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尔诺用力掐住程枯的下巴,迫使他的眼睛看向自己。

    这双眼睛早不是老更夫的三白眼,而是程枯自己的那双狭长的凤眼。

    “呵,你说不提谁?”

    程枯咬牙,奋力地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人桎梏住,便只愠怒地瞪着眼前的年轻郎君。

    臻首峨眉的年轻郎君此刻眼中却闪现出利刃光芒,仿若要将自己撕碎。

    程枯只听到她冷得彻骨的声音:“容成玉,本是南越人士,因家中贫寒跟随家人逃至京城,饥寒交迫之下被迫沦落风尘,好在她运气不错,在青楼里被一位富家公子看上,公子对她赤忱,给她赎身,置别院,带她回了柳州。”

    “不是这样,你不要再说了……”

    男子暴戾又凄惶的喊声响彻在州府衙门的偏厅。

    苏尔诺恍若未闻,松开他的下巴,站起身,语速却越来越快:“为什么不说?”

    “你怕再想起陈年旧事,想起你母亲被人掐死挂上横梁的瞬间?”

    “可惜那公子不是良人,外表温文尔雅,其实性格暴戾,将你母亲带回淳安后便暴力相向,你们也是遭殃者,最后你母亲被人发现自缢在房中,你们两个便不知所踪,你们的那位父亲更加没了踪影。”

    “他去了哪里?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程枯狰狞的脸上忽现出灰败之色,然不过一瞬,他便眼含凶光地瞪过来,邪肆一笑道:“他去了哪里?你去找啊。”

    苏尔诺心中“咯噔”两下,盯着他良久,直到小黑猫忽然尖利地喵了好几声,对着程枯露出两颗尖牙。

    “小黑!”

    她皱眉唤了一句。

    黑猫没有转头看她,而是倏然高高跃起扑到了程枯身上,在他脸上划了一条长口子。

    “小黑,过来。”苏尔诺又唤了两声,黑猫才跳落到她手边。

    她仔细看着依然呲牙咧嘴的黑猫,只觉得奇怪。

    “你怎么了?”她顺着黑猫脖子上的毛,仔细看着它的碧绿色瞳仁。

    黑猫看看她又看看程枯,只是摇了摇尾巴。

    ……

    一墙之隔的外厅里,夏侯过跪在堂中。

    他不只是跪着,头发被横梁上的吊线高高吊起,头颅被迫仰着,手脚被紧紧捆住。

    几盏明亮的大灯正好射进他的眼中。

    裴宁澄在堂上坐了良久,只问过一句话。

    “夏侯过,你招还是不招?”

    夏侯过硬气地答道:“我没犯事,何来招供!”

    偏厅里程枯的叫声隐约传过来时,夏侯过也不过是眉头皱了皱,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裴宁澄半阖着眼也不再言语,静静地欣赏着堂下被吊着头颅的人的无声挣扎。

    就算没有现代威力巨大的射灯,这几盏油灯聚在一起久久地照着人的眼睛,总是会不舒服的。

    他慢慢等着,过了好一会才翻看着手头的卷宗以及刚才偏厅递过来的字条。

    陆寺正不止是翻出了淳安县容姓女子自缢案的旧卷宗,还着人调查了容成玉之前在京城的行踪事迹。

    他自然是翻到了一行字-二十年前容成玉在媚香楼为妓,一来便抢了冯蓉儿的花魁头衔,在城中风头无二。

    容成玉和冯蓉儿肯定是认识的。

    而偏厅的字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容成玉夫妇也是被害的。

    他指尖一顿,终于抬眸看了眼下面。

    “容成玉,这个名字你可听过?”他寒声问道。

    夏侯过动了动眼皮,像是被光刺伤了眼,眼中划过一丝狠戾,冷漠地摇头:“不曾听过。”

    “或者我该问你,容成玉是不是你杀的?”

    金石相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审问厅里扬起。

    夏侯过的喉结极速地滚了几下,十指紧紧握拳,手背上青茎鼓得老高。

    “是你杀的?”裴宁澄扯唇,“还是程枯?”

    他欣赏着下面人听到这句话时的震惊,冷笑着继续追问:“或者……是你们两一起下手的?”

    “毕竟两个七八岁的孩子的力气不太大,要把一对成年夫妇都杀掉是要费点功夫的,你们两个联手就不一样了。”

    “你们先杀的父亲?”

    夏侯过猛地瞪大眼睛,还是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宁澄眯眼笑了笑:“哦,那就是先杀的父亲,再处理你们的母亲。”

    “你们把父亲的尸首放在何处了?”

    夏侯过裂了下嘴角,笑意阴冷:“我没做过。”

    “淳安县离这里上千里,确实不好查验,况且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父亲只怕早就白骨森森了,不过这些女子尸骨未寒。”裴宁澄从堂上走下,围着他绕了一圈,“你——要偿命。”

    “来人,大刑伺候。”

    裴宁澄冷声下令,手执刑具的衙役围到夏侯过身边。

    “啊……”夏侯过凄厉的叫声响起。

    深夜的通州府里灯火通明,惨叫声不断,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将近子时,苏尔诺才从偏厅入来正厅,她手上缠着那只肥胖的黑猫。

    黑猫在她手上阖着眼,却在入来的瞬间睁开绿眼。

    它迅速地从人手上跳下,直接跃到正被极刑折磨地奄奄一息的男子身上。

    “喵,喵……它呲牙对着夏侯过狂叫。

    苏尔诺心中讶异,这只猫像是知道什么似的。

    兴阳寺的住持说这不是寺庙的猫……

    想到此,苏尔诺的心跳异常快速,她颤声唤道:“小黑,你认识它?”

    小黑冲着她“喵呜”。

    好像在说是的。

    ……

    苏尔诺彻夜未归,只在太师椅上眯了两眼。

    州府衙门的审问堂里弥漫着通天的血腥味,靖王在清晨步入期间时也皱了下眉。

    衙役们正要行礼,靖王抬了抬手让他们免礼,又指着尚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的两人摆了摆手。

    意思自然是先不打扰。

    高刺史从前门入来,低声道:“殿下,昨晚两位大人连夜审案……”

    靖王翻了翻几案上的卷宗,点头道:“审得怎么样?招了吗?”

    他看向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夏侯过。

    “不是有两个,另外一个呢?”

    高刺史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忙朝衙役使眼色,有个小吏上来小声答道:“另外一个被关进了死牢,说是招了。”

    靖王似笑非笑地挑眉:“是么?”

    “殿下这么早么?”裴宁澄不知何时醒来了,手撑着头懒洋洋地对着靖王说道。

    靖王放下手中案卷,不阴不阳地道:“宁澄辛苦了。”

    “若是结了案子,我好早日回去复命,揍明父皇你这大理寺少卿是如何力破悬案的。”

    力破两字被靖王咬的极重。

    他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地上躺着的人。

    “一夜的极刑,也不知夏侯公子到底招了没有?”

    ”此事颇为复杂,殿下不如再等等?”

    裴宁澄起身撩了撩袍摆,顺便推了下埋头呼呼大睡的人。

    苏尔诺被推得瞬间站起身,眯着眼转圈,口中喊着什么人,出什么事了。

    靖王想起一些画面,有个冬天他第一次去苏廷远的府上,有个冰肌玉骨的姑娘冒失地闯了进来。

    她唤着父亲和哥哥,迷糊又俏皮。

    眼前人眯眼迷糊转圈的样子,实在和她很像。

    靖王的深眸间亮了一瞬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温声道:“苏评事,不如再回房休息?”

    苏尔诺被这个声音震得一激灵,瞬间睁开眼睛。

    她瞪着眼看到靖王端方君子一样的笑脸,侧目则是裴宁澄的冷眉冷眼。

    “……”苏尔诺迅疾地低下头,“靖王殿下真早啊。”

    靖王含笑:“不早了,你们辛苦。”

    再就没人说话了。

    好在有小黑猫“喵呜”两声,苏尔诺弯腰抱住绕在她脚边的小猫。

    “小黑,是不是又饿了?” 她细声问。

    裴宁澄往叶奎那边看了眼,不多会立刻就有人送来了吃食。

    一行人用完早饭,州府的衙役从外面入来回禀道:“美人杀这首歌是在叶二娘死之后便有了,第一个传唱的人是个说书的,说书的人说自己其实是和个露宿街头的乞丐学的,不过那个乞丐好像凭空消失了,至于白绫,锦绣坊的掌柜认出来是他们的货,买家是三个月前出现的一位容公子,他那次买了许多,还特别要求剪成同样长度。”

    又是容公子。

    苏尔诺忙问道:“一起多少条!”

    “约莫二十来条。”

    裴宁澄当下令道:“把夏侯过弄醒!”

    衙役上前掐了几下人中,濒死的鱼在地上扭动几下终于睁开眼睛。

    “夏侯过,你的白绫是从锦绣坊买的,你现在才杀了六个人,你的目标远远没达成。”苏尔诺盯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你把她们的遗物都藏到哪里了?”

    “程枯已经招了。”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两-杀-了-她-们。”

    夏侯过眼中清明起来,邪邪地笑道:“他不会招的。”

    “哦,我刚刚说错了,他说的是你杀了她们。”苏尔诺狡黠地弯起嘴角。

    “你说什么?”

    “白绫都是你买的,你设计开始了杀戮,从叶二娘开始,于元霜,明巧儿,柳雀,白凤,冯蓉儿,还有别人吗?”苏尔诺顿了顿,“你还想杀更多人,用完你那些白绫。”

    “不过可惜,你没机会了,我们能找到你藏东西的地方。”

    苏尔诺冷冷勾唇,朝小黑招招手。

    小黑几步跨到她跟前来,被苏尔诺抱住对着夏侯过。

    “这只猫,你认得吗?”

    夏侯过眼中闪过一丝怪异。

    “我在兴阳寺那栋废弃的小楼里捡到的猫,它很可爱吧。”

    “那栋楼里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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