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青苍略垂首，思忖了几弹指，道：“本座可以告诉你，你妹妹突然跳下神水厅前见了谁。”
长珩一下凝神抬首。
太阳西沉，萧府各处都点上了灯，连萧宁都看他们说话太久，回自己房间去了。
“你说，我父君当年将她关在渡业渊，是怕自己的最后一劫应到她的身上？”
东方青苍坐在长珩对面，并不答话，在快讲完前先给自己倒口水喝。
“她知道自己不是因母亲的事被东君厌恶冷落，便哭了起来。”一顿，“然后，你们的母亲青女就对她说：出了这忘川底，就像别人一样把她忘了，为自己活着。说完青女就消失了。”
他随口道：“秾徽曾跟我说，你们的母亲是盐女最小的妹妹，那日见了，才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小时候，我曾见过一面盐女的真容，相貌相像的程度怕是没有九分也有七分。”
长珩似有所感点点头，突然又发觉不对，身为兄长下意识说道：“什么秾徽跟你？”
前尘往事突然一下涌入他的脑海，让他越看东方青苍越觉得不对，又问道：“魔君当日将她从水云天掠回苍盐海，究竟何意？”
东方青苍一下答不上来。
他以为长珩必然又是一番疾言令色，结果长珩只是望着他像是懂了什么，长长一叹。
长珩天生性格温润，见东方青苍将一件连自己都误解多年的家事告诉他，又习惯秾徽因为美貌到哪都惹桃花劫，便劝道：“魔君，三界美女万千，神魔两别，算了吧。”
“仙君想多了，”东方青苍心平气和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们的母亲竟是盐女的妹妹，若论血脉，跟苍盐海的后代几乎已经搭不上任何关系，在水云天也受这般严苛对待。实在是有些不明白。”
长珩问：“有何不明白？”
“你们口口声声天道天规，甚至大过了父母子女，血脉至亲，究竟能得到什么？”
东方青苍问完，长珩却顿时改容，看着他许久，才道：“传闻中魔君残忍嗜杀，六亲不认，连弑父都做得出来。今日一见，好像并不一样。”
东方青苍道：“你怎么样看我都无妨，但是在苍盐海，即便父子、兄弟不合，也知道要一致对外。”
长珩有些羡慕，但亦只能轻轻一叹，“那我便问魔君一个问题。”
“离了苍盐海，路见恶人欺压非自己族的族人，你们管不管？”
魔君摇摇头。
长珩道：“可我们必须得管，哪怕只是明面上。”
他一边说，一边将酒从自己房中唤出来，替自己和东方青苍斟满，“你道人间为什么要供奉我们的香火？因为在人间或三界之中有多少功德，决定了我们的寿命、气运和修为，也决定了神明必须为他人活着，必须恪守自己的职责。更是为了，许多人在绝望时，还能抬起头给自己一点希望。”
长珩见东方青苍若有所思，便接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水云天的势力在三界中盘根错节，难道我能不知？除了刚刚的原因以外，也是因为天界种族繁多，不似你们纯粹。满天神佛，各有各的来历，我活到现在都记不全。”长珩摇摇头，将酒饮下，“你道我们伪善，但实际上却是各有各的忌讳，生怕一不小心就种下嫌隙，只能谨小慎微，相处时守着一条规矩。”
“真无趣。”东方青苍道。
“是很无趣。”长珩痛快承认，“所以此番来云梦泽，也出自我自己的私心，做几日凡人，忘了自己是谁，好让自己喘上口气。我想秾徽突然想要转世历劫，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你既然觉得做神痛苦，为何不干脆直接做凡人？”
两人此时都有酒意，说话更是直白。东方青苍说着又继续为两个人倒酒，“难不成还能是因为我？”
长珩按了按自己的头，有点头疼，“也对也不对。”
“那倘若我并不存在，天下太平，毫无危机，你会怎么选？”
长珩此时头脑还清明，答道：“那神明也不需要存在了，”
东方青苍一听就烦，“你别给我来这套。”
“好吧。”长珩好性儿的摇摇头，“首先，这种可能就不存在。没有东方青苍，也会有西方青苍，北方青苍，南方青苍，万天之墟青苍，忘川河青苍，碎灵渊青苍……”
东方青苍被涮得头一次没有发脾气，只是冷冷盯着他，“你说够没有？”
长珩终于憋不住笑了，一把搂住东方青苍的肩膀，“你别生气。大不了我承认，你确实是我见过最难对付的敌人。”
东方青苍听了果然面色稍缓，长珩看哄好了，才继续道：“其实我说的我们会不存在了，是真的。如果有一天，真有此大善：风调雨顺，万事太平。那神明便同人，或者同万物不会再有什么区别。一样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生老病死。死光了，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两人对视几弹指，突然一起哈哈大笑。
东方青苍心头染上快意，对长珩说：“我也想不到，你平时装得不染尘埃，谦谦君子，其实这般精明世故，比你妹妹藏得还深。”
“所以，”长珩搂着他肩膀的胳膊更紧了，“东方青苍，你给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秾徽？”
“我没有七情。”东方青苍坦诚告诉他。
“放屁。”长珩根本不信，“那你偷偷跟着她去忘川河底干嘛？”
东方青苍一拍桌子，大声反驳道：“那是我的地盘，难道有动静我不该去看吗？”
长珩喝多了变得狡猾狡猾，站起来指着他说：“都来人间了也不知道学学撒谎。你要是真这么想，应该巴不得她跳下去淹死，还跟着她下去干嘛？”
东方青苍懒得争辩，拿胳膊支着头，不耐烦道：“你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长珩站着按了按眉心，“说到哪了。”
他一摆手，“算了，我直接讲个故事吧。”
“上古的时候，人间有个皇帝叫尧，他听说有个叫许由的人，是个治理天下的人才，就想把位置让给他。可这个许由呢，听到消息，就去河边洗耳朵，跑到山里躲了起来，一躲就是一辈子。”
“沽名钓誉。”东方青苍道。
长珩问了一个魔君应该很容易回答的问题：“你是苍盐海之主，不妨设身处地的拿自己当作尧想一想，他该不该死？”
东方青苍反问道：“只顾着名声又怕事，哪里算得上是治理大才？更担不起一族之主的位置。一个无用之人，死活还重要吗？”
长珩却冷笑一声，“可如果我是大尧帝，我一定把许由的脑袋砍下来，每天游行示众。”
东方青苍缓缓站了起来，有些不明白的问：“为什么？”
长珩望了望天，留恋地看着九霄星辰。
他深呼一口气，“不说水云天或苍盐海，这个人间不好吗？土地生出五谷，滋养着万物。学会了文明礼仪，有了做事的才能，却如此顾惜自己，还躲在深山里与鸟兽为伍。用最大的能力，做最简单容易的事，一逃了之，自甘堕落。就像你说的，分明就是个蠢才。这里的圣贤有句话，叫大仁不仁。”长珩拍了拍东方青苍的肩膀，“这里面的道理很深。”
他接着晃晃悠悠道：“我喝得差不多了，先去睡了，你要是想在这儿休息，就叫管家。”
长珩一下凝神抬首。
太阳西沉，萧府各处都点上了灯，连萧宁都看他们说话太久，回自己房间去了。
“你说，我父君当年将她关在渡业渊，是怕自己的最后一劫应到她的身上？”
东方青苍坐在长珩对面，并不答话，在快讲完前先给自己倒口水喝。
“她知道自己不是因母亲的事被东君厌恶冷落，便哭了起来。”一顿，“然后，你们的母亲青女就对她说：出了这忘川底，就像别人一样把她忘了，为自己活着。说完青女就消失了。”
他随口道：“秾徽曾跟我说，你们的母亲是盐女最小的妹妹，那日见了，才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小时候，我曾见过一面盐女的真容，相貌相像的程度怕是没有九分也有七分。”
长珩似有所感点点头，突然又发觉不对，身为兄长下意识说道：“什么秾徽跟你？”
前尘往事突然一下涌入他的脑海，让他越看东方青苍越觉得不对，又问道：“魔君当日将她从水云天掠回苍盐海，究竟何意？”
东方青苍一下答不上来。
他以为长珩必然又是一番疾言令色，结果长珩只是望着他像是懂了什么，长长一叹。
长珩天生性格温润，见东方青苍将一件连自己都误解多年的家事告诉他，又习惯秾徽因为美貌到哪都惹桃花劫，便劝道：“魔君，三界美女万千，神魔两别，算了吧。”
“仙君想多了，”东方青苍心平气和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们的母亲竟是盐女的妹妹，若论血脉，跟苍盐海的后代几乎已经搭不上任何关系，在水云天也受这般严苛对待。实在是有些不明白。”
长珩问：“有何不明白？”
“你们口口声声天道天规，甚至大过了父母子女，血脉至亲，究竟能得到什么？”
东方青苍问完，长珩却顿时改容，看着他许久，才道：“传闻中魔君残忍嗜杀，六亲不认，连弑父都做得出来。今日一见，好像并不一样。”
东方青苍道：“你怎么样看我都无妨，但是在苍盐海，即便父子、兄弟不合，也知道要一致对外。”
长珩有些羡慕，但亦只能轻轻一叹，“那我便问魔君一个问题。”
“离了苍盐海，路见恶人欺压非自己族的族人，你们管不管？”
魔君摇摇头。
长珩道：“可我们必须得管，哪怕只是明面上。”
他一边说，一边将酒从自己房中唤出来，替自己和东方青苍斟满，“你道人间为什么要供奉我们的香火？因为在人间或三界之中有多少功德，决定了我们的寿命、气运和修为，也决定了神明必须为他人活着，必须恪守自己的职责。更是为了，许多人在绝望时，还能抬起头给自己一点希望。”
长珩见东方青苍若有所思，便接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水云天的势力在三界中盘根错节，难道我能不知？除了刚刚的原因以外，也是因为天界种族繁多，不似你们纯粹。满天神佛，各有各的来历，我活到现在都记不全。”长珩摇摇头，将酒饮下，“你道我们伪善，但实际上却是各有各的忌讳，生怕一不小心就种下嫌隙，只能谨小慎微，相处时守着一条规矩。”
“真无趣。”东方青苍道。
“是很无趣。”长珩痛快承认，“所以此番来云梦泽，也出自我自己的私心，做几日凡人，忘了自己是谁，好让自己喘上口气。我想秾徽突然想要转世历劫，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你既然觉得做神痛苦，为何不干脆直接做凡人？”
两人此时都有酒意，说话更是直白。东方青苍说着又继续为两个人倒酒，“难不成还能是因为我？”
长珩按了按自己的头，有点头疼，“也对也不对。”
“那倘若我并不存在，天下太平，毫无危机，你会怎么选？”
长珩此时头脑还清明，答道：“那神明也不需要存在了，”
东方青苍一听就烦，“你别给我来这套。”
“好吧。”长珩好性儿的摇摇头，“首先，这种可能就不存在。没有东方青苍，也会有西方青苍，北方青苍，南方青苍，万天之墟青苍，忘川河青苍，碎灵渊青苍……”
东方青苍被涮得头一次没有发脾气，只是冷冷盯着他，“你说够没有？”
长珩终于憋不住笑了，一把搂住东方青苍的肩膀，“你别生气。大不了我承认，你确实是我见过最难对付的敌人。”
东方青苍听了果然面色稍缓，长珩看哄好了，才继续道：“其实我说的我们会不存在了，是真的。如果有一天，真有此大善：风调雨顺，万事太平。那神明便同人，或者同万物不会再有什么区别。一样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生老病死。死光了，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两人对视几弹指，突然一起哈哈大笑。
东方青苍心头染上快意，对长珩说：“我也想不到，你平时装得不染尘埃，谦谦君子，其实这般精明世故，比你妹妹藏得还深。”
“所以，”长珩搂着他肩膀的胳膊更紧了，“东方青苍，你给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秾徽？”
“我没有七情。”东方青苍坦诚告诉他。
“放屁。”长珩根本不信，“那你偷偷跟着她去忘川河底干嘛？”
东方青苍一拍桌子，大声反驳道：“那是我的地盘，难道有动静我不该去看吗？”
长珩喝多了变得狡猾狡猾，站起来指着他说：“都来人间了也不知道学学撒谎。你要是真这么想，应该巴不得她跳下去淹死，还跟着她下去干嘛？”
东方青苍懒得争辩，拿胳膊支着头，不耐烦道：“你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长珩站着按了按眉心，“说到哪了。”
他一摆手，“算了，我直接讲个故事吧。”
“上古的时候，人间有个皇帝叫尧，他听说有个叫许由的人，是个治理天下的人才，就想把位置让给他。可这个许由呢，听到消息，就去河边洗耳朵，跑到山里躲了起来，一躲就是一辈子。”
“沽名钓誉。”东方青苍道。
长珩问了一个魔君应该很容易回答的问题：“你是苍盐海之主，不妨设身处地的拿自己当作尧想一想，他该不该死？”
东方青苍反问道：“只顾着名声又怕事，哪里算得上是治理大才？更担不起一族之主的位置。一个无用之人，死活还重要吗？”
长珩却冷笑一声，“可如果我是大尧帝，我一定把许由的脑袋砍下来，每天游行示众。”
东方青苍缓缓站了起来，有些不明白的问：“为什么？”
长珩望了望天，留恋地看着九霄星辰。
他深呼一口气，“不说水云天或苍盐海，这个人间不好吗？土地生出五谷，滋养着万物。学会了文明礼仪，有了做事的才能，却如此顾惜自己，还躲在深山里与鸟兽为伍。用最大的能力，做最简单容易的事，一逃了之，自甘堕落。就像你说的，分明就是个蠢才。这里的圣贤有句话，叫大仁不仁。”长珩拍了拍东方青苍的肩膀，“这里面的道理很深。”
他接着晃晃悠悠道：“我喝得差不多了，先去睡了，你要是想在这儿休息，就叫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