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裴谦——他算是什么东西!王八羔子的,敢在我面前颐指气使!我呸,老子当初在巡防营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照壁辉煌,如黄金浇筑,版面浮雕精致,青云盘旋,有展翅之金鹏。

    大宅子里边的奢侈繁华,一墙蔽之,将尘世与仙界区隔开来。

    王策云听见庶弟的咒骂声,不由得叹了口气,迈进门槛,一旁的家丁扑通一声便跪在了脚边。

    “大人……小人实在是拦不住啊!他就这么闯进来了!”家丁欲哭无泪。

    王思闯莽夫一个,出了名的悍将,从前跟着裴谦的父亲做监军,后来放到下面的军队历练,说白了就是送去管军队里押送辎重的,实打实的后勤部队。

    这本身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培养名将确实是这个流程。

    问题出在王思闯这儿,他觉得老国公不待见他,这才叫他做这无关紧要的后勤保障。

    按理来说,辎重是部队命脉,后勤是否跟得上决定这场仗是否顺利。

    但王思闯上不了战场,心中各种不痛快,最后延误了战机,累赘了一大圈子的人。

    当初都苦口婆心地劝着这位二少爷,王家正缺着能带兵打仗的好苗子,这下好了,只能留在郢都巡防营当小小的营长了。

    王氏可是簪缨世家,门下的子弟从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可偏偏这王思闯不争气,和一众武将闹得不可开交。

    自己将自己的武将之路断送了。

    白墙灰瓦,亭台楼阁。

    一阵一阵的骂声惊起湖心一滩白鸟,王策云心中本是烦闷。

    如今瞧着这蠢货上门来投诉,不由得心情大好。

    “稀客,思闯怎的生这大的气。”王策云唇角挽起一个标准应酬的微笑,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王思闯一见兄长来了,腰板儿都挺直了:“李素死了,裴谦居然要我带人去通缉逃犯,好事记不得我,吃力不讨好的事非要我去干!说什么非要巡防营拨人给他,我气不过与他争论两句,他还想出手打人……”

    王策云想都不用想,这傻子又说了什么激耳朵的话,让裴谦实在忍不了了这才要打一架——

    “你就是管郢都巡防事务的,在你管辖的地区死了人,圣上怪罪下来你肯定又要受罚,好弟弟,他那是好心知会你,你怎的还好坏不分?”

    王思闯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嚅噎着:“还是不他……”

    王策云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你手下带的人多半也不喜欢他,但是你能不能稍微想一下前因后果。”

    王策云招手,示意小厮上茶:“我看你们越发没规矩了,二少爷来了也不知道看茶。”

    小厮们鱼贯而入,将点心茶水一一奉上。

    王思闯闭上了嘴,看着玲琅满目的小点心不由得口水直下三千尺:“大哥,你们这些……小点心都是哪儿买的。”

    王策云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弟弟,嗤笑道:“出息。”

    “小厨房做的,你喜欢就让厨子去你房里,给你做一个月。”

    王思闯很受用,挨着就近的板凳就坐下了:“还是长兄这儿的糕点最好吃!”

    王策云不知说什么好了,看着这个傻兮兮的弟弟心中感慨万千。

    人什么时候能像他这样,好吃的点心就能哄住,那才算是活到位了。

    三千烦恼,不及一块点心。

    “……”王策云默默叹了口气,“吃完了赶紧回去吧,我与叔叔有要事要议。”

    王思闯笑嘻嘻地左右各端了一碟酥饼和梅花糕,乐呵呵地出门去了:“那你和叔叔先忙,晚上也不用管我了,我和朋友去酒肆喝酒去。”

    真好啊,年轻这般,才上了几年朝,拜了几年官,人竟如此沧桑。

    王策云由衷羡慕起弟弟的开朗,望着桌上撂的半块枣花酥心中泛起微微的苦涩。

    他作为家中长子,为长为嫡,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弟弟这般随心肆意。

    “砰”——

    茶盏翻倒,热茶一溅。

    王隐紧握着拳头,扁平的五官浮着一层懊恼和焦虑:“这也是任谁也没想到,那裴谦手眼通天,在陛下面前妖言惑众,如今还重新执掌形中书院,要知道朝廷要员多半要从那里边出来,这岂不是让他抢了风头。”

    “裴谦向来不是争强好斗的人,如今怕是有什么变故,陛下这才着急忙慌地退让一步。”王策云道。

    “我看他是要当下一个李素。”王隐脸色阴晴不定,眉峰成峦,半天舒展不开,“他在崔家、太子还有圣上,三方游走,还游刃有余,怎能让人放得下心。”

    王策云开门见山道:“下一个李素?若是当下一个李素,我们倒也不必忧心。”

    “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跟崔家走近,也没想着跟太子走近。”王策云微笑着接过王隐递来的一叠文书,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熟悉的名字。

    都是和李素搭得上关系的大小官员。

    上至正三品下到九品县丞。

    “他可是圣上的利刃,陛下指向哪里他就砍向哪里。”他慢条斯理地拂过纸页,心中轻哼一声,漫不经心地想起了那人毫不退让的眼神。

    恶兽的挑衅,王策云曾在斗兽场里见过。

    凶残、精明,绝境求生时垂死挣扎的劲儿。

    往日里都忽视了这个游戏花丛的男人,任谁都不记得这个人曾经是明光营的统领,即使没有帅印,军心也会朝向他——皇帝怎么就没想办法把他弄死呢。

    噢,对。王策云心中跃过一阵冷笑。

    皇帝这个时候等着他这把剑出鞘饮血呢,果真是好大一盘棋,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王策云走的时候与他肩膀相错,二人方向背离,各自上了各自的马车。

    这注定他们不是同道人。

    好不容易哄好了这位庶弟,小叔叔又要哭诉如今越发坎坷的仕途了。

    “你是王家最有出息的子孙,你瞧这如今朝堂的变化,就该知晓我们王家的形势有多艰难。这不过两代人的光景,我们便跟那些匪徒强盗掉一窝了。”

    “那以叔叔的意思?”王策云装作不明就里,眼眸里的光暗了又暗。

    “只怕皇帝会将这把刀越用越趁手。”王隐神色沉敛,乌黑的目光中猝然流露出狠戾狡诈的暗光,“此子断不可留。”

    王策云慢条斯理地看着王隐于心不忍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那若是东窗事发?按裴谦的心性,断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王隐见侄子有了回应,心中暗喜。

    他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出了这样的事,多少人想他曝尸荒野,那崔家卢家,都是私底下见不得裴谦得势的。再者,这事有你办,谁会不放心?”

    王策云缓缓合眼,心中又升腾起一股不知名的疲惫:“叔叔放心,我安排人去。”

    林海间,冷风飒飒,清泉石上流淌。

    书院在群山之中,算是僻静得当,适合读书人安心用功,考取功名。

    沽名钓誉之徒,难免受不了孤清寂静之苦。

    形中书院是前朝皇家书院,但到了现在,经由楚国公的郡主母亲操持,皇家书院不再属于皇室,而是面向天下人的读书之地。

    无需考察门第,甚至可以说,越是穷苦人家,书院越不会坐视不管。

    人少的地方,要么死了人都没人发现,要么被人追杀也找不到帮手。

    裴谦属于后者。

    日近傍晚,该下山打道回府,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遇上了黑衣劫匪。

    “国公爷!”

    树林里树影晃动,急促如旋风过境。

    冷箭离弦,震得空气翁鸣!

    乌金色的冷光破开重影和空气,烈马受箭,痛得仰天嘶鸣长啸。

    裴谦如不是反应快,早就被甩下了马。

    冷箭刺穿他的大氅斗篷,留下可怖的撕裂痕迹。

    四周树影晃动,眨眼间竟成了活生生的人!

    黑色的人影攒动,先是落下了几人与之混战。

    打头的黑衣人修为城府极深,出招狡狡诈,云沧海竟然被一剑挑下了马。

    云沧海脑子一白,兴许是被对方出其不意的险招放倒而心有余悸,也兴许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在郢都遇见这么内力深厚的人——但他来不及想这么多了,这些刺客比某些阉人还要阴险,这下可不是扣俸禄那么简单的事了!保不准他的上司今日要命丧于此了!

    他反应迅速,脚一沾地便弹了起来,枝头繁叶被劲风扯断,云沧海抡剑,阔步起跳有飞起之势,将黑衣男人欲躲砍击却不想被对方声东击西撞下了马。

    “国公爷,上马!”

    裴谦收了血痕斑斑的长剑,将斗篷扔了,翻身上马,在林中穿梭前行,马蹄声譬如暴雨疾风。

    没想到会遇到刺杀!

    云沧海的人拖住了大半的刺客,这时候在山里也等不来救兵。

    运行极快的短箭刺破空气,颤鸣着传来一阵凶猛短促的强音,咻的一下刺破了裴谦的白斗篷。

    栈道上弓箭手齐齐仰射,那飞箭暴雨般袭来,树叶被震得哗哗作响,摇散山间云雾。

    “抓住他!”

    荡起的黑影落入林间,隐约能看见他们身上悬吊的银白细丝。

    黑巾蒙面,一身黑衣,样貌不出奇,但使用武器均是上品,动作整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方杀手。

    这伏杀着实打了个措手不及。

    逃过铺天箭雨眼见着便暴露了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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