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下雨，今天刚放晴，天气非常好。天空明净纯粹，山峦凛冬不减绿，翠色如洗。吊脚楼上，搭起了长杆，晾晒满了衣衫裤子、裙子被子，山风吹过时，五颜六色的布料如旗帜般飘摇。
经过几天的商量和筹备，今天支教团队决定开展一场运动会，让孩子们好好活动活动筋骨。由于条件有限，准备的活动样式并不多，也比较简单。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让小朋友开心。
荷沁准备的活动是兵乓球接力赛，就是让学生以接力的方式吹乒乓球过水杯，相同时间内距离远者胜，胜者将会获得图书一份，参与者可以获得印章一枚，满三枚也可以兑换小礼物。
小朋友们乖巧地排着队，用力地撅着嘴吹乒乓球，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力度，既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太轻。荷沁看着他们的表情，感觉很治愈，用心记录下来这一瞬间。
在她欢呼的时候，白黎找到了她，忧心忡忡地告诉荷沁：“莫真离家出走了。”
荷沁心里咯噔一下。
“莫心今天早上上学来得晚，一来就趴在桌子上，情绪不佳，我一问她就哭了。她今早醒来的时候，姐姐就不见了。”
“怎么就不见了？”
“我问了一下她的同学，应该是早恋。今天早上有人看到有一个从镇上来的，骑摩托的社会青年，莫真应该是跟他走了。”停顿了一下，白黎继续补充说：“有别的支教队员反应，莫真和他们借钱了。”
情况不甚明了，荷沁不知道该怎么去猜。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对于莫真，荷沁不想那么去想她，被她牵过的手似乎尚有余温。
莫真和莫心，合在一起是真心，莫真比莫心大在镇上读初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荷沁能理解，但是她们两个是再禁不起任何抛弃的。莫心早慧，荷沁再看到她的时候，她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只是忧郁和悲伤的神情在流淌。
荷沁攥紧了手心，她要去找回莫真。
她找村领导借到车子，带上一个队友和一个当地的学生，准备出发去。车子刚发动，梁颂敲开了她的车窗，表示他来开车。荷沁也没和他争，本来她对这种山路也没什么经验，心底是有点悬的。
他们打算先去镇上看看，这里去县城，摩托车一时半会是去不到的。
因为去的是镇上，山路并非完全都修妥，有一段路崎岖难行，他们就是在那里看到了莫真。他们站在湛蓝色的湖边，她穿着她从未穿过的红色裙子，上面沾染上了些许泥泞，看样子是他们的摩托车滑胎了。
那个学生指出莫真的时候，梁颂停车解开了安全带，准备下车。荷沁制止了他，遥遥地看，他们似乎在争吵，荷沁想先静观其变吧。
远望去，两个人还是小孩模样，莫真细瘦纤弱，男孩虽然染有几分社会的成熟，本质上仍是稚气的。
具体吵了什么，荷沁听不懂，只是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那个男生抱住了莫真，莫真没有回应，停了几秒，莫真推开了他往回走。男生拉住了她，莫真挣脱不得。
这时荷沁拍了拍梁颂，他们一起走了过去。那个男孩看到了他们警惕地拉紧了莫真，莫真求助地看向他们。
荷沁径直走了过去，揽住了莫真的肩，男生想反抗，又碍于前面站着的梁颂，他足足比那个男生高了一个头有多，威慑力十足，最终还是不敢动手。
走了几步，莫真又停了下来，冷漠微颤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一回，荷沁听懂了，她说：“我不怪你骗我，但是以后再也别找我了。”
绕过一个水坑，两个人沿着湖边继续往前走。突然间身后出现一只手，一股强大的推力让她们趔趄不已，莫真没站稳滑入湖中，荷沁脚底泥泞也跟着坠入。
荷沁上一秒耳边还萦绕梁颂错愕的呼唤，下一秒声音便变得模糊。湖水寒冷入骨，荷沁哆嗦不止，手脚冻僵，把沉重的冬装脱去。她的泳技算不上好，也没有游过野外的湖泊，可是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莫真渐渐沉入，挣扎着想去够她。
正当她想向更深处潜入的时候，梁颂来到了她身边，架住她的身体往上带。荷沁摇了摇头，指向湖水深处。梁颂点点头，同时不容置喙地托着荷沁到了岸边，他独自潜入湖中。
看到荷沁出水面，另一个跟行的学生，赶紧拉住了她，让她上车暖暖。荷沁没有去，只是忐忑地站在湖边，不敢放松，祈祷着两人安全。
“老师，别担心。我们这里的人都会泅水。”那个学生说。
“莫真也会？”
“她会，她小时候是我们这里最会的。”
可是刚刚明明……怕不是，莫真她……荷沁心下一紧，又想下去看看，同时派那个学生去叫人，自己又潜入水中。
刚刚下潜没几米，梁颂带着意识昏迷的莫真正在上浮。荷沁赶忙上去搭把手，却触及了梁颂猩红而凌厉的眼神。
三个人一起上岸，荷沁紧张地检查莫真，梁颂把岸边干的衣服递给了她，荷沁赶紧给莫真裹上。
“别担心了，活着。”梁颂冷冷说道。
莫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裹着衣服蔫蔫地往湖心看去，没搭理任何人。那位学生一时没找到人，带着一根长长的木根回来了，看到莫真上岸赶紧靠了过去。
莫真一言不发，荷沁也不知如何安慰她，看着她阴郁低垂的眉眼，轻轻握住她的手。荷沁还想做些什么，手腕一瞬被梁颂拽住，把她往远处拉去。
梁颂气势汹汹地把从车上取来的干毛巾扔给了她，胸口一起一伏，像是极力在控制什么。
荷沁擦了擦头发，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抬头看着他凌乱的头发，潮湿的长睫，低低唤道：“梁颂，别生气了。”
他猛然吸一口气，劈头盖脸话语砸下：“不生气，呵！老子让你好好在岸上等，你在干嘛，你水性怎么样，心里没个数……”
梁颂的情绪暴躁，话语也暴躁，后边说了几句，情绪平复了点，语气才平缓了，后半段说了什么，荷沁没认真去听，只是看着他的嘴唇一开一合，眼神涣散。
“你还分神。荷沁，我是真拿你没办法了。我等会就打电话给叔叔……”
荷沁摇了摇头，定神回答：“没有，我在认真听。”
“我担心你们。”
“那你也不能不顾自己……”
梁颂的话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荷沁仔细分辨也听不清，昏昏沉沉想要睡去，模模糊糊耳边又响起了梁颂的脏话。
心里暗暗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那么多脏话。
荷沁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寝室，拉开窗帘，窗外的霞云很好看，看来已经是傍晚了。她刚想下床，白黎就走了过来，把粥和保温杯拿给她。
软和的蔬菜煮很香，保温杯里的水，一闻，荷沁眉头微蹙，红糖水？
“学弟给你冲的。”
“啊？”
“你生理期昏过去了。”
“什么！”
“应该是湖水太冰凉太刺激了，你体力不支昏过去了。、梁颂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不好意思说，就把你交给我说你流血了，让我来看看，又紧张又害羞的，还挺有趣的。他在追你？”
荷沁愣了一下，心虚干笑着说：“算不上吧？”
“不是就好，幼稚了点。”
额，好吧，梁颂，荷沁只觉心下暖暖，继续喝粥。
“莫真呢？她现在还好吧。”
“她没事，有莫心看着出不了问题。据说是一时想不开，梁颂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求生了。”
“还好梁颂后来找到她。人呢都是一念之差，还好有你们。”
“嗯，希望经过这次她以后能想明白吧。”
突然，荷沁想起了什么，她试探性地问：“不会我来姨妈昏倒全队都知道了吧。”
“那倒没有，就我几个。再说这有什么，你救人很光荣的好嘛，生理期很正常啊。对了，我只给你换了个外衣，你等会好点了再自己清理吧。”
“可是我一顿吃两碗，还健身，按理是要一拳打两个西门庆的。”荷沁低低地说道，感觉自己有点不争气。
白黎轻笑一声，丢给她一个热水袋。
几天后，荷沁才知道原来莫真不是谈恋爱，而是那个男生知道她在找妈妈，骗莫真说见过她妈妈，就在附近的村子。一开始莫真也不信，可经不住他常常在耳边说，有鼻子有眼的，于是下定决心，想着无论真假，无论能否带回来，她要去见见她妈妈。
坐上了他借来的摩托车，男孩半途按捺不住兴奋，莫真才知晓他不是要带他去见她妈妈，而是要带她回家，让她去做他的妻子。
莫真断然不会再走她母亲的旧路，在那段泥泞路上，她故意侧身让车子失去平衡，男孩车技也不好，故而滑倒，等来了他们。
山村不大，对外闭塞，内部消息确是灵通无比，家长里短只要你有心，是没有密闭的墙的。荷沁顺理也知道了那两个小孩的身世，被抢来的母亲，死于斗殴的混混父亲，长期在外务工的年长爷爷奶奶。
她把这些写入日记本中，笔记本的厚度也与日俱增。心中无限悲叹，心却变得愈加柔软。荷沁无比想要找到一个药方，喝下苦楚便会被治愈。
她遍搜也无果。
某一天，荷沁上完课的时候，莫心再一次跟了过来，她故意放慢脚步，莫心也紧跟着放慢了脚步。
莫真从那件事情以后，就没有来过学校了，他们想去劝，但莫真都拒绝了。莫心倒还是每天坚持来，大家也就作罢了。
“莫心，有什么事找老师吗？”
莫心摇了摇头，小兽一般的眼睛黑白分明。
“那老师走啦。”
她不作声，只是伸出了后面背着的手，手心里是那朵荷沁教他们折的荷花，抬头看着她，依旧没有任何解释。
荷沁蹲下身，仔细看那朵花，淡粉色的花瓣，很精致，和她发给大家简单的白色纸张不同，这朵应该是另外折的，清晰干净的折痕，看来她都已经记下来了。
大家都说莫心很聪明，看来确实是，这朵荷花她作为一个成年人也是学了两遍才学会折了。莫心把荷花交给荷沁后，说了句送给老师，转身跑了。
天气明朗的夜晚，星星也会格外地闪，他们吃完晚饭后，没什么事的时候，那些小朋友会串门要他们出去耍。这时候，他们会去风雨廊桥，坐在廊桥上，教那些小朋友唱歌。
荷沁倚靠在一个木柱旁边，听他们唱《稻香》。后知后觉发现梁颂坐在了她身边。
“发呆想什么呢。”
“喝的什么？挺香的。”香气很熟悉，但荷沁一时没想起是什么。
“米酒，一个学生送的，喝吗？”梁颂把保温杯递给了她
“就送你，不送我。”荷沁接过米酒，喝了口。
“真不错。”她餍足地擦了擦嘴角。
“不知道以后回去还喝不喝得到。”荷沁叹道
“刚刚问题还没有回答呢。”
“没什么，就是看着莫心和莫真，想有个人好好爱他们。”
“确实。”梁颂也看向了莫心，和难得再出现的莫真。其实，那个小朋友也是，他指向一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荷沁也有印象，有点调皮，身上总有淤痕，但在课堂上总是坐很正，身上的衣服没有一身合身的。
“米酒他们家送的，我前天帮他把他阿爹送到镇上的诊所。”
“酗酒。”梁颂目光注视着那个小男孩，淡淡说道。
耳边的歌声不断，大家嬉笑恼怒，河水潺潺向前流去。荷沁又喝了口米酒，抬头看向月亮，明明还温暖，可是月光就那么冷冷地照着。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冲破了她的寂静，她的后背被人满抱，荷沁没稳往前倾，回首看，是一个小姑娘。
“老师，我好喜欢你。”
？荷沁诧异不解。
“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梁颂解释。
荷沁微笑地看着她，温柔地开玩笑说：“来，仔细说说喜欢老师什么？”
小姑娘热烈活泼，已经五年级了，表达也很清楚，她说：“我喜欢老师，因为你很漂亮。”
“还有，我希望我以后能像老师一样，独立勇敢善良，能成为一个漂亮的语文老师。每天看见学生都会笑……你是我的榜样。”她眉眼弯弯好比月牙。
“我也喜欢，我喜欢老师说话的声音。”
“我喜欢你穿裙子笑的时候。”
“对对对，老师讲故事的时候也是。”
……
大伙听着一起笑了，纷纷表示自己要吃醋了，荷沁的眼眶却渐渐湿润。
这个表白啊，没有逻辑，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也毫无修饰，可荷沁就是幼稚地想哭。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有这么多的优点。
“小黄太厉害了，你们荷老师被感动哭了。”白黎打趣道，把纸巾递给荷沁。
小朋友们纷纷围了过来，劝着她别哭。
荷沁的眼泪却好似断了弦的珍珠，止不住往下坠，他们那么美好，自己什么也无法改变，心中的情绪发酵膨胀。
梁颂带着笑意的声音朗声传来：“荷老师，她今天喝米酒，有点醉了，羞羞脸，我带荷老师先回去休息，小朋友们继续玩。”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家阿爹喝醉时的模样，荷沁被梁颂拉着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奔跑中，冷风拂面吹，夜晚湿冷的汽水让荷沁的情绪渐渐平复。他们没有回住所，而是打着手电筒在村中漫步。荷沁擦着哭红了眼，回过神来感觉丢人万分，矫情死了。
安静下来，梁颂找到一块高的青石板，拂净坐了下来，控制着手电筒的灯，一开一合照向荷沁的脸。
她不适地用手遮住眼睛，恼斥：“梁颂别闹。”
“你听到他们刚刚叫我什么了吗？”
“什么？”
“小三。”梁颂从齿缝里溢出这两个字，好像极其屈辱。
荷沁扑哧一声笑了。
“你说我是不是小三？”
笑着分了神，荷沁没看清他的表情，但是从他的语气，她能想象到他的脸得有多黑，还是想笑。
梁颂刚想有什么动作，他们身后房子里的人突然打开了窗户，看着他们。两个人一下子像两只呆头鹅，齐齐起立，看着被吵醒的大叔，不知所措。荷沁率先干笑着和屋里人打招呼，道歉，拉着震惊的梁颂后退，再后退，接着扭头跑。
跑了一段路，跑累了停下来。
荷沁且走且笑，并感叹：“太尴尬了。”
除了远处的歌声回应，四下沉寂。
荷沁回想道：“你刚刚关没关手电筒。”又问，“要是没关手电筒，大叔明天会不会认出你。”
后复不禁脑补说：“最后全村庄的人都知道你是小三，还在问我……”说不下去了，又是几声“哈哈哈哈哈”
那种笑声是从胸腔里传出来的，肩膀也随之抖动，心情自是好极了。
荷沁第一次具象地在人脸上看到了尴尬到无地自容，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试着安慰几句，依旧忍不住笑。梁颂用手扯住了她的脸颊，惩罚似的往两边扯，制止了她的笑。
声音是没了，可她眼底盛着的盈盈笑意，还是落在梁颂心上。狐狸眼一笑，媚眼便如丝，未着粉黛的脸颊，柔和的五官，细腻莹白的皮肤，一如新月般动人心魄。
看着她乐成那样，梁颂也无奈地气笑了。
“那怎么办，你又不给名分。”梁颂轻轻摇摇头。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行，你说。”
“说你别笑我。”
“不笑。”
“也别生气。”
他点点头。
“好，那我问了。”
“问了。”
……
“我和辛宝儿，你选谁？”
？？……
经过几天的商量和筹备，今天支教团队决定开展一场运动会，让孩子们好好活动活动筋骨。由于条件有限，准备的活动样式并不多，也比较简单。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让小朋友开心。
荷沁准备的活动是兵乓球接力赛，就是让学生以接力的方式吹乒乓球过水杯，相同时间内距离远者胜，胜者将会获得图书一份，参与者可以获得印章一枚，满三枚也可以兑换小礼物。
小朋友们乖巧地排着队，用力地撅着嘴吹乒乓球，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力度，既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太轻。荷沁看着他们的表情，感觉很治愈，用心记录下来这一瞬间。
在她欢呼的时候，白黎找到了她，忧心忡忡地告诉荷沁：“莫真离家出走了。”
荷沁心里咯噔一下。
“莫心今天早上上学来得晚，一来就趴在桌子上，情绪不佳，我一问她就哭了。她今早醒来的时候，姐姐就不见了。”
“怎么就不见了？”
“我问了一下她的同学，应该是早恋。今天早上有人看到有一个从镇上来的，骑摩托的社会青年，莫真应该是跟他走了。”停顿了一下，白黎继续补充说：“有别的支教队员反应，莫真和他们借钱了。”
情况不甚明了，荷沁不知道该怎么去猜。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对于莫真，荷沁不想那么去想她，被她牵过的手似乎尚有余温。
莫真和莫心，合在一起是真心，莫真比莫心大在镇上读初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荷沁能理解，但是她们两个是再禁不起任何抛弃的。莫心早慧，荷沁再看到她的时候，她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只是忧郁和悲伤的神情在流淌。
荷沁攥紧了手心，她要去找回莫真。
她找村领导借到车子，带上一个队友和一个当地的学生，准备出发去。车子刚发动，梁颂敲开了她的车窗，表示他来开车。荷沁也没和他争，本来她对这种山路也没什么经验，心底是有点悬的。
他们打算先去镇上看看，这里去县城，摩托车一时半会是去不到的。
因为去的是镇上，山路并非完全都修妥，有一段路崎岖难行，他们就是在那里看到了莫真。他们站在湛蓝色的湖边，她穿着她从未穿过的红色裙子，上面沾染上了些许泥泞，看样子是他们的摩托车滑胎了。
那个学生指出莫真的时候，梁颂停车解开了安全带，准备下车。荷沁制止了他，遥遥地看，他们似乎在争吵，荷沁想先静观其变吧。
远望去，两个人还是小孩模样，莫真细瘦纤弱，男孩虽然染有几分社会的成熟，本质上仍是稚气的。
具体吵了什么，荷沁听不懂，只是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那个男生抱住了莫真，莫真没有回应，停了几秒，莫真推开了他往回走。男生拉住了她，莫真挣脱不得。
这时荷沁拍了拍梁颂，他们一起走了过去。那个男孩看到了他们警惕地拉紧了莫真，莫真求助地看向他们。
荷沁径直走了过去，揽住了莫真的肩，男生想反抗，又碍于前面站着的梁颂，他足足比那个男生高了一个头有多，威慑力十足，最终还是不敢动手。
走了几步，莫真又停了下来，冷漠微颤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一回，荷沁听懂了，她说：“我不怪你骗我，但是以后再也别找我了。”
绕过一个水坑，两个人沿着湖边继续往前走。突然间身后出现一只手，一股强大的推力让她们趔趄不已，莫真没站稳滑入湖中，荷沁脚底泥泞也跟着坠入。
荷沁上一秒耳边还萦绕梁颂错愕的呼唤，下一秒声音便变得模糊。湖水寒冷入骨，荷沁哆嗦不止，手脚冻僵，把沉重的冬装脱去。她的泳技算不上好，也没有游过野外的湖泊，可是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莫真渐渐沉入，挣扎着想去够她。
正当她想向更深处潜入的时候，梁颂来到了她身边，架住她的身体往上带。荷沁摇了摇头，指向湖水深处。梁颂点点头，同时不容置喙地托着荷沁到了岸边，他独自潜入湖中。
看到荷沁出水面，另一个跟行的学生，赶紧拉住了她，让她上车暖暖。荷沁没有去，只是忐忑地站在湖边，不敢放松，祈祷着两人安全。
“老师，别担心。我们这里的人都会泅水。”那个学生说。
“莫真也会？”
“她会，她小时候是我们这里最会的。”
可是刚刚明明……怕不是，莫真她……荷沁心下一紧，又想下去看看，同时派那个学生去叫人，自己又潜入水中。
刚刚下潜没几米，梁颂带着意识昏迷的莫真正在上浮。荷沁赶忙上去搭把手，却触及了梁颂猩红而凌厉的眼神。
三个人一起上岸，荷沁紧张地检查莫真，梁颂把岸边干的衣服递给了她，荷沁赶紧给莫真裹上。
“别担心了，活着。”梁颂冷冷说道。
莫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裹着衣服蔫蔫地往湖心看去，没搭理任何人。那位学生一时没找到人，带着一根长长的木根回来了，看到莫真上岸赶紧靠了过去。
莫真一言不发，荷沁也不知如何安慰她，看着她阴郁低垂的眉眼，轻轻握住她的手。荷沁还想做些什么，手腕一瞬被梁颂拽住，把她往远处拉去。
梁颂气势汹汹地把从车上取来的干毛巾扔给了她，胸口一起一伏，像是极力在控制什么。
荷沁擦了擦头发，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抬头看着他凌乱的头发，潮湿的长睫，低低唤道：“梁颂，别生气了。”
他猛然吸一口气，劈头盖脸话语砸下：“不生气，呵！老子让你好好在岸上等，你在干嘛，你水性怎么样，心里没个数……”
梁颂的情绪暴躁，话语也暴躁，后边说了几句，情绪平复了点，语气才平缓了，后半段说了什么，荷沁没认真去听，只是看着他的嘴唇一开一合，眼神涣散。
“你还分神。荷沁，我是真拿你没办法了。我等会就打电话给叔叔……”
荷沁摇了摇头，定神回答：“没有，我在认真听。”
“我担心你们。”
“那你也不能不顾自己……”
梁颂的话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荷沁仔细分辨也听不清，昏昏沉沉想要睡去，模模糊糊耳边又响起了梁颂的脏话。
心里暗暗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那么多脏话。
荷沁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寝室，拉开窗帘，窗外的霞云很好看，看来已经是傍晚了。她刚想下床，白黎就走了过来，把粥和保温杯拿给她。
软和的蔬菜煮很香，保温杯里的水，一闻，荷沁眉头微蹙，红糖水？
“学弟给你冲的。”
“啊？”
“你生理期昏过去了。”
“什么！”
“应该是湖水太冰凉太刺激了，你体力不支昏过去了。、梁颂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不好意思说，就把你交给我说你流血了，让我来看看，又紧张又害羞的，还挺有趣的。他在追你？”
荷沁愣了一下，心虚干笑着说：“算不上吧？”
“不是就好，幼稚了点。”
额，好吧，梁颂，荷沁只觉心下暖暖，继续喝粥。
“莫真呢？她现在还好吧。”
“她没事，有莫心看着出不了问题。据说是一时想不开，梁颂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求生了。”
“还好梁颂后来找到她。人呢都是一念之差，还好有你们。”
“嗯，希望经过这次她以后能想明白吧。”
突然，荷沁想起了什么，她试探性地问：“不会我来姨妈昏倒全队都知道了吧。”
“那倒没有，就我几个。再说这有什么，你救人很光荣的好嘛，生理期很正常啊。对了，我只给你换了个外衣，你等会好点了再自己清理吧。”
“可是我一顿吃两碗，还健身，按理是要一拳打两个西门庆的。”荷沁低低地说道，感觉自己有点不争气。
白黎轻笑一声，丢给她一个热水袋。
几天后，荷沁才知道原来莫真不是谈恋爱，而是那个男生知道她在找妈妈，骗莫真说见过她妈妈，就在附近的村子。一开始莫真也不信，可经不住他常常在耳边说，有鼻子有眼的，于是下定决心，想着无论真假，无论能否带回来，她要去见见她妈妈。
坐上了他借来的摩托车，男孩半途按捺不住兴奋，莫真才知晓他不是要带他去见她妈妈，而是要带她回家，让她去做他的妻子。
莫真断然不会再走她母亲的旧路，在那段泥泞路上，她故意侧身让车子失去平衡，男孩车技也不好，故而滑倒，等来了他们。
山村不大，对外闭塞，内部消息确是灵通无比，家长里短只要你有心，是没有密闭的墙的。荷沁顺理也知道了那两个小孩的身世，被抢来的母亲，死于斗殴的混混父亲，长期在外务工的年长爷爷奶奶。
她把这些写入日记本中，笔记本的厚度也与日俱增。心中无限悲叹，心却变得愈加柔软。荷沁无比想要找到一个药方，喝下苦楚便会被治愈。
她遍搜也无果。
某一天，荷沁上完课的时候，莫心再一次跟了过来，她故意放慢脚步，莫心也紧跟着放慢了脚步。
莫真从那件事情以后，就没有来过学校了，他们想去劝，但莫真都拒绝了。莫心倒还是每天坚持来，大家也就作罢了。
“莫心，有什么事找老师吗？”
莫心摇了摇头，小兽一般的眼睛黑白分明。
“那老师走啦。”
她不作声，只是伸出了后面背着的手，手心里是那朵荷沁教他们折的荷花，抬头看着她，依旧没有任何解释。
荷沁蹲下身，仔细看那朵花，淡粉色的花瓣，很精致，和她发给大家简单的白色纸张不同，这朵应该是另外折的，清晰干净的折痕，看来她都已经记下来了。
大家都说莫心很聪明，看来确实是，这朵荷花她作为一个成年人也是学了两遍才学会折了。莫心把荷花交给荷沁后，说了句送给老师，转身跑了。
天气明朗的夜晚，星星也会格外地闪，他们吃完晚饭后，没什么事的时候，那些小朋友会串门要他们出去耍。这时候，他们会去风雨廊桥，坐在廊桥上，教那些小朋友唱歌。
荷沁倚靠在一个木柱旁边，听他们唱《稻香》。后知后觉发现梁颂坐在了她身边。
“发呆想什么呢。”
“喝的什么？挺香的。”香气很熟悉，但荷沁一时没想起是什么。
“米酒，一个学生送的，喝吗？”梁颂把保温杯递给了她
“就送你，不送我。”荷沁接过米酒，喝了口。
“真不错。”她餍足地擦了擦嘴角。
“不知道以后回去还喝不喝得到。”荷沁叹道
“刚刚问题还没有回答呢。”
“没什么，就是看着莫心和莫真，想有个人好好爱他们。”
“确实。”梁颂也看向了莫心，和难得再出现的莫真。其实，那个小朋友也是，他指向一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荷沁也有印象，有点调皮，身上总有淤痕，但在课堂上总是坐很正，身上的衣服没有一身合身的。
“米酒他们家送的，我前天帮他把他阿爹送到镇上的诊所。”
“酗酒。”梁颂目光注视着那个小男孩，淡淡说道。
耳边的歌声不断，大家嬉笑恼怒，河水潺潺向前流去。荷沁又喝了口米酒，抬头看向月亮，明明还温暖，可是月光就那么冷冷地照着。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冲破了她的寂静，她的后背被人满抱，荷沁没稳往前倾，回首看，是一个小姑娘。
“老师，我好喜欢你。”
？荷沁诧异不解。
“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梁颂解释。
荷沁微笑地看着她，温柔地开玩笑说：“来，仔细说说喜欢老师什么？”
小姑娘热烈活泼，已经五年级了，表达也很清楚，她说：“我喜欢老师，因为你很漂亮。”
“还有，我希望我以后能像老师一样，独立勇敢善良，能成为一个漂亮的语文老师。每天看见学生都会笑……你是我的榜样。”她眉眼弯弯好比月牙。
“我也喜欢，我喜欢老师说话的声音。”
“我喜欢你穿裙子笑的时候。”
“对对对，老师讲故事的时候也是。”
……
大伙听着一起笑了，纷纷表示自己要吃醋了，荷沁的眼眶却渐渐湿润。
这个表白啊，没有逻辑，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也毫无修饰，可荷沁就是幼稚地想哭。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有这么多的优点。
“小黄太厉害了，你们荷老师被感动哭了。”白黎打趣道，把纸巾递给荷沁。
小朋友们纷纷围了过来，劝着她别哭。
荷沁的眼泪却好似断了弦的珍珠，止不住往下坠，他们那么美好，自己什么也无法改变，心中的情绪发酵膨胀。
梁颂带着笑意的声音朗声传来：“荷老师，她今天喝米酒，有点醉了，羞羞脸，我带荷老师先回去休息，小朋友们继续玩。”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家阿爹喝醉时的模样，荷沁被梁颂拉着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奔跑中，冷风拂面吹，夜晚湿冷的汽水让荷沁的情绪渐渐平复。他们没有回住所，而是打着手电筒在村中漫步。荷沁擦着哭红了眼，回过神来感觉丢人万分，矫情死了。
安静下来，梁颂找到一块高的青石板，拂净坐了下来，控制着手电筒的灯，一开一合照向荷沁的脸。
她不适地用手遮住眼睛，恼斥：“梁颂别闹。”
“你听到他们刚刚叫我什么了吗？”
“什么？”
“小三。”梁颂从齿缝里溢出这两个字，好像极其屈辱。
荷沁扑哧一声笑了。
“你说我是不是小三？”
笑着分了神，荷沁没看清他的表情，但是从他的语气，她能想象到他的脸得有多黑，还是想笑。
梁颂刚想有什么动作，他们身后房子里的人突然打开了窗户，看着他们。两个人一下子像两只呆头鹅，齐齐起立，看着被吵醒的大叔，不知所措。荷沁率先干笑着和屋里人打招呼，道歉，拉着震惊的梁颂后退，再后退，接着扭头跑。
跑了一段路，跑累了停下来。
荷沁且走且笑，并感叹：“太尴尬了。”
除了远处的歌声回应，四下沉寂。
荷沁回想道：“你刚刚关没关手电筒。”又问，“要是没关手电筒，大叔明天会不会认出你。”
后复不禁脑补说：“最后全村庄的人都知道你是小三，还在问我……”说不下去了，又是几声“哈哈哈哈哈”
那种笑声是从胸腔里传出来的，肩膀也随之抖动，心情自是好极了。
荷沁第一次具象地在人脸上看到了尴尬到无地自容，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试着安慰几句，依旧忍不住笑。梁颂用手扯住了她的脸颊，惩罚似的往两边扯，制止了她的笑。
声音是没了，可她眼底盛着的盈盈笑意，还是落在梁颂心上。狐狸眼一笑，媚眼便如丝，未着粉黛的脸颊，柔和的五官，细腻莹白的皮肤，一如新月般动人心魄。
看着她乐成那样，梁颂也无奈地气笑了。
“那怎么办，你又不给名分。”梁颂轻轻摇摇头。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行，你说。”
“说你别笑我。”
“不笑。”
“也别生气。”
他点点头。
“好，那我问了。”
“问了。”
……
“我和辛宝儿，你选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