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母亲竟然也在家。可令她意外的是,平常听到她回来就会迎出来的母亲,只是在卧室喊道:“回来了?”

    阮净慈想循着声音去寻母亲,可赵永刚先进了卧室,关了门,和母亲说了些什么话,随后出来和她说道:“你妈身体不舒服,做了个手术,要休养几天不能下床。早上你去买早餐,中午的时候你在外面吃,吃完给你妈也带上饭。晚上放学立刻回来,把菜洗好切好等我回来炒。”

    她十分震惊,手术?母亲生了什么病,怎么毫无征兆地手术?!

    她看了看赵永刚讳莫如深的神色,什么都没问。

    她在家一向沉默,除了接受赵永刚的指示,不该问的不会问,不该说的不会说。

    她照常回道:“知道了。”

    赵永刚去了卫生间,她这才走进他们的卧室。

    母亲斜倚着坐在床头脸色尚可,阮净慈稍微心安些,问道:“妈,怎么突然去做了手术。之前没有什么症状啊。你哪里生病了?严重吗?”

    母亲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声音也有些虚弱:“小手术,没什么。就是女人的妇科病,生过孩子的女人都有的。没事,你不用管。”

    阮净慈之前听母亲说过,生过孩子的女人妇科都会有些小毛病,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但她相信母亲的话,她略安心些:“那你好好休息,明天中午你想点吃什么。”

    第二天早晨,他还是心气难平,虽然还是和她一起上学,却表情冷淡。

    阮净慈也满腹心事地跟在他一步之后的位置。

    看到宁辰,她依旧很在意他和那个女生之间发生的事,可妈妈突如其来的手术,让她自我谴责。

    她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母亲的身体不适,却忙着争风吃醋。

    她的心里很乱。

    她忽然低声开口道:“宁辰。”

    宁辰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我妈妈做了手术,我要晚一点到校,早回去给她做饭,这阵子,放学后我不能等你了。”

    宁辰问起她妈妈的病情,她说没事,只是女性常见的一些小病,听到这里,他也不便再问下去。

    看见她神色有些恹恹的,他也气不起来了,安慰她道:“你不要担心,阿姨会好起来的。”

    到第三天中午,母亲还是不能下床活动,她心里的疑惑还是有些难解。

    母亲去了卫生间,阮净慈去收餐盒。

    床头边的抽屉微微开着,露出大大小小的药瓶。而药瓶下面,露出一抹浅浅的蓝色。

    那是病历本。

    她移开了药瓶。

    “病人主诉:停经50天。11号早孕检测为阳性,要求做人流手术。”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神色如常的将病历本放了回去,若无其事的收拾了饭盒,离开了卧室。

    恶心。

    她想到继父比母亲还矮半头的身高,凶神恶煞的长相,想到他说话的装腔作势和令人厌恶的语气。

    这个家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恶心。

    起初,她不相信母亲会看上这样的男人。

    她那时并不知道母亲将和这个男人结婚,她以为不过是相亲而已。之后不久,就听见了母亲要和他结婚的消息。母亲只是通知她,她要结婚了,以后她们都要和赵永刚叔叔一起生活,并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合适的立场表达意见。三姨曾对她说过,她是个拖油瓶。如果不是带着她,母亲不会生活的这么苦。拖油瓶能做的,就是听话的,不要给大人带来任何麻烦的活着。

    她就像接受母亲告诉她晚上炒什么菜一样,极度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可她此刻真的觉得恶心,恶心的让她无法忍受。

    母亲40岁,这个猥琐的男人47岁。他们有一个已成年的孩子,一个接近成年的孩子。

    避孕套,避孕药这些她都了解的事物,他会不了解吗?

    如果他们决意为这段婚姻再生一个孩子,就不会做手术。

    可手术发生了。

    人流手术对女人的伤害是怎样的,他,一个年近半百,历经世事的男人,不清楚吗?

    只有一种可能。

    他为所欲为,想怎样对待别人就怎样对待别人。

    她痛苦的闭上眼。

    她上高中了,她知道结婚的男女,发生这种行为是正常的事情。

    可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亲生母亲,和一个令她讨厌的陌生男人发生那行为。她一想到就觉得极痛苦,甚至伴随着恶心。

    所以她从不敢想象这个问题,她选择性地忽视了她生活里的这一面。

    可现实非要以这样残酷的方式,把她所有的逃避和连想都不敢想全都揭开。

    更何况,他甚至为所欲为,不顾她的健康。

    母亲到底为了什么,会接受这样的不尊重。她甚至想到更可怕的事情,母亲是自愿的吗?哪一个女人,愿意承受这样的痛苦,哪一个有良心的男人,会让一个女人承受这样的痛苦。想到这里,滔天而来的怒火从她的心底燃烧起来!

    她气得浑身发抖。

    可转身的瞬间,母亲瘦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心痛的窒息,在这个房间多待一秒,她都没法呼吸了。

    她用尽所有力气,挤出来一句:“妈,我先走了。我作业没做完。”径直冲了出去。她神思恍惚,木然地往前走,无法忘记母亲虚弱无力的样子。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是能量满满的人,从没有这样虚弱的样子。

    她为了生计曾当过快递员。她放学早,母亲接到她,带着她送快递,让她在楼下等,她自己爬上了十楼,下楼来大喘气的时候,还笑着和她说:“你看,我快不快。”

    可现在的样子呢?

    这是怎样的一种伤害和侮辱啊。

    她很想问问母亲,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自私恶心的男人。

    可她问不出口,这是她和她母亲之间,无法开口的话题。

    母亲再婚时候的酒席,家里的大人们不允许她参加。

    而她偷偷跑去了酒店。

    躲在酒楼一到二楼的楼梯拐角,蹲着身子隔着扶手的缝隙看见母亲穿着红衣服,和赵永刚站在一排给人敬酒。

    那一刻她很想哭,那种巨大的心酸,让她永生难忘。她感觉自己不仅没了父亲,也失去了母亲。

    她难过地和她同病相怜的好朋友诉说自己的伤心。

    好朋友的爸妈也离婚了,她被判给了爸爸。

    可好朋友早熟而冷漠地告诉她:“别难受了。你妈对你已经够好的了。我妈在五岁和我爸离婚的时候就不要我了,听说她新找的那个男的很有钱,她又生了个儿子。我爸说,这个社会男多女少,没有孩子的年轻女人可以再嫁个条件很好的男人。但如果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就不可能再找个这样条件的男人。你妈为了你,已经自己扛了十多年了。她已经为你放弃够多的了。”

    她像是心口挨了一记重拳。

    拖油瓶。

    她原来叫这个名字。

    上小学的时候,的确也曾有几个叔叔来家里吃饭,和母亲在一个屋子里单独长谈,可后来全都不曾来过了。

    她心里明白,只是不愿承认,那些都是母亲的相亲对象。

    母亲没有文化,一直非常艰辛的做体力活单独抚养她,直到她上高中,她的学费生活费越来越贵,才选择了比她矮,大这么多且自私自利的赵永刚。

    是因为她这个越来越费钱的拖油瓶,母亲失去了更好的选择。

    她一直都是母亲的拖累。

    她四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母亲负担不起城里的房子,带着她一直在农村的姥姥家生活。

    在农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别提离了婚的女人回娘家生活,还带着孩子,风言风语从没断过。

    夫妻离婚,孩子一般会被判给父亲。小学和初中时,她身边有些同学就是这样的。而母亲没有这样选。

    因为她的亲生父亲,是个婚后沾染上赌博和高利贷自我堕落的人渣,连家都不回,更遑论好好照顾她。母亲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落入这样的命运。

    她总想起童年时最后一次见到爸爸的画面。他带着一帮胳膊上有可怕纹身的人来姥姥家要钱,开口就说:“妈,如果没有钱,他们会把我打死的。”爸爸的眼角有深重的青紫色,嘴角还在流血。

    妈妈坐在一旁抽泣,姥姥也满面愁容:“孩子啊,我没有那么多钱啊。”

    她那时四岁,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场景格外惹人伤心。

    爸爸最终还是没要到钱,离开了。她舍不得许久未见的爸爸,趁着姥姥和妈妈去另一个屋子的时候,追了出去。

    她看见爸爸踉跄地在村里的土路上走远,她向前跑去追。

    与爸爸同行的纹身男突然发狠,猛地踢了爸爸一脚,他一下子翻倒在地上,很快,又有几个人上去围着他拳打脚踢。

    她吓得一下子呆住,大声哭泣。母亲从后面追了上来,将她抱起来,转身跑回家,闩上了大门。

    她从小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那个画面,就那样深深的烙印在她脑海中。

    母亲不愿意把她交给那样的人,所以才会即使得不到任何财产,也一定要争夺她的抚养权。

    这些年,没有学历只会做体力活的母亲,是怎样艰辛的拉扯着她,她一刻也不曾忘记。可如果一开始就抛下她,这些艰辛母亲都不必承受。

章节目录

辰光如旧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树林寂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树林寂静并收藏辰光如旧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