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涉水在母亲的葬礼上见到了父亲。

    一开始还以为这位陌生男人是母亲的某位旧识,直到葬礼结束后,她才知道这是自己快十年未见的父亲。

    然后父亲把她从九澳接到鹭城,她并没有抗拒,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然而到了新家之后,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她才知道,父亲早已经组成新家庭了。

    在餐桌上,只能偶尔听见餐具与餐具之间碰撞的声音,气氛隐隐约约有些尴尬。

    父亲的再婚对象姓薛,长着一张不显年纪的方圆脸,看起来像是阳光乐观的人,先开口问道:“给小水联系学校了吗?”

    父亲拿起纸巾抹抹嘴,说已经和学校打点好关系了,暑假结束后就直接去学校。

    薛姨笑了笑,转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鹭城一中可是最好的学校,你爸一早就打点好了,他想得可周到了呢。”

    只听父亲沉声道:“我知道你在原来的学校学习好,但是九澳毕竟还是小,学习压力也比不上鹭城。而且鹭城一中是最好的学校,学习好的人更多,你要想不掉队更要努力。”

    她抬头看着父亲正抬头注视着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气氛又变得尴尬了起来,薛姨便冲着弟弟说:“你看姐姐,学习在班里一直是第一,再看看你,让你背几个英语单词这么费劲。”说罢还轻轻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头。

    小男孩本在专心干饭,被提到一脸懵地抬起头来,看见大家都在看着他,脸变红了一下红到脖子根。

    父亲本来严肃的面容开始融化,笑着说道:“他才六岁,刚上小学,正是玩的时候。”

    面对着这么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她突然没了食欲。

    在对面快要摆到六的钟表,高涉水开口问道:“父亲阿姨,我还得去预习一下功课,我住在哪个房间?”

    她来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一共有主卧次卧两个卧室,看起来都像是常住人的,书房倒是刚刚打扫过的样子。

    薛姨放下筷子擦擦嘴,然后招招手示意她跟过来,拿上她还放在门口的行李朝书房走去。

    打开书房门,薛姨先把她的行李箱挪进去,转头有些抱歉地说:“家里只有两个卧室,先委屈你住书房了。”

    高涉水向她道谢后走进房间打量了一圈:木质地板,浅灰色墙壁,黑色的窗帘,深红色的书桌和书架看起来像是配套的。光这样看的话感觉住在这里还是有些压抑的。但是窗帘被拉到一边,傍晚的阳光温柔的洒进来,照在放在书桌上插好一束花的琉璃瓶上熠熠生辉,书桌正中央还摆着一张印着鹭城景点的明信片,上面写着:“欢迎小水姐姐来到新家!”书桌对面的铺着粉红色床单的单人床是这房间里少有的亮色,床边还摆满了可爱的玩偶,倒是显得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她知道这是薛姨为了迎接她而准备的,转过头去本打算再客套客套,然而对上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反而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应该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薛姨笑了笑,眼睛像一轮弯弯的月牙,拍了拍她的背。随后嘱咐她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就关上了门。

    高涉水坐在床上,看着紧闭的房门,目光又转向了桌子上的鲜花。她不是很懂花,但是自从到这后,她就看见了许多花,摆在门厅鞋柜上的,餐桌上的,茶几上的,卫生间里的,它们一看就是被精心照料过的。可见照顾它们的人一定是热爱生活又温柔的人。

    这突然让她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高涉水有点郁闷的仰头躺下,心想:“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上高老头的。”

    两只脚随意地甩了甩,拖鞋四仰八叉的落在地上。躺在床上的女孩放任思维肆意地向外发散。

    她的父亲高德正是一名律师,德正不正她倒不是很清楚,因为她的父母在她四岁时就离婚了,但是他脾气一定很不好,因为至今她还能清楚地记得父亲因为一点小事和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

    但是她的母亲李迎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高涉水自认为不是一个喜欢搭理人的的好脾气,但是转学前她的人缘不算差,很大的原因就是她的母亲是他们年级最受欢迎的英语老师,因此同学们爱屋及乌对她好感也不错。

    然而,噩耗如风,卷走了她们生活的安宁。

    那天早上她们还沉浸在暑假到来的快乐,商量着要去哪里旅游。未曾想不幸就悄然逼近:当天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就夺走了她母亲的生命。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回忆,门外的人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高涉水转头看向门口,是她的父亲,正皱着眉头盯着她问道:“怎么不在学习?”

    闻言她坐起来,敷衍道:“吃完饭有点发晕,先休息一下,一会儿还得把行李收拾一下。”

    “先不急着收拾,”父亲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下,环视书房一圈,然后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对她说,“这间房间做书房正好,住人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高涉水读不太懂他的变脸,不太习惯他这么和颜悦色商量的样子,歪了歪头耸耸肩。

    “还好。”

    “你薛阿姨在你们学校附近有一套旧房子,就离你们学校一公里左右,平时上下学很方便,你去住正合适,也不用再和同学住宿了。”

    听到他这么说,高涉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酸涩。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父亲,然后轻笑了一声。

    “行,方便就行喽。”

    正好一个人住也没人管的了她,她也不想成天对着她爹这张脸,能少见面最好。

    得到满意的答复,对面的人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随后,他随口提了几句多在学习上下点功夫,距离开学还有一个周之类的话,然后推开房门出去了。

    高涉水漫不经心地把行李箱挪过来,边胡思乱想边翻腾着行李箱。

    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自己会格格不入,会被驱逐。

    但是是谁呢?

    是高德正?和母亲离婚十多年,组成了新的家庭,他早就已经是别人的父亲,别人的丈夫,巴不得把自己和前妻生下的女儿像垃圾一样丢出去吧。

    是薛姨?美丽的插花,精美的明信片,用心准备的床铺……她以为她是真心欢迎自己,但是换做是自己恐怕也很难坦然接受丈夫和前妻的女儿吧。

    “呼……”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手上的动作不停,没有目的地翻找着行李箱。

    突然,她动作一停,她翻出了一张照片:一张自己和母亲的合照。照片中母亲笑靥如花,揽着故作高冷姿态的自己。她记得那是母亲带的学生毕业,她帮学长学姐们和母亲拍完照片,一群人起哄说要给母女俩拍合照。面对母亲如此期待地看向自己,虽然嘴上说着“好烦啊”、“真无聊”,但是自己还是乖乖走到母亲旁边,任凭自己被揽着,嘴角也难掩笑意。

    鼻尖发酸,从得知母亲去世开始内心积累多时的情绪终于再也无法压抑。

    终于,她低下头,无声地啜泣着。

    “容身之所是一个伪命题。人生永恒的事实是,所有人都是孤身一人。”

    她没有容身之所。

    她是个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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