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到,窗外伸手不见五指。谢衡之蹑手蹑脚下床,摸黑找到了昨晚就叠放好的朝服,一层层穿上,在院中简单洗漱,便匆匆出了门。

    待漏院内,一群黄门卫和女官门备好茶水,朝臣还未到,他们便小声说话。

    “官家真是心善,还惦记着那位被废的太子,给商王许多优厚。”

    “万福恩泽,保佑小太子健康长大。”

    有位小宫女大约是刚来不久,不解道:“可王皇后是不是很讨厌废太子,杨寒灯大人又是站在哪一边呀?”

    年岁稍大的黄门卫压低了声音,责怪道:“以后这种话在宫里少说。”

    “如今小太子的生母是王皇后的陪嫁婢女,祝尚书、开封府尹和西北边将任经略都是皇后母族亲眷,身份贵不可言,宫妃皆以她马首是瞻。她自然看废太子与商王不顺眼。至于杨大人,他向来只忠于官家一人。官家罚他或是奖他,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待漏院外挤着不少早点铺子,不少官员们三五成群的挑挑拣拣。谢衡之没什么胃口,直接走进院中,寻了把靠墙的玫瑰椅,坐下闭目养神。

    这几晚同霍娇挨着睡,她睡姿很不老实,几次将腿伸出来翘在他肚子上。

    他心猿意马,几乎整晚没有睡熟。

    想到她的丑态,谢衡之双手抄在朱红色官袍中,忍不住一笑。

    后背被人猛拍了一下,谢衡之拉着脸抬头看,是一身绿衣的刘雪淮。

    “做什么美梦呢,咧到耳朵根了?”刘雪淮边说边吃炊饼,还给他也掰了块:“垫点儿吧,今天事情多,下朝得要晌午了。”

    谢衡之面无表情地接过来,咬了一口,又闭上眼。

    刘雪淮早就习惯了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站在一旁同几个相熟的武将聊起天儿来。

    不多时彭从也精神抖擞地进来,加入其中,高谈阔论起西北边防。

    彭从道:“我听说,西捶给任大人送信想求和谈呢,言辞恳切,娘嘞,信里还说要把公主嫁给杨大人。”

    刘雪淮苦着脸:“我们杨大人一把年纪了,放过他吧。”

    他看了不远处一身红袍,冷清如佛子的谢衡之,努努嘴戏谑:“让兰慕瓴去和亲,他年轻貌美,西捶公主一定喜欢。”

    谢衡之慢慢睁开眼:“慎言。”

    彭从抱着手臂笑道:“人家家里有个月白衣裙的宝贝娘子,失而复得,眼睛珠子似的宠着呢。我看,不如你去和亲吧,你家母夜叉,刚好能和西捶公主打个有来有回。”

    更声响起,宫中女官们提着风灯开门,待漏院里声音渐歇,谢衡之抖了抖衣袍站起来。

    几步开外,一群紫衣翅冠的朝臣也从前间出来,其一满头白发,面目沧桑,正是杨寒灯。

    谢衡之与刘雪淮等人行了礼:“平章大人。”

    杨寒灯略一点头:“昨晚延庆路转运司指挥返京述职,慕瓴,你稍后先帮他理一理季末城墙修筑的事。”

    他又拍了拍刘雪淮:“官家要我举荐一个信得过的武将,去延州,先与你通个气。”

    两人都应下,杨寒灯便先行入殿。

    谢衡之揶揄:“不会是去和亲吧。”

    刘雪淮傻眼了:“不能吧。”

    谢衡之但笑不语。哪来的什么和亲,西捶诈和罢了,但他睚眦必报,非要吓唬回去不可。

    早朝事闭,谢衡之便去枢密院与转运司指挥于大人会面,整理他带来的卷宗。两人带着几个编修,将靡费工料和将修未修数目核对数遍,眼看已经午时。确认无误后,于大人又找出请奏文书:“谢司承,壮城兵的设置,我们大人说也要申报枢密院具请。”

    谢衡之将文书仔细读完:“杨大人应当还在同官家说话,稍后会来批阅。请于运使先行歇息。”

    女官奉上茶点,谢衡之又问:“适才听说了一点延州的传闻,不知真假。”

    于运使塞了块花生糕进嘴:“您是说西捶求和的事吧?确有其事。”

    谢衡之垂下眼,也不追问。

    于运使在京做官不久,便去了延州。十几年来一直是任经略的左膀右臂,立场难以分辨。

    于运使反问道:“不知枢密院如何看?”

    谢衡之惜字如金:“杨大人打算先派人探清虚实,再做决断。”

    于运使囫囵就着茶,将花生糕咽下去,无奈道:“拖久了也不好,兵贵神速,希望这次回去,就能将贵使一并带回。”

    谢衡之温言保证:“应该没问题。”

    不多时杨寒灯风尘仆仆地进来,身后跟着兵部祝尚书、殿前司指挥使等人。

    谢衡之同于运使退至旁侧,将查阅延州城墙事上报,杨寒灯不疾不徐:“此事我已知晓,先让雪淮过去历练历练。”

    他这一开口,谢衡之和于运使都明白了。杨相这是不把西捶求和当真,甚至还派了心腹武官前去应战。

    等事情商议的差不多,已经到了下午,刘雪淮见谢衡之面前的茶水和糕点一口未动,同女官要了张油纸包起来:“带着路上吃啊,别饿晕过去了。”

    谢衡之接过来,深深看他一眼:“你还精神得起来。”

    刘雪淮挠挠头:“就是去探探路子,又不一定真的打起来。”

    谢衡之没那么乐观。

    刘雪淮武将之后,又是进士出身,是不可多得的儒将,向来备受期待,杨寒灯不舍得轻易动他。

    彭从一直在枢密院外等着二人。等他们出来,他看着谢衡之脸色,锤了下刘雪淮的肩膀:“师兄,你要是有去无回,嫂子我一定照顾好。”

    刘雪淮气得要揍他,谢衡之岔了话头:“你们可在开封府有什么相熟的人。”

    彭从道:“有很多相熟的……死对头。你要办什么事?”

    谢衡之道:“我和内子只在乡里拜了天地,还未来得及去开封府入册。近日想把这事办了。”

    刘雪淮道:“这直接去开封府办就好了,接待不周,正好直接参他们!”

    谢衡之无言了许久:“婚书上不想用谢衡之这个名字。”

    几人也跟着沉默下来。

    谢衡之家中那些事,杨寒灯师门中几个感情深厚的同门都知情,当年也是杨寒灯与师门劝解他,宽慰他,帮他走出那段泥泞过往。

    彭从用力地搜刮脑中的名单:“行,这事包在我身上,婚书带了吗?”

    谢衡之点头。

    刘雪淮想起一件事:“你那便宜哥哥的事,有进展。”

    “怎么说?”谢衡之并不意外。

    “河中路往秦州的官道上截获一批走私的商队,收缴了几本没有鈴印的方志书,书中记载了中原腹地多城的风土人情和作物种植,属违禁书籍。应当是想送去西捶。用墨用纸都不好辨认,但请人看过了,不是官印,看装帧起码是福州、汴梁、川蜀这几地的大坊印所出。”

    谢衡之若有所思,荣二娘的书坊,在汴梁也算不得上上品,这其中牵连,恐怕比原先料想要深。

    等他回到家中,已经擦黑。一家子都做好了晚膳等着,见他还带回来一位二十出头的小郎君,霍老板竖起大拇指:“郎君这身板,结实。”

    彭从难得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霍娇热脸相迎,又拖了把凳子过来:“我们见过的,你叫彭从,是皇城司的亲事官,对不对。”

    彭从不好意思地坐下来:“嫂嫂还记得我。”

    不一会儿,小孙添了道肉菜,彭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霍老板这几日同邻里混熟了,掌握了不少资源,热心问他:“小郎君可婚配了?”

    彭从嘴里塞着菜,点点头:“我儿子都三岁啦。”

    他瞥了一眼谢衡之,没说话,略带嘲讽地笑了笑。

    谢衡之自当没看见,反倒是霍娇耳根红了。

    霍老板大大咧咧:“衡之,你和娇娇也要赶快了,否则到时候同龄的亲朋好友都结了姻亲,你们要赶不上趟啦。”

    霍娇差点呛到,谢衡之面色如常:“阿耶可放心,不过我们打算先去官府入册。饭后就去。”

    在乡下,入不入册也不太重要,邻里之间有重天然的道德约束。不过霍老板明白,京城有京城的规矩,何况谢衡之现在是官宦人家,户籍清明必不可少。

    霍娇意外地看着谢衡之:“这么急?”

    “夫人铺子里有事吗?”

    “倒也无事……”

    彭从也道:“那就今日吧,今天日子不错的,官家都选了今日上朝呢。”

    因为事先打好招呼,事情很快办好,开封府的小吏还是那位。他眨巴着眼,登记了霍娇的家中父母和籍贯,又将谢衡之的姓名添上,临走前提醒道:“郎君入赘,今后生的孩子,就姓霍,知道的吧。”

    谢衡之捏着霍娇手,唇角含着笑:“知道的。”

    走出来好远,霍娇想起一件事:“我看话本上写,不是要给婚书盖上开封府的大印吗?”

    彭从身子顿住,看着谢衡之。

    谢衡之不慌不忙走着,不甚在意道:“哦,婚书我早先拿过,丢在官署了,花五十文钱买得他们写好的,无甚特别。本以为不用你再跑一趟,那人却说新妇需得到场,我和彭从才特意接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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