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澜原以为有了姜珉的庇护,自己偷跑出去这件事便会天衣无缝。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偏门这儿被姜卓风逮了个正着。

    好在此时此刻,周围并无其他人,只有姜珉。

    若是围观之人中还有白漓,她还不如就那样交代在宣柔山里呢。

    洛千澜站定,视线望向自己的养父:“父亲,他是今日里救下我的人。”

    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父亲与兄长对言无声流露的敌意。

    姜卓风目中威严不减,并未因为洛千澜的解释而松懈:“你今日,去了哪里?”

    洛千澜略有诧异,视线扫过姜珉的面庞,回答道:“回父亲,今日……阑儿听闻宣柔山的红枫似火,好看极了,若是错过便只能待到明年的此时,所以才央求珉哥哥带我去。还请父亲莫要责怪珉哥哥,一切皆是阑儿的主意。”

    她双手一合,面朝养父深深行了一礼。

    只是在洛千澜俯下身的那一刻,她并未看见姜珉本就琢磨不透的眼里,蓦地浮现了丝冰凉的笑意。

    也自然不会看到身后不远处,言无声指间的枯叶。

    ……

    姜卓风见她这般,只好摇着头叹了口气:“罢了,不让你外出确实是为父的馊主意。从明日起,我也不拦着你出府。只是有一点阑儿你要牢记。”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言语一般,洛千澜面露诧异地抬起头来。

    “出门在外,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姜卓风抚了把胡子,看着她意味深长道。

    难以相信自己时刻期盼的自由,就如此轻而易举地拥有,洛千澜顿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她急忙屈身行礼:“阑儿,谢过父亲。”

    姜卓风摆摆手,并未再多说什么。

    打更声顺着永安街轻飘飘地传来,示意着整个洛阳城的人为时不早。

    原以为今日之事便得以收尾,可谁知姜卓风将矛头越过洛千澜,径直落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的言无声身上。

    “你是何人?”再度开口时,姜卓风的语气中唯剩威严谨慎,再无半点暖意。

    言无声并未开口,只是站立于灯笼之下,目光轻轻扫过姜卓风与姜珉,最后又重新落在洛千澜的面上。

    “为何不言?”姜卓风再度质问道。

    许是见家主威严,姜家的侍卫队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一块尽数包围。

    眼看着,言无声若有半点反抗的意思,怎么也逃不出众人的围剿。

    可只有洛千澜知晓他的真实身手。

    不知为何,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言无声与父亲兄长掀起冲突。

    洛千澜回过头去,恰好与男人的视线对上。

    他给予自己的目光中,仍旧点缀着似星河般的柔情。

    “父亲!”洛千澜突然回过头去。“他名唤言无声,今日在宣柔山从贼人刀下救了我,可否……可否让他做女儿的侍卫?”

    明明是再宁静不过的秋夜,却因她此番语出惊人而暗中掀起波澜。

    姜珉看着洛千澜的眼微微眯起。远处的言无声,面上也难得流露出了惊讶与诧异。

    姜卓风并未料到洛千澜居然会如此说道,面上先是一番呆滞,很快便问道:“阑儿,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洛千澜点头:“阑儿知晓。”

    姜卓风又言:“当下皇权动荡,即便是洛阳城也是危机四伏,你当真要让这么一个……不明来历的人做你的侍卫?阑儿,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便拂过一阵凉风,将悬挂于偏门之上的灯笼都吹得晃荡。

    烛影交错,昏黄的光亮来来去去地打照着。

    洛千澜重新看向言无声。

    男人的面庞被破碎的烛光照得缭乱无比,刹那间有些令人琢磨不透。可即便是如此昏暗,言无声的视线之中,依旧满是对她的忠诚。

    洛千澜咬紧下唇,回过头去,重新正视着自己的父亲。

    “爹,阑儿想清楚了。”

    姜卓风沉默片刻后,便叹了口气,抚着胡须:“罢了,你若想,应了你便是。只是,动荡里须牢记自己的安危。”

    洛千澜俯首:“阑儿谨记父亲之言。”

    晚风仍在吹拂,灯笼却渐渐地寻到了避风之处。灯影不再晃荡,远处打更人的呼喊也随之淡去。

    姜卓风说完,便转身离去,侍卫队也随之退下。

    小小的偏门处,并不再像方才那般紧迫。

    只是当洛千澜抬起头的那一刻,她对上的是姜珉略带笑意的双眼。

    尽管那其中沾染着笑,可触及他的眼底,却叫人心底都泛起了寒凉。

    “阑儿今日可有受伤?”姜珉站在原地,只是开口询问道。“马车里沾有你的杏花香气,父亲因此才察觉了你的前去。”

    原来如此。

    既然已被发现,那也无需多说什么。

    洛千澜撇开视线,只是看着地面的碎石:“未有受伤,多亏言无声出手相救。”

    闻她此话,姜珉抬眼,看向阴影之中的男人:“多谢。”

    他笑着,可不论言语与眸瞳之中,皆充斥着敌意。

    言无声并未开口,依旧冷眼看着姜珉。

    似乎他的一切温柔,都只交付于洛千澜。

    姜珉丝毫不在乎言无声的漠视,再度看向洛千澜,伸手在她的头顶轻抚两下。

    “今日阑儿受惊,回去好生歇息着,改日我再带你去别处游玩。”

    姜珉于她的行为与言语,皆是有些陌生的亲昵,与方才对待言无声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衫布料,洛千澜没再开口,只是点点头。

    姜珉走后,偏门处便只剩下她与言无声二人。

    在确定那位喜怒难以捉摸的兄长真的离去后,洛千澜这才抬起头来。

    浅浅地舒了口气,她转身向言无声走去。

    “侍卫有自己的住处,只是今夜时辰不早,我让宅子里跑腿的狗儿帮你在柴房先腾一处来凑合一夜,明日再去侍卫处住着也好。”

    只是再平淡不过的言语,就连洛千澜也只是随口一说。

    可谁知,言无声却依旧向自己单膝跪于地:“谢小姐成全我。”

    如此这般隆重大礼,倒让洛千澜有些手足无措。

    她手忙脚乱,想要上前将男人扶起,可最后碍于男女授受不亲止步不前。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侍卫了。”洛千澜有些慌乱,但还是努力镇定。“以后,只需按照姜家的规矩来,不必再同我行此大礼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打量着言无声。

    恰巧此时男人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碰撞。

    洛千澜第一次看到言无声眸中的笑意。

    他笑道:“是,小姐。”

    -

    那夜临时让狗儿帮着在柴房腾了个住处,第二日言无声便去往侍卫处。

    即便得到了姜卓风的准许,洛千澜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前去何处。所以,第二日她依旧待在姜宅,随意转动着。

    许是宣柔山那日受惊且走了不少山路,今日她总是昏昏沉沉地提不上劲。即便半路又遇见了白漓与白泾扬姐弟俩,面对他们那些无厘头的讥讽,洛千澜也只是漠然侧身走人。

    倒是惹得白漓一拳打上棉花,气得不行。

    到了黄昏之时,用过晚膳,洛千澜突然想去看看言无声此刻是否有安顿好,便叫觅儿提了灯,引自己前去侍卫处。

    询问了侍卫总管后,她前去言无声的住处。

    只是夜色将至,他屋子里却没有任何烛火的迹象。

    洛千澜感到有些奇怪,上前敲了敲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不免与觅儿对视了眼,后者面上流露出了些许害怕胆怯。

    洛千澜忍不住开口:“言无声,你在里面吗?”

    无人回应。

    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漆黑一片,看不见半点人影。

    天上乌云恰巧略过弯月,遮挡了为数不多的银白光亮。

    与此同时,洛阳城郊外的某处荒凉山洞里。

    赤云军昨日的冒然行动,已经为他们惹上了不少麻烦。涉及到世家贵族,洛阳城中自是严加防范。

    何况赤云军一贯喜欢带着褐红色头巾张扬过市,现在,他们已成为诸多势力的眼中钉。

    而不知怎地,灵州那里的拥楚之人却掐断了与他们的联络。

    此时此刻,赤云军似是有些毫无退路可言,只好屈居于城外某处不起眼的山洞。

    烤着火,领头还在清点着剩下的粮草。

    忽然,一阵凉风吹刮而过,将山洞里的火苗都吹得晃荡不已。

    赤云军众人皆是错愕不已——他们居于山洞深处,凉风怎会吹刮至此?!

    只是,不等疑惑在脑中蔓延,下一刻,枯叶便沾染了鲜血,一个一个将鲜活生命夺去。

    言无声从火光的暗处走来,他单手垂下,枯叶从指间盘旋而下,落至地面。

    抬脚,他从枯叶之上步过,将被染红的叶子碾成碎末。

    整整一个山洞的人,此刻唯有方才的领头仍留有气息。

    他喘着粗气抬起头,看着那抹背影:“你……你是那夜……在荒巷里的……”

    言无声转过头来,目光掠过那将死之躯:“是。”

    头领整个人匍匐于地,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却依旧不放弃想要开口:“你……你的伸手不止于此……你不可能是被卖贼捕至荒巷……”

    言无声面色不改,默不作声。

    头领的气息渐渐淡去:“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将我们赶尽杀绝……!!”

    听到了这一番话,言无声好似冰封一般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些许裂纹。

    他稍稍偏过头去:“你们,险些伤了小姐。”

    一句再平淡不过的言语,却伴随着寒气降临,让人不寒而栗。

    言无声继续:“我绝不原谅伤了小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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