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至此!”

    吴立诚满腔愤恨,拼尽全力往前冲过去,恨不得鱼死网破。

    裴行俭侧身一闪,吴立诚顿时扑了个空,整个人朝地面狠狠摔了过去,额头立即渗出鲜红温热的液体。

    “吴大人可真是会说笑,我领圣命到此查案,你自己作恶多端却死不悔改,反而还在这儿怨天尤人指桑骂槐,真是让裴某大开眼界。看来吴大人还不打算认罪伏法,周大人,这可如何是好?”裴行俭就像是在谈论寻常话题一样,神色随意且慵懒。

    周堔配合一笑:“不急,吴县令嘴硬,他的儿子们孙儿们总有那么一两个扛不住的。想来这阴牢吴大人还想一个人再适应适应,我们还是别打扰了!”

    “行,那走吧。”

    说着,两人抬脚转身就要离开牢房。

    吴立诚惊恐万状,扑过来死死扯着裴行俭的衣角:“你们要做什么,要对我的家人做什么。不许走,不许走……别丢我一个人在这儿,这里太可怕了,放我出去,她会吃了我的,别走,你们不能走!”

    “都是我舅舅指使的,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吴立诚在一片惊惧中急急吼出声。

    “吴大人这是做什么。”

    裴行俭垂眸,冷冷看向紧紧扒着他脚跟之人,仿佛吴立诚的招认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他神色不悦,脚下施巧劲儿,便将人踹飞开去。

    吴立诚被踹开又扑了过去,声嘶力竭道:“不要动我的家人,不许动我的孙儿。让她离我家人远一点,不许碰他们,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裴行俭和周堔暗暗对视了一眼,这才蹲下身来,深深的凝视着吴立诚红肿的双眼,气势迫人。

    “你答应我,要保护好我的家人,不能…不能让孙雨芳伤害他们。”

    “想不到吴大人丧尽天良,对家人倒是小心的很。既如此,你如何能对孙雨芳的小儿下得了狠手?”

    “她。贱民之子,又岂配入我吴家宗祠。她的儿,生下来就注定是为我续命的”,吴立诚咬紧牙根,“我给了孙雨芳那么多,钱财,宅院,安稳的日子,还不够么?是她自己贪得无厌,如若她安分些,我还是愿意善待她的,也不至于叫她惨死在我手中。”

    “所以你杀了她的儿子,还要她对你感恩戴德?没有你,她至于孤苦伶仃一人生活么?没有你,她根本不会失去一手养大的儿子。你给她的所谓‘恩赏’,是建立在毁掉她人生的基础之上的,毁灭一次还不够,还要毁灭第二次。吴立诚,你杀了她一双儿子,你说,她该不该报仇,该不该放过你?你的家人是家人,她的孩子就不是了么?”

    裴行俭厉声呵斥道。吴立诚嘴唇不禁颤抖起来,语调却平缓无波澜:“人各有命,这是她们的命数,怨不得谁。”

    周堔在一旁冷言嘲讽道:“哼,厚颜无耻,吴大人可真是会自我安慰。也不知道吴大人可曾算过自己的命?你的命数又是如何?不如算一算,你这一次还能逃脱得了律法的制裁么?”

    “逃脱?此案人神共愤,株连九族都不为过”,裴行俭淡淡道。

    吴立诚神色极其悲怆,紧闭双眼双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身躯微颤,绝望道:“如果我认罪,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你们能不能保我的孩儿不受牵连。”

    “自你决定走上这条黑路,你的孩儿早就被你牵连了。你所犯之事,已是既定事实,认不认已无关紧要,无非多你一份口供罢了。”

    吴立诚定定的看着两人,脑中闪过计谋,突然放声大笑:“两位大人不愿歇息,选择深夜提审我,并非闲情雅致。而是时间紧迫,有些事情只能从我这里突破,否则一旦长安有任何风吹草动,你们就此功亏一篑,所有筹谋都付诸流水。你们还不清楚长安有谁有异,更无线索可指证。”

    裴行俭冷笑一声,从容站起,走到牢房中间的椅子上坐下,一脚翘起:“若真如吴大人所言,吴大人打算怎么做?是拖延时间好等待救援,还是配合我们给自己积一份阴德?按你对幕后之人的了解,你说,若是他们知道你落在我们手里,又泄露了一些关键线索,他们是会拼死救你,还是会毅然将你这颗棋子舍弃掉?”

    吴立诚一愣,霍然停住了笑声,眸中闪过一抹阴狠和狡黠:“裴小儿,你想离间我与他们的关系,堵死我的生路。你可知人命天定,亦能逆天改命!我跟你赌一把,如何?”

    “哦?吴大人竟还有如此闲情雅致和我打赌,你想赌什么?”

    “赌到底是我先死,还是你先亡!”

    “有意思,吴大人口气不小,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心存侥幸。说说看,你有何筹码值得我下注。”

    “我可以帮你,把我知道的统统都告诉你。作为交换,如果有朝一日,你真有本事,能将我们所有人一网打尽,你需看在我将功补过的份上,至少饶了我那两个小孙儿一命。”

    “呵。吴大人拼死也要保护自家香火,可真是令人动容。这是你先死的赌注,那如果是我先亡呢?吴大人莫不是想告诉我,待我魂飞魄散的时候,至少可以死的明明白白?”,裴行俭一脸好整以暇。

    “裴大人敢赌么?”,吴立诚语意森森,凄凉阴狠笑了起来,“左右我已落在你手上,若不死,定能活!”

    “吴大人错了。案子的确时间紧迫,但就算我来不及将长安的恶鬼揪出来,你既已落在我手上,注定必、死、无、疑!”,裴行俭浅浅笑着,神色温和却令人无端端心中一怵,“吴大人,我与从前发现你们端倪的其它官员不同,我敬重他们,却绝不会重蹈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覆辙。更何况,三清苑的怨灵也不会放过你,只要我愿意,它们随时可以聚集到这囚牢里来,给你的儿孙们“讲讲故事” ,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吴立诚面色紧绷,一脸怒不可遏却再无计可施,只能低吼泄愤:“裴行俭!”

    他有种错觉,仿佛裴行俭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杀了他吴立诚及全家老小而已。

    谁料,就在他精神溃败之际,耳边忽然悠悠传来一句:“行吧,既然吴大人想在死前自救一把,我赌便是。但倘若你所言,有一丝作假,你的家人一个也别想保住。”

    吴立诚愣了愣,他实在摸不清裴行俭的作风,一会儿堵死他的路,一会儿又扔给他一丝曙光,软硬不吃,行事怪异。

    他好半天才再次找回自己的声音,低低道:“我知道,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你手上,我不会拿他们的生机去赌。我们所做之事,错综复杂持续十数年,你想从何谈起。”

    裴行俭静了一瞬,眼神有意无意的扫过周堔,脸上的淡笑敛起,随即缓缓开腔道:“就从十多年前,刑部侍郎傅若林之死说起。”

    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周堔躯体一震,心蓦然揪紧,眼里刹那间燃起灼灼烈焰,满脸错愕的看向裴行俭。

    吴立诚亦恍惚片刻,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他仿佛透过牢狱的脏污看到了傅若林死前的惨状,不由浑身一颤。

    “傅若林……你竟认识他,你是他什么人?”

    裴行俭冷淡道:“这不是吴大人该关心的问题,你只需将傅若林之案,从头到尾讲一遍,你们是如何栽赃陷害,又是如何伪装他自缢的说与我听便是。”

    “你既已知,为何还要问我。”

    “吴大人,你可没有向我提问的权利!”

    吴力诚心下无力,只得缓缓道来:“傅若林……太聪慧藏的太好了。若不是那晚,我们与他岳父喝了酒,几人喝高了,一时忘了现场有他岳父和另外两位旁人存在,一时说漏了嘴,将血祭活童、养妖邪借命转运之事透露出来,都不知道刑部傅侍郎,早在一两个月前就已经查到了我们身上,甚至暗访河南拿到了关键证据。”

    周堔激动道:“所以是你们害死了他!”

    裴行俭按住周堔,继续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他在查你们?他岳父不可能知情。”

    “我们的人查到那晚,从酒楼离开后,他岳父也就是蒋彦清连夜去了傅宅,我们猜测他或将听到的事情告知了傅若林,本就打算将他一起除掉。当时蒋彦清已锒铛入狱,傅大人遭受弹劾,傅夫人心急之下,曾在青龙寺烧香拜佛祈祷了好几日,我们是从她口中得知傅大人在秘密查一桩大案,已掌握关键线索。后面找人一探,才知道傅若林知悉的东西比蒋彦清告知他的还要多,舅舅又岂能放过他。”

    裴行俭有些意外,忽而一愣,若有所思问道:“你们一直在监视傅府的人,还是青龙寺本就有你们的人?”

    吴立诚没有直接回答,自言自语道:“我们本没想过弄死他,可他知道的太多,他不死,我们就得死。舅舅命人迷晕了他岳父,制造一出他醉酒杀人的现场,将他送进监牢,最后在牢狱里弄死了他,并伪造他旧疾突发身亡的假象。他岳父确实用了一些手段逃避税收,都是米行行会帮他操作的,商会有很多灰产和潜规则,傅若林从头到尾并不知情。”

    “傅若林渎职的罪名,是你们一手伪造的,借由他岳父税务上的漏洞,嫁祸给傅若林。”

    吴立诚点了点头:“不错。当时朝廷上党派林立,傅若林又是当年裴相的学生,他出事,自然有一堆人利用此案做文章,故而纷纷上奏要严惩傅若林,罢黜裴相。想傅大人出事的并不止我们一个,只是大家目的不同而已。我们不可能让傅若林有机会进入监狱,一旦他被刑部或者大理寺御史台的人带走,随时都有可能爆料我们的秘密。故而趁朝廷党派还在争论不休的时候,找了个老道,悄悄引妖邪控制傅若林,操纵他写下谢罪书,然后勒死并伪装成畏罪自缢的样子,屋内不可能留下任何外人进入的痕迹,这案子很快就结了案。”

    “然后呢?”,裴行俭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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