
说着，又叩了个头。
她哭，当着使臣的面，又有圣上和后妃在场，时韫和沈毖不能去给一巴掌，或直接踹出去的——即便时韫拳头都硬了。
沈毖给了时韫个眼色，时韫上前，将梨花带雨的灵妃扶了一把。
灵妃自己没见过这人。她抬眼，只发觉来人眉目清晰，铅华淡拂，身上又着女官服制，反而不落一般美人的庸俗，有新月映雪之姿，良玉沉潭之风。
时韫掺住她手臂，对她莞尔一笑。她见她面色和善，就没抵触借力起来，退到一旁落泪。
“敢问大周皇帝，若不是有人存心陷害，娘娘身子不适这么多日，为何无人与陛下言明？为何又无人与娘娘医治？”
才旦面色不改，百忙中瞥了一眼灵妃婆娑的泪眼，心中却暗喜。二十一部替灵妃讨公道是真，但借此发挥更是真的。
醉翁之意本不在酒。
灵妃一直哭，哭到此处却很有眼色，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陛下，这是从淑妃姐姐宴席上，茶杯里头查出来的……苦丁茶沫。”
淑妃因受牵连，今天的宴席并没到，皇帝嘱托她闭门歇着，也是不想此次闹得太难看，但，事与愿违。
“拿过来。”
时韫在灵妃身边，看她手上有东西本能想抢，但碍于在场众人，也只得看莫矮子过来，接过瓷瓶呈上去。
皇帝接过瓶子，面上不动却心烦，打开略看一看就搁在案上：“灵妃，你想说什么？”
“陛下恕罪。”灵妃躬身，委屈得双目都红了，“妾身不敢声张，当时没了孩子越想越不对，便派人暗自从淑妃姐姐宫里取了些那日宴席上的茶叶，妾让人将茶叶验了，却不想从里头发现了这个……”
她说的话，时韫听了有了打算，心思稍定，但在场不通医理的却不懂。灵妃最后还不忘补一句：“妾身卑微，不敢劳动太医院，自己连夜翻看医书才知，苦丁茶原是伤胎的东西，孕妇碰不得的……”
不光不想见面，连交流起来都夹枪带棒的。
就如同眼下，除了大殿里坐的一众甲乙丙丁里，他们都在看戏之外，别的人，包括逸王在内的，均揣着心思，有自己的打算。
午时三刻的宴会殿中，从上位到下头，按位分尊卑排了次序。由于是接见使臣，皇帝为表重视，席面办的很大，后宫凡嫔位往上的都来了。使臣坐在左边，她们便在右侧的席面上。
目下已开席许久，时韫在亲王席间，跟着沈毖坐在后头。
香烟袅袅，座无虚席，歌舞升平。
时韫端过一盏酒，缓缓喝下，边喝边向大殿中央打量，目光停在一个锦袍披身，腰别鱼袋的异族中年男子身上。
这个男人叫才旦，是这次二十一部落过来的使团的头。此刻，他眉开眼笑，正和上位坐的皇帝说着这次来京进贡的事情。
这会儿笑，待会儿就指不定是什么表情了。
时韫搁下酒盏，算计着时辰，将目光缓缓收回，转而望向身前正位的人。
眼前人月白锦衣加身，头顶硬脚幞头，正襟危坐，注意力在方才时韫收回目光的地方。
“殿下，一切均妥帖，不必忧心。”时韫不着痕迹地低声说了句。
“我没担心。”
眼前人眉目舒朗，容仪爽明，闻言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这人正是逸王沈毖。
长安城中的人，一般没进过宫的，想象中的王子皇孙都是些穿金戴银的浪荡模样，暴发户的打扮，但若看了逸王的打扮，便会认为不然。
沈毖是当朝大理寺卿的妹妹与圣上的儿子，圣上自小读书学理不必说，他的母亲淑妃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所以自他们的教养下，沈毖从小长到如今十九龄，出入都是书生模样。
无论何时于人前，也都是笑意盈盈，佩环玉树一般，仪质温和。
就连跟着他许多年的时韫，若问起来，她对逸王也只一句：上人容色，性情不显。
“只是略担心娘娘，她这么多日少不得被宫人苛待……所以此事不宜再拖，查明了，收拾了那帮酒囊饭袋。”
时韫看着沈毖，眼前人真遇上棘手事情也没大起伏，话该多狠多狠，但面上，除了一闪而过蹙下眉，也不再有别的情绪。
“殿下宽心，医师已经找好了，待会儿这使臣真敢说，我们就真敢把人带上来。”时韫颔首，回给沈毖一个笑容，转过头去喝酒。
她其实也担心，害怕泼在淑妃身上的脏水没法洗净，害怕沈毖后头还得周旋。
但担心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
“陛下！”
如同时韫和沈毖料想的，这使臣来者不善，不提灵妃丢孩子的事不罢休。酒过三巡，他就直愣愣去殿中磕头了。
“陛下，臣奉我二十一部落大王令，特来问陛下与灵妃娘娘安好。”
他说话，在场其他声音都小了下去，众人脸上的笑意都慢慢收了，有的还默默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嘴边咳了几下。
淑妃与灵妃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前朝后宫都把这事聊了一个月了，众人心照不宣，都知道，此次西域使臣挑这个节骨眼来，不是找茬都没人信。
才旦站起身，长揖一礼，还没等上位的皇帝回一句，自顾自又道：“灵妃娘娘乃我二十一部落公主，自别后我王挂念的紧，又听闻上个月娘娘丢了孩子，且派臣前来询问，娘娘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没的？”
口气不善，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问“你家怎么照顾得我家公主小产”了……
其余在场坐的人也都不说话，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他们才不关心淑妃与灵妃的恩怨，看戏就行。
而时韫转了转眼，看向沈毖，只见逸王轻轻放下手中筷子，手指慢慢握紧收窄的袖口。
“使臣且别急。”皇帝正装冕服，他没动，是身边的总管太监莫矮子笑着回话，“此事意外，谁也没想到。当时后宫设宴，圣上疼惜灵妃娘娘身怀六甲，本下了旨不欲娘娘去，可无奈娘娘乃礼仪周全之人，强撑着还是去了，宴席上人多眼杂，娘娘没看清，脚滑一下，便跌跤失了孩子……”
说着，莫矮子也长揖回礼：“当时随行的宫人失职，圣上已处罚过了，更赐了药给娘娘，而灵妃娘娘休养了这些天，身子已然大好啦——使臣息怒，您只看今日娘娘的好气色便可放心了。”
他说着，还一甩手上浮尘，指了指远处嫔妃席面，示意让人看面色红润灵妃。
时韫不语，勾了勾唇。心道这个莫总管个子虽不高，但在圣上身边混了这么多年，心眼子真是有一万个，懂避重就轻，也明白该说什么不说什么。
灵妃正坐在那边，身着绫罗裙，花钿胭脂一脸，珠翠簪子一脑袋，压根看不出病样。可这使臣眼皮也不转，又道：“娘娘身子好了是一回事，但失了孩子造成身子虚损又是另一回事。”
“……”灵妃旁边坐的一众妃子缄默不语，灵妃自己却神情有异，用帕子拭了拭本没有的泪。
“使臣这是什么意思？”皇帝是个快五十多的老头，金旒冕服压在身上，说起话来中气却很足。
“臣的意思是，孩子没了若是娘娘自己的过失，二十一部自然没话说，但……”才旦停顿一下，忽而抬高了声调，“若是有人陷害，致使娘娘没了孩子，我二十一部可要来向大周皇帝讨个公道！”
时韫坐的地方是亲王席，离殿中央不远，她瞥了一眼沈毖，又看向台上的皇帝，见皇帝垂下眸子，没有说话，没搭理他。
殿中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接话。
“听闻大周皇帝大内有个淑妃娘娘，此次赏花宴便是淑妃办的，臣斗胆问陛下，此次娘娘失子，臣听闻宫内宫外都在传，是淑妃娘娘所为，不知陛下可知道吗？”
这次才旦干脆连礼都不施，直着身板就叫。时韫闻言一愣，她赶忙转头看沈毖，可还没看清楚沈毖脸色，已闻其声：“使臣的意思，是怪淑妃娘娘设宴不善，还是怪我朝天子失察，有冤情不查，委屈了灵妃？”
沈毖站起身，面上看不出怒意，依然是眉宇舒朗，目色温和，但时韫却知道他不高兴了。
“这位是……”
才旦一脸横肉，闻声看去，见立者形似月下修竹，质若精琢温玉，五官周正，情绪不大好，但礼仪周全，眉蹙面愠却不过火，全不似他一般抻脖子瞪眼。
他火气无由下去了些，皇帝的声音突然传过来：“逸王切莫无礼，有话心平气和说。”
沈毖其实不算无礼，若换了太子或明王，听别人说这种话，根本忍不到现在。
“是。”但沈毖没呛声，冲才旦拱了拱手，笑道，“使臣安好。我大周乃礼仪之邦，对后妃一向以礼相待，对孕妇更照顾有加，不知道贵使一句‘淑妃娘娘所为’哪里听来的？今陛下与诸位娘娘都在，将此话源头说来，我朝查明白，也好为灵妃申冤。”
有风吹皱帘子，钻进屋内，吹的众人酒醒了些。
时韫不动声色，稍稍退一步，附在一个小宫女的耳边嘱托了一句。小宫女点点头，从一旁跑开了。
“逸王殿下。”才旦不懂先礼后兵的礼节，但也拱了拱手，“二十一部并非胡搅蛮缠，只是无风不起浪，若与贵国的淑妃娘娘无干，只怕这长安的风言风语也不会有，更不会让我们知道——大周陛下，您说是吗？”
他很不屑，不再看沈毖，沈毖也不生气，只是默默听到皇帝声音淡淡：“贵使这么说，想来是有证据了。”
后宫斗争不断，这皇帝劝架累都累死了，但还是要有耐心。他目色深沉，对上才旦的目光，看才旦躬了躬身：“自然有。”
他说完，灵妃不知什么时候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此刻已经走到殿中央，盈盈拜下去。
“陛下，妾身不欲给陛下添麻烦，可这几日……”灵妃虽是西域人，但身形娇小如中原女子，发抖如同风中柳絮，又哽咽不止，“这几日常常腹痛不止，若说是寻常流产，只怕不会如此，妾身惶恐，怕是那日喝了的茶里头有损胎伤心的东西，是药物所致妾身腹痛……”
说着，又叩了个头。
她哭，当着使臣的面，又有圣上和后妃在场，时韫和沈毖不能去给一巴掌，或直接踹出去的——即便时韫拳头都硬了。
沈毖给了时韫个眼色，时韫上前，将梨花带雨的灵妃扶了一把。
灵妃自己没见过这人。她抬眼，只发觉来人眉目清晰，铅华淡拂，身上又着女官服制，反而不落一般美人的庸俗，有新月映雪之姿，良玉沉潭之风。
时韫掺住她手臂，对她莞尔一笑。她见她面色和善，就没抵触借力起来，退到一旁落泪。
“敢问大周皇帝，若不是有人存心陷害，娘娘身子不适这么多日，为何无人与陛下言明？为何又无人与娘娘医治？”
才旦面色不改，百忙中瞥了一眼灵妃婆娑的泪眼，心中却暗喜。二十一部替灵妃讨公道是真，但借此发挥更是真的。
醉翁之意本不在酒。
灵妃一直哭，哭到此处却很有眼色，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陛下，这是从淑妃姐姐宴席上，茶杯里头查出来的……苦丁茶沫。”
淑妃因受牵连，今天的宴席并没到，皇帝嘱托她闭门歇着，也是不想此次闹得太难看，但，事与愿违。
“拿过来。”
时韫在灵妃身边，看她手上有东西本能想抢，但碍于在场众人，也只得看莫矮子过来，接过瓷瓶呈上去。
皇帝接过瓶子，面上不动却心烦，打开略看一看就搁在案上：“灵妃，你想说什么？”
“陛下恕罪。”灵妃躬身，委屈得双目都红了，“妾身不敢声张，当时没了孩子越想越不对，便派人暗自从淑妃姐姐宫里取了些那日宴席上的茶叶，妾让人将茶叶验了，却不想从里头发现了这个……”
她说的话，时韫听了有了打算，心思稍定，但在场不通医理的却不懂。灵妃最后还不忘补一句：“妾身卑微，不敢劳动太医院，自己连夜翻看医书才知，苦丁茶原是伤胎的东西，孕妇碰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