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作壁上观,冷眼旁观尧宁的死亡。

    突然,他感觉体内血液翻涌,像是火山下的岩浆蓄势待发鼓动。

    沈星河一把捂住胸口,于神魂中冷声呵斥:“沈牵,别犯傻了!今日活命,日后道侣要多少有多少!”

    岩浆顶破皴裂地表,体内奔腾的血液一瞬逆流,铜锈绿光被驱赶,从四肢百骸向心脏回流。

    “你要干什么!想再次封印为父吗!”

    沈星河眼中一冷,神魂有片刻脱离沈牵身体,倏而又猛地扎进去,那股逆流的血液遭到无形阻力,再难寸进,甚至被逼得步步后退。

    沈星河嘴角勾出讥诮笑意。

    那笑意持续片刻,便猛地僵住。

    逆流血液中灵力暴涨,绿光被淹没吞噬,如游蛇遇火一般倏地缩回胸口。

    沈牵抬起眼,目光已然清明。

    神魂中传来痛斥声,他面无表情伸手入胸口,五指攥住心脏一截,在沈星河的惊惧大叫中,猛地用力。

    那一截心脏化作齑粉,一把小巧生锈,沾着血肉的铜锁落入手中。

    沈牵面色苍白收回手。

    铜锁自空中跌下,落入泥土中,眨眼间没了踪迹。

    他眨了眨眼睛,没死。

    他想,他赌赢了。

    沈星河不会让他死,他一生所求、亡妻的志向全数寄托在沈牵身上,只有身上流着他们血液的后代突破天道藩篱,飞升上界,他才能如愿。

    这个人只能是沈牵,不能是任何其他无关之人。

    曾经沈星河说,取出清心锁,他们父子会同归于尽。

    现在沈牵取出了,沈星河就算有再多怨恨、愤怒、痛苦,也选择了拼着即将消逝的神魂,将所有伤害反噬一力承担。

    沈星河魂飞魄散,永世不再入轮回。

    神魂消散前,他字字泣血,癫狂喊道:“沈牵!记住父母为你所做的一切!记住我们的牺牲!你此生不得道飞升,枉为人子!必遭天谴!必遭天谴!!”

    沈牵眉眼淡漠,未曾回应。

    霆霓应声而出,一道紫色电光闪过,沈牵身形原地消失,下一刻劲风裹挟血腥气掠过白苏,一道冰冷的声音在护法身后响起。

    “别动她。”

    霆霓横在尧宁眉心,在最后时刻抵住了白苏的刀刃,发出“锃”的清越一声。

    尧宁眼中映出霆霓熟悉的剑身,锋刃反射日光,光芒耀目放大,沈牵似是乘着金乌从天而降。

    他目光触到她时,哀伤涌上,又瞬间退潮。

    “尧宁。”沈牵挡住白苏反手一刀,“悟道破境。”

    尧宁下意识要去相助沈牵,却看到数十个身影跃上高空,隐隐分成两拨,各自列阵困住中间的魔尊。

    为首二人,一个水蓝道袍的公子,面容稍显稚嫩,另一个是位紫衣金带,气质高华的美貌女子。

    北冥宗少主王勉之。

    天枢派大小姐孟摇光。

    离得最近的两个宗门来支援了。

    魔尊僵蚕原已停手,见仙门二话不说地打上来,也被激起了杀性,眨眼间便与两大宗门的翘楚战在一处。

    而一直态度暧昧的度无主,在沈牵挣脱清心锁束缚来救尧宁时并未出手,此时魔界之主动了手,他身为手下,却不得不加入战局。

    漫天桃花再次飘零。

    地上凡人断续的惨叫哀嚎渐次响起。

    两大门派的顶尖战力只能勉强拖住魔尊与度无主一时片刻,尧宁若是加入,便救不了地上的普通人。

    她一时陷入两难。

    沈牵看出她境界松动,要她此刻去悟道破境。若尧宁此时能破境成功,这边战力大涨,必能护住此间普通百姓。

    悟道破境,并不是顷刻之间便能做到。

    梵天寺执仙界牛耳,寺中高僧尚要以七世轮回去修道心;如沈牵这样的天才,与大道有感时,也要闭关数月。

    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修者,在这样杀机四溢,生民煎熬关头,真的能快速破境吗?

    沈牵与白苏眨眼间已过了数千招。他身体虚弱至极,知道此时形势大概难以善终,还是尝试传讯魔尊、王勉之与孟摇光。

    “此事有异,先都罢手。”

    白苏啧了一声:“怎么你这小白脸也爱走神,忒看不起爷了!”

    接着势大力沉一击而下,沈牵被打得退出百丈。

    正道众人看到这一幕哪还能休战,更何况已起了杀性,凶残暴戾的魔尊也不会轻易罢手。

    战火已燃,正魔数十年的太平终是碎裂了。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间,尧宁心中犹豫时,就见沈牵掠过自己身边,身影再次迎上白苏,语声落在尧宁耳畔。

    “你可以。”

    那声音低沉,笃定,刹那间尧宁感到一股奇异的安宁。

    她不再纠结,寻了个屋顶,闭目盘腿。

    王勉之与孟摇光瞬间明了,两人与各自同门传讯,一定要拖住时间。

    “她行吗?”王勉之焦急又怀疑,看向远处尧宁,“咱们拖不了多久。”

    合北冥、天枢两派之力,只勉强挡住魔尊与度无主,而沈牵明显受了重伤,白苏又是不要命的打法。

    正道势弱。

    王勉之心中很悲观。

    但更令他绝望的是,空气中突然出现数十魔界之人,浑身缠绕魔息,与魔尊一样穿戴铠甲,人数与这边持平。

    僵蚕一笑:“正道人才辈出,且让我这些孩儿也长些见识。”

    魔界士兵一个个对上天枢、北冥的修者,虚空之上,只剩王勉之与孟摇光同魔尊、度无主对峙。

    两人均是青春年少,此刻都不由脸色苍白。

    合他二人之力,对付度无主尚且勉强,只怕魔尊一挥手,两人就已死无葬身之地。

    王勉之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不像样:“没事,我还可以自爆。”

    孟摇光惊愕看向他:“你说什么?!”

    王勉之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珠,脸色惨白,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没看到沈牵的布局吗?我们拖住大个子和小白脸,给尧宁争取时间,只要她能破境,我们就有希望。”

    孟摇光缓缓摇头,张了张嘴,半晌才道:“世上从未有人能这么快破境,你信她?”

    王勉之表情古怪:“我才不信那个丑八怪。”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视死如归的决绝,轻声道:“我信的是我哥。”

    王勉之踏出一步,少年人鬓发翻飞,目光坚定,自有一股意气:“北冥宗王勉之,讨教尊上高招。”

    就算要死,他也要死前伤到魔尊,让父母同门,让沈牵,知道他王勉之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废物。

    王勉之握紧了手中剑。

    突然眼前变亮,日光好像陡然间炽烈了几分。

    明亮的,带着灼热温度的阳光自天宇泻入尘世,所有人都情不自禁仰头看去,虚空中有什么被灼烧得呲呲作响,那是流窜的魔息。

    整个九洲的天上突然云浪翻涌,一齐向中则之地汇聚,大风呼啸而上,风起云涌之处,忽然一道白光闪现。

    这光芒过于明亮,一瞬间令无数人短暂失明,眼底只剩无尽空白。

    白光闪动着消逝,惊雷炸响,轰隆轰隆,天地间所有声音都似乎远去,修真者耳力高于凡人,被这惊天巨响震得剧痛,耳道中流出温热鲜血。

    王勉之捂着剧痛的双耳,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他表哥沈牵修习的是雷电系心法,所以这是他的出窍之威吗?

    但王勉之很快发现不是。

    一道雷电自九天轰然劈下。

    天穹之下,一个红衣身影猛地迎着雷电飞上高处。

    那是劫雷。

    尧宁破境的劫雷。

    接下来是第二道,第三道……

    整整十道劫雷劈在了尧宁身上。

    九洲正魔无数修者仰头观看,所有人都被这一幕久久震惊在原地。

    天道有缺,世上千年未有化神。

    即便是沈牵、褚良袖这样的天才破境后又迅速跌境,也不曾引来过化神期的劫雷。

    无数道心声不约而同问出同一个问题。

    “是谁?”

    尧宁的衣衫钗环皆被劫雷劈成齑粉,电光散去之前,她自乾坤囊中取出一件白衣穿上。

    发髻散落,青丝垂下,她立于苍穹之上,全身上下再无装饰夺目,人们仰望时,才发现这是一个极出尘的美人。

    乌发如云,雪肤红唇,从骨子里透出的侵略艳色。

    九道天雷未能劈死尧宁,她已是化神之境。

    尧宁垂下眼,看向底下众人,却又像谁都没看。

    桃花瓣仍在飞舞。

    尧宁眉心一动,云层散去,金光破出,刺目的光线笼罩大地,中则屹立百年的古朴建筑浓阴砸地,光与暗泾渭分明。

    有站在阴影中的人发现,那骇得众人魂飞魄散的夺命桃花落在他们身上时,如影遇光一般消散。

    他们没有化作白骨。

    人们不可置信地叫了出来,有人敏锐地发现了关键。

    “站到阴影里!快!站在阴影里不会死!”

    消息瞬间传遍,所有人都得救一般向廊檐下、屋子里、大树底下所有阴影处狂奔拥去。

    能让凡人血肉消融,顷刻间化作白骨的漫天桃花落在地上,如一粒粒尘埃落在天神的肩膀,没有一丝威胁。

    大日凌天,光明遍照,暗影随生。

    尧宁精于阳炎心法杀戮的那一半。

    如今她学会了另一半——拯救。

    阴影之下,所有攻击都被消弭于无形。

    沈牵遥遥看到这一幕,嘴角勾起了一个清浅温柔的笑,他猛地挥剑,磅礴灵流涌出,白苏倒飞出去,远远化作一个黑点。

    沈牵皮肉寸寸皴裂,全身爆浆一样涌出大股鲜血,白衣瞬间染红。

    残缺的心脏跳动渐渐缓慢,他眼中神光逐渐寂静。

    如一只红色的折翼蝴蝶,自高空颓然坠落。

    尧宁蓦地吐出一口血,体内汹涌滚动的灵力被看不见的东西鲸吞吸走,如海浪拍上礁石化作千万碎片,她神魂一震,化神之境已然跌落。

    日光变浅,流云即将淹没太阳,阴影肉眼可见变淡,避难的凡人喧闹不安起来。

    尧宁咬紧牙关,一滴冷汗自额角落下,她运转阳炎心法,大地上暗淡下去的阴影又陡然浓重。

    她吐出一口血气,身形闪动,如一道光射向下坠的沈牵。

    降落中,尧宁抓住了沈牵衣袖,然后展开双臂,接住了她破碎的蝴蝶。

    即将落地时,奄奄一息的男人突然一用力,两人位置颠倒,沈牵砸在地上,而他怀中的尧宁毫发无伤。

    尧宁忙起身,看着浑身是血的男人,伸出手想要检查他的身体,剧烈颤抖,泪水已流了满脸。

    沈牵伸手扶上尧宁的腰,然后向上,揽住她的肩膀,发力将人按向自己怀中。

    远处脚步声渐近,上凛然声音焦急:“他不行了,快!”

    沈牵与尧宁挨得极近,那是一个耳鬓厮磨的姿势,手上的力道蛮横而粗暴,仿佛要将尧宁揉进自己的血肉。

    他微微侧头,鼻尖扫过尧宁颈侧,温热的吐息拂动她的发丝。

    他的声音温柔而悲伤,却又冷漠而残忍。

    沈牵说:“尧宁,削去我的道侣印。”

    “还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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