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死了,哪还有然……”,吴立诚忽而定住,终于想起了些什么,忍不住抬头看向裴行俭,喉结滚动,心惴惴不安,破罐破摔道:“裴大人竟连这都查得到。后来,舅舅怕傅大人变成厉鬼,托梦□□推翻案件,为了以防万一,他让那老道士在院中作法,好像用了什么弑魂咒之类的,将傅若林的七魂六魄收走,后来也不知是被镇压了起来,还是…已四分五裂,魂飞魄散。裴大人也不用问我那老道士是谁,这件事本就隐秘,而那道士又神出鬼没,我舅舅也是通过中间人联系的,不曾见过他的面容。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无耻混蛋!”

    周堔面色煞白,得知傅大人冤死的真相已心中悲戚。怎奈最后知晓傅大人死后的结局更是盛怒至极,双拳紧握到指节发白,面色铁青,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上前将吴立诚大卸八块,让他也尝一尝惨死的滋味。

    “那为何还要对傅夫人赶尽杀绝?”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谁知道傅夫人又知道些什么,斩草需除根。”

    吴立诚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波澜,似乎并未感到愧疚与悔恨:“事情就是这样子。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裴行俭神情还算平静,他早前大概猜出了傅若林的遭遇,今天不过是通过吴立诚的口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他深知周堔心中的悲恸,可案子还有许多疑点,他不得不起身拦住周堔的拳脚。

    牢头站在外间,本瞌睡连连,忽听里间动静忽然变大,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顿时浑身一激灵。不过片刻之后,牢房又恢复宁静,只隐隐有声音传出,他不敢听的太清,又神游去了。

    裴行俭缓了缓心神,不得不继续问道:“我还有几个问题要你回答。第一,那些献祭的孩童你都从哪里弄来,可有固定的渠道?”

    “那神巫说的其实大差不差,一般都从悲行院、救济院里找,乞儿流浪儿居多。实在紧急,只能找人沿街偷。”

    “庆和十三年偃师六孩案,是你命人做的?”

    “是我做的”,吴立诚忽然颓然一笑,“我若知道那个女娃娃竟是工部尚书亲家的孩子,定不会掳走她。因为那个孩子,导致我们献祭大妖的环节整整延误了大半年,若不是有老道士镇场,那大妖差点就失了控。舅舅因此骂了我许久,还断了给我的钱银分红,更不许我踏进长安。当时若不是旁人劝说,我真应该杀了那个碍手碍脚的女娃娃。而不是任由她自生自灭,最终反而活了下来。”

    裴行俭听到最后两句话时,眉头不由皱了一下,神色不悦。只见他两指竖起,又用力一勾,吴立诚就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莫名其妙跌倒在地。

    裴行俭冷声道:“不知死活。”

    吴立诚灰头土脸的爬起来,嘲讽道:“怎么,裴学士是要管这天下所有的罪责之事么?时隔多年,你还要替那女娃娃讨个公道不成?”

    “若我非要替她讨个公道,又如何?她可是差点就死在你手上!”

    “你认识那个孩子?她是你什么人?”

    “吴大人是在审我?”

    “哼,裴大人紧张什么,那个孩子很幸运,可她都死里逃生了还要我怎样!只是她如今入长安做了贵女,长得又水灵出挑,难保不会再出点什么事。裴大人,你可千万要护紧了”,吴立诚阴笑挑衅道。

    裴行俭脸色一沉:“你监视她?”

    “裴大人不用紧张,若不是她与工部尚书府有些关联,我也早就记不得她了。在长安,我也只是无意间见过她几次罢了,我没必要监视她,也没想过再动她。只是,长安是个虎狼之地,背地里脏着呢,难保不会有旁人盯上她,给她弄点麻烦!你以为你能护得了她几时?呵。”

    裴行俭轻呵一声,“这就不劳吴大人操心了。吴大人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那丫头自然会有人护着,保她一生顺遂。倒是你,已是自身难保。”

    “……”,吴立诚一噎,一时无话可说。

    裴行俭深知不该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又转而问道:“第二个问题,剩余那部分孩子运到了长安哪里?由谁接手?供养的大妖寄居何处?”

    吴立诚顿了顿,含糊道:“我会定期将孩子运往长安郊外一所宅院里,我舅舅自会派人去接收。至于之后去了哪儿,他不让我过问。供养的大妖在……在太府卿古崇信古大人家里,但他鲜少出现过,我舅舅也不愿提及,似是与那人做了约定。”

    “古崇信?”

    “是。我只听说古大人供养大妖是为了给发妻续命,其它的就不清楚了,恐怕得问我舅舅。我只求富贵荣华,图个安稳逍遥,却不爱刨根问底。说实话,舅舅那边的事情,我都是能远离尽量远离。”

    裴行俭心中冷笑,好一张淡泊名利的假脸:“第三个问题,除了你舅舅,古大人,还有哪些人参与其中?吴大人可要想仔细了,若与我所想差别太远,我随时可以撤回赌约。”

    吴立诚咽了咽口水,绝望道:“青龙寺有一高僧相助,但我不知他是谁,他只隐在寺里。每次见面,他都躲在暗处或者隔断后,从不让人瞧见那张脸。”

    青龙寺。

    裴行俭心中一愣,面上却不显:“法号是什么?你如何联络他?”

    吴立诚沉默半晌,抬眼认真道:“法号千里!他一般都在青龙寺的修禅院里。”

    裴行俭正色道:“吴大人可要想清楚了。”

    “核心的我就知道这些,至于其它从中协助捞点油水的,定也有,可都是旁人在操作。我实在没必要与他们结交接触,这样反倒容易给自己惹麻烦,稍有不慎,就容易引火烧身。”

    “那孙进才呢?”

    “孙老板?哼,孙老板没资格参与这件事,他只是通过米行渠道帮我们敛财而已。我只知道,他和舅舅的关系很好。”

    裴行俭默了默,知他所说并非没有道理,也不急于一时,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不可能时时进长安,紧急事态发生时,你们靠什么联络?”

    吴立诚忽而笑了:“若我告知你,岂不是断了我的生路。裴大人,我可是和你打赌的。”

    裴行俭淡淡一笑:“倒也是。不如让我猜猜?比如……你的心腹,城里的信号法阵,心腹身上的联络符,三清苑的阴煞气,天宫寺的机关信鸽,城门口的诡阵……还有什么?哦,还有你的外室和儿子。”

    吴立诚已经笑不出来,裴行俭每说出一个,他的笑意便减退一分,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无妨,既是赌注,那就看看到底是吴大人命大,还是我裴某命硬。对了,忘了告诉吴大人,我应承了那孙雨芳,在将你押回长安之前,她暂时不会去骚扰你的家人,但会日夜守在你跟前,吴大人好自为之。”

    裴行俭神色淡漠的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丝毫不理会吴立诚的惊恐万状和嘶吼,唤来牢头按住发疯咆哮的人犯,转身叫起脸色苍白、后半程始终一语不发的周堔,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牢房。

    已近丑时末,两人静默的走出黑间,夜色黑沉沉的。

    周堔五内俱崩,悲痛欲绝,良久才艰难的开口:“裴学士与傅大人是何关系?为何要查他的案子?”

    裴行俭淡淡道:“并无关系,亦不相识,不过是受人所托而已。”

    “受人所托……”,吴立诚惨惨一笑,“这世间除了我,竟还有人在意傅大人的清白。裴学士早前说‘殊途同归’,你可知我与傅大人又是何关系?”

    “我想,应是亦师亦父!”

    “……你果然知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顺着傅大人车夫这条线索,探了几个月才发现迹象的,也是颇费了些功夫。”

    简短的一句话,吴立诚便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努力调平气息,哑声问道:“你又是如何对吴立诚起疑的?”

    裴行俭想了半天,发现所有线索的获悉大抵都与那个丫头有关,脑海倏忽浮现那双葡萄眼,不由模糊一笑:“认识了一个极其倒霉的小丫头,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这条线索。”

    吴立诚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细节,无论裴行俭说的是玩笑话还是正经事,他设下圈套捉拿吴立诚,定是做过详细的调查和了解的,过程如何他并不在意。只沉默片刻又问道:“那裴大人可知,傅大人之案其实还有其它蹊跷?”

    裴行俭笑意渐渐敛去,正色道:“吴大人想说什么?”

    “傅大人当年除了怀疑吴立诚及其背后的同伙拿活童献祭之外,还在暗查另一桩官员买卖少女进行情色交易的案子,只不知与吴立诚等人有无关系。可若无关系,赵呈为何连大人的魂魄都不放过!”

    裴行俭怔了一下,眼眸中闪过讶异之色,线索太隐蔽,他调查至今,并未曾挖掘到与此事有关的零星痕迹。

    除了……

    除了知晓了吴立诚之子吴思远与那刘家二姑娘的不伦之恋之外!难道那姑娘是被迫的?但据探子来信,吴思远近期几乎夜夜宿在刘宅,那姑娘看上去,对他亦依赖至极。

    看来,得审一审那吴思远了,兴许他知道些什么。

    “有意思。原以为已完成他人所托,可现下看来,傅大人的死因,咱们不过才揭开一角而已,这盘局比我设想的还要庞大,长安这张富贵网究竟笼罩着多少凶邪,真是令人拭目以待!”

    吴立诚性子极其坚毅隐忍,为了给傅若林翻案,他蛰伏数年,小心翼翼,此时见裴行俭眸中坚定,好似这条黝黑孤独的道路终于多了个并肩可靠的战友,心中的信念和斗志愈发炽热和昂扬,他决然道:“谋事在人,劫数天定,无论前途多危险,不将他们全数剿灭,我绝不甘心。”

    “好!”

    夜色宁静,可黑夜过去,白昼终将会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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