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空空寂寥,氤氲着股日照暖融融的气息,与先前凄冷幽黑的宅邸大相径庭,数棵玉兰挺立风中,风穿过的瞬间落下白花阵阵。

    羡枝在后院扫扫停停,心思还停留在如何找到追溯镜碎片上,没注意到前方站的人,直挺挺撞了上去。

    少女刚打扫完的后院落花,又因为摔跤散落满地,等于之前的活都白干了。

    “哎呦。”

    羡枝结结实实摔了个跤,额头也被撞得生疼泛红。

    面前穿着单薄仆从服装的少年跟没听见声音似的,自顾自依旧站在原地。

    少年容貌绮丽,如冷雨夜中劲挺的凉竹,目光破碎而凄厉。

    他额前的墨发却盖过了侧面,隐隐约约露触目惊心的猩红疤痕来,脸上似乎是有烫伤的痕迹。少年左右手上还大面积缠绕着粗糙的绷带,浸透出点点血斑。

    “你这人怎么杵着挡路呢。”

    少女吃痛地揉揉自己的伤处,抱怨了句站起来。

    脸上沾满了落花的尘土,整个人灰溜溜的。

    少年只字不语,冷冷地看了眼羡枝,目光似是带着点敌意,仔细看布满茧子的手还正摸索着腰间的木剑。

    下一秒,少年就会抽出木剑杀了面前的羡枝,但他迟疑了。

    “什么仆从还随身带着木剑?”羡枝蹙眉,这个男的怎么这么奇怪?

    “小枝!回来!”后院做杂活的王婆在后头喊羡枝的名字,伸手将少女扯了过去。

    “你说你去招惹他干什么?”

    “你之前不都是知道这个疯子常年在后院的吗?”

    “疯子?他吗?”羡枝疑惑地指了指抬头仰望玉兰花树群的木剑少年。

    “对啊,这个疯子不就是柳府里的侍卫吗?”

    “也不知道家主为何如此好心,收个疯子当府里的侍卫,还说什么多一个不多的,白吃我们柳府多少饭呢!”

    王婆骂骂咧咧地说道,还一边剥手里的豆荚,她看起来非常不待见那个木剑少年。

    “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双亲都被山匪杀了,又被山匪毁了容,也就他自己倒还会点三脚猫功夫。”

    “可这性子又这么孤僻,不愿与人交往,还时常发点疯病,日子久了,府中能招谁喜欢呢。”

    “小枝,你就听我的话,离他远点就对了。”王婆凑近羡枝嘀咕着,还没说完就被其他人叫去前院干事了。

    “王婆子,来前院帮忙!”

    “诶!来了!”

    “小枝你切记我的话。”

    “嗯嗯。”羡枝点头,“诶,王婆等等...”

    还没来得及追上王婆的脚步,询问柳府其他的事情,就看到玉兰树下的木剑少年直挺挺倒地,发出“咚”的闷响。

    刚刚人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倒了?!

    羡枝左右为难。

    幻境中也不能见死不救。

    “也罢,救你一回,说不定能从你这里知道点什么。”

    羡枝无奈摇摇头,上前拖起了昏厥状态的木剑少年。

    单凭羡枝单薄的躯体只能堪堪将木剑少年拖到屋檐下方。

    外头太阳正盛,少年唇色苍白,汗水打湿了鬓角,脸上的疤痕也更醒目了几分。

    “没有这道疤倒还挺好看的,可惜了。”羡枝叹了口气。

    听王婆讲的事,他也确实是个可怜人。

    “水...水...”木剑少年气若游丝,手里还紧紧攥着木剑不肯松手。

    “你等着,先别死啊!我这就去找水。”

    羡枝找遍了后院才找个快干涸的水井,奈何没有舀水的工具。

    只能伸手鞠起一团冰凉清水,跑回到木剑少年身边,用自己的双手喂进了他的嘴里。

    羡枝感受到了木剑少年的体温,肢体触碰让她觉得手心酥麻,控制不住地想收回手。

    少年干裂苍白的嘴唇像团炙热燃烧的火焰,触碰到清泉的刹那如同重获新生般,紧绷的身体舒缓了下来,模糊的意识也慢慢清醒了起来。

    “你醒啦?你刚刚昏倒了,幸好我救了你,不然你就...”羡枝得意地向他解释道。

    肯定会报答自己什么的吧?

    结果令少女没想到的是,木剑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费力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为什么要救我?”

    羡枝真想一把将木剑少年扔回后院,让他自生自灭,怎会有如此不通人情事理之人。

    少女气鼓鼓地推开虚弱的少年,拍拍衣袖上的尘土,准备转身离去。

    果然自己不能多管闲事。

    “你叫什么。”

    羡枝疑惑地回头,木剑少年阴鸷地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肩上,少女不禁打了个寒战,刚刚是木剑少年在问自己吗?

    “我吗?”

    “嗯。”

    “小枝。”

    “蓝河。”

    “什么?”

    “我的名字。”

    木剑少年说完话,就缓缓扶着落灰破旧的墙壁起身准备离开。

    少年因常年习武,身姿极好,背影如缓缓坡上之青松,粗糙的仆从衣物掩盖住了他自身的锋芒。

    在某个瞬间,羡枝心中升起了无名的熟悉感,总觉得蓝河和某人很相似,但却又拿捏不准。

    是镜辞安吗?但镜辞安不应该穿到陆钦明身上了吗?

    “我又多想了。”羡枝摇摇头,抓起扫把往前院走去,少女算好了时间,此刻陆钦明应该已经在柳府拜访了。

    庭前荷花摇曳,绿枝扶池,前庭染尽了新绿之色。

    陆钦明孑孓于尘的影子被倒映在微微泛潮的青石板上,男人模样清隽,硬朗中带有君子温润之感,时不时看向柳静姝的目光里极为柔和珍视。

    “静姝,我来了。”

    陆钦明已在庭前与柳静姝相见,手中还提着备好的薄礼,礼数做得滴水不漏,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公子。

    “钦明哥哥...我们早已定好婚期,如今再来府中拜谒当真是有心了。”

    柳静姝抬头望向陆钦明,少女面色绯红,两人相视而立,连空气中都蔓延着缱绻婉转的情愫。

    “那就是陆钦明?没想到竟是这般纤弱的谦谦君子。”

    羡枝躲在墙角偷偷听二人的对话,她在想如何才能唤醒镜辞安的意识,看起来并非易事。

    “钦明哥哥请先用茶。”柳静姝将身前沏好的茶盏推向陆钦明,“恰好家父前几日收了几幅名家之画,我去寻来与你共赏。”

    陆钦明微微含笑点头,眉眼中的温柔呼之欲出,两人已然是一副恩爱两不疑的模样。

    女人在出门前还不忘点燃桌案上的新香,回头朝陆钦明莞尔一笑道。

    “这是府中新上的安神香,钦明哥哥且先闻着,疏松片刻。”

    房门被柳静姝轻轻合上,羡枝见状偷偷摸摸从外墙角处翻到了陆钦明的面前。

    男人见突然出现的少女,手中的半盏茶险些打翻在地。

    “小枝,你怎么在这?”

    陆钦明被吓得一抖,羡枝翻墙就如同一只轻燕飞到了他的面前,快得惊人。

    “镜辞安。”羡枝目光炯炯,按住了陆钦明的肩膀,期待他能唤醒自我意识。

    “小枝?你在喊谁的名字?”陆钦明轻轻开口,他完全没听懂羡枝说的话。

    没有头疼,没有意识混乱,陆钦明依旧好好地端坐着...

    “怎么会?”羡枝瞳孔骤缩,陆钦明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镜辞安!”

    “...”

    “镜辞安!镜辞安!”

    “...”

    少女用力喊着名字,还不断地摇晃陆钦明的肩膀,差点把陆钦明从凳子上甩飞出去。

    “小枝别摇了,在下头脑有些发昏。”陆钦明实在熬不住,示意羡枝赶紧停下来。

    “你不是镜辞安?!”羡枝瞪大双眼惊叹道,反而手上的力道更紧了几分,“那你是谁?!”

    “在下城平陆氏...陆钦明...”

    即使陆钦明被羡枝晃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却依旧强撑着身体,老实巴交地回答了羡枝的疑问。

    难道自己又搞错了?羡枝松开了抓住陆钦明衣袖的手。

    可何月泱是柳静姝无疑,而陆钦明只是陆钦明?

    还未等羡枝反应过来,少女只觉身体一软,头脑发昏,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空气中沉香的气息愈发浓烈。

    “这香...有问题?!”羡枝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怎么会这样?

    “小枝,我觉得头好晕...”陆钦明是个文弱书生,自然承受不住浓烈的催眠檀香,率先倒在了桌上昏睡过去了。

    羡枝手扶桌角努力遏制混沌的意志,奈何身体就跟醉酒了般摇晃倾倒。

    此时早已在门外守候多时的柳静姝踱步进了房门,她怀中还抱着一沓刚刚拿来的画轴。

    “羡清枝,你在做什么?!”柳静姝的声音暗含愠怒,手里还攥着刚拿过来的山水画,卷轴哗啦哗啦散落一地。

    “何月泱!原来你早就醒了?!”

    羡枝听到柳静姝喊自己的真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这个房间里没有别人,除去她和陆钦明,只可能是何月泱放的催眠檀香。

    何月泱忽而上前拽住了羡枝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将身体疲力的少女拖出了屋。

    她们站在外廊的高台上,风呼呼地往高台上灌,何月泱忽然松开了羡枝的手。

    突然,女人鲜红的指甲扣住了羡枝的脖颈,怒火让她的裙摆略显凌乱,在柳静姝的瞳孔里,是愤怒的何月泱。

    “羡清枝,我警告你,不要再靠近陆钦明半步。”

    “那柱香有问题...是你放的?”

    羡枝唇色苍白,催眠檀香的威力已经让她双眼发黑,仅靠意志力在强撑。

    “没错,是我放的,怎么样?催眠香的滋味好受么?跟你当年的迷魂散相比如何?”

    何月泱讲到这微微顿了顿,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羡清枝给她施的迷魂散。

    如今相同的招数,她要好好还到羡清枝的身上。

    “你这么着急去寻陆钦明。”

    “又在打什么主意?陆钦明就是镜辞安对吧?”

    “为什么到了这里你还是要与我争?为什么你总是要夺走我的东西?”

    “何月泱你听我说...”羡枝脖颈被掐出红痕,艰难地喘气。

    她想说陆钦明不是镜辞安,但何月泱就是不给羡枝开口的机会。

    “闭嘴!你以为你还能拆散我和镜哥哥吗?!”

    “镜哥哥只会跟我在一起!”

    说罢,身后传来府中下人赶来的脚步声,何月泱立刻松开了掐住羡枝脖子的手,女人在羡枝耳畔低语警告。

    “你最好识相点,如今我是小姐,而你只是个奴婢。”

    “想要你的命只在我一念之间。”

    羡枝体力不支,被何月泱顺势推下了高台,少女白皙的胳膊被粗糙的地面摩擦出鲜艳的血迹,腿部也因下落的冲击传来钝痛。

    她早该料到何月泱清醒了,但她没想到,何月泱竟然仇视自己已经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小枝这是怎么了?”闻声赶来的仆从们看到了羡枝摔倒在地的场景。

    何月泱又重新做回了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柳静姝,缓缓走下高台的台阶,轻言细语扶起了疼痛喘息的羡枝。

    “小枝,你怎的这么不小心?好好走路怎么还摔了呢?”

    “总是这样毛手毛脚的可怎么好?”

    仆从们围城一圈,与柳静姝共同扶起了被催眠香迷地昏聩乏力的羡枝,却没发现柳静姝偷偷在羡枝的耳畔发出的威胁。

    “你但凡敢说出今日之事的一个字,恐怕性命堪忧。”

    羡枝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狠狠咬后槽牙,手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就算当下被何月泱阻挠,她也一定要找到追溯镜碎片,从这幻境里出去。

    她到底是太信任了何月泱,忘记了自己是与女主不共戴天的恶毒女配。

    “小云,今日小枝受惊了,扶她下去吧。”柳静姝挥手叫来了还在前庭干杂货的小云。

    “小姐,小枝的伤...”小云试探性地抬头问柳静姝。

    “不用管了,也不需要给她看医。”柳静姝垂眸,面色凉薄,带着些许不快。

    “可是小枝伤的不轻啊...”小云愣住。

    从前的小姐可是从未苛待过下人的,更何况是自己的贴身丫鬟。

    “我说不用管还有什么问题吗?”女人蹙眉愠怒,“把她扔后院去自生自灭,谁都不许私自给她求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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