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寺川邀请她来,是请她来听歌。

    祝遥还是第一次见到钢琴,巨大的三角钢琴摆放在练琴室的中间,黑白的琴键。

    祝遥有点儿手痒:“我可以试试吗?”

    “你会弹吗?”

    祝遥诚实摇头:“不会。”

    郁寺川勾起嘴角,坐在祝遥的身侧,按下白键,挨个让她听琴声。

    郁寺川弹了个最简单的小星星。

    祝遥记性很好,他弹什么,她就依葫芦画瓢也弹什么。

    郁寺川笑道:“你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学生。”

    祝遥眼睛亮晶晶:“真的呀!”

    大抵是武者都好斗,喜欢比个高低,祝遥问:“你还教过谁?”

    郁寺川思索一下:“四岁的小侄子。”

    祝遥:“……”

    郁寺川从善如流改正:“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学生。”

    郁寺川见过的音乐大家可太多了,祝遥知道这是奉承,白了他一眼,故意问道;‘那我和你比呢?’

    郁寺川:“会被老师打手。”

    小时候老师非常严格,郁寺川常常因为弹错一个音被大声呵斥,更何况祝遥这样,手型乱七八糟。

    只有弹琴的那个手指按下去,其他的手指都飞起来。

    可祝遥克制不住翘起小拇指,郁寺川把手覆盖在她的手上:“放松——”

    两个人手距离太近,虚虚笼罩着,好像热度也能互相传递。

    郁寺川心中一动,然而祝遥嗖地手腕一抬,把郁寺川的手打飞。

    郁寺川:“……”

    祝遥:“……”

    她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郁寺川距离太近,进入她的攻击范围。

    她没用肘捣郁寺川来套丝滑小连招,都已经算是她极力克制的成果。

    郁寺川还给她道歉:“对不起。”

    他垂下眼眸,睫毛很长,微微颤抖:“我让你讨厌了吗?”

    祝遥心中一动,嘴角勾起点笑。

    心中的猜测隐隐落实。

    郁寺川好像喜欢她?

    祝遥笑道:“是我反应过激。”

    “有时候反应过激,也未必是讨厌……”

    她说这话时,柔软轻柔。

    郁寺川只能听见心脏怦怦跳:“那是什么?”

    祝遥轻描淡写:“可能是情绪激动吧。”

    为什么激动?祝遥却不再说了。

    暧昧不清才刺激,把一切摊开明明白白晒在阳光底下,祝遥就想换人了。

    祝遥其实对郁寺川的了解不多。

    只知道郁寺川是歌手,她想了想:“我给你唱歌赔罪吧?”

    郁寺川可能以为是什么情歌,耳尖

    祝遥轻声哼起歌谣,那是小时候娘哄她睡觉时唱的。

    歌词大概是对未来美好的期许,春天播种,秋天丰收,丰年吃肉。

    古时字音很多失传,祝遥咬字古朴,音调婉转。

    远古时候的歌谣,借着她这个时间旅客,躲过了漫长岁月的侵袭。

    祝遥也回想起曾经的过往,目光柔和,笑道:“班门弄斧啦。”

    郁寺川从她唱第一个音的时候,大脑飞速运转。

    “不,你唱得很好。”

    他重新坐在钢琴前,手指飞舞,如水的琴声流泻而出,正是祝遥刚才所唱的那首。

    歌声悠扬,祝遥轻声哼唱,人声和琴声相合。

    最开始琴声是一比一复刻还原,但是后来,琴声保留了最精华的部分,剩下的,就是在表达。

    像是风吹过麦浪,千年光阴也不过是一颗银杏树的年纪。

    浪涛拍岸,千年如旧,大山横贯南北,好像从来未曾变过。

    人这一辈子如此渺小,好像拼死也无法作出任何成就。

    感叹时间漫长,人生渺小,是艺术家创作时的常见题材。

    然而,郁寺川想起祝遥的神态,手腕一转,音乐也随之而变。

    即使我们如此渺小,也奋力攀登过,也鲜活滚烫过。

    如此,身体归于尘土,而精神归于山河。

    一曲弹毕,郁寺川喃喃:“我找到了……”

    “什么?”祝遥疑惑不解。

    “那首曲子后半部分的旋律。”

    前面高潮太猛,因此后续怎么接都显得无力。

    直到刚才。

    郁寺川想,他找到了。

    “为它起个名字吧。”

    祝遥惊讶:“我来吗?可这是你的曲子。”

    郁寺川摇头:“它是完全属于你的歌。”

    祝遥想了想:“长缨,怎么样?”

    郁寺川:“长缨吗……”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这个好!”

    祝遥:……完全没想那么多。

    不过从此以后就是这个意思了。

    郁寺川大力夸赞:“和这首曲子给人的感觉完全一致,战场上杀伐果断,手握长缨就能进退如无人之境,长缨又是红缨,这首曲子也是热烈……”

    祝遥笑得眯起眼,突然伸出手按住他的嘴巴。

    郁寺川一愣,以为自己说话叫她讨厌了,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说。

    祝遥指腹摸过他的嘴唇,手指软,但比手指更软的是嘴唇。

    祝遥常年练武,哪怕收了劲,手指也还是有力的。

    郁寺川的嘴唇被按下去一块,露出尖锐的犬齿。

    祝遥忍不住笑了一下:原来是只小狗。

    祝遥往前走一步,郁寺川下意识往后倒,胳膊靠在钢琴上,发出情迷意乱的声音。

    祝遥低头,凑近。

    两人靠的那么近,近到郁寺川看不清她的全脸,只能慌乱垂下眼睛,视线里是祝遥挺翘的鼻头。

    祝遥凑近他的嘴唇,嗅了嗅。

    她低笑:“原来没吃蜂蜜啊?”

    “什……什么。”

    祝遥歪头,满脸写着天真无辜,“没吃蜂蜜,为什么嘴巴那么甜?”

    郁寺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祝遥却早已后退一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祝遥笑道:“不是说请我来听歌吗?请弹吧。”

    郁寺川丧失思考能力,祝遥说什么都只会说好。

    郁寺川手指放在琴键上,肌肉本能随便弹出一首曲子。

    熟悉的东西让大脑恢复理智,郁寺川大脑迟缓而清晰回忆刚才发生了什么……

    然而身体已经诚实跟随着情绪弹出了《梦中的婚礼》

    非常非常烂大街的曲子,几乎对音乐有点儿接触的人,都听过这首。

    那……祝遥会是什么反应?

    郁寺川的视线越过钢琴,看向祝遥。

    她站在落地窗前,往下看。阳光温柔照在她的脸上,皮肤像是触手生温的暖玉

    郁寺川也在那里站过,看对面的大楼,看底下车水马龙,来回送外卖的黄衣服,早上送快递的小绿车……

    他也和她看过一道风景了。

    一想到这儿,心中一下像是被欢喜撞晕了,郁寺川手一颤,竟然弹错了一个音!

    然而这一刻,郁寺川没有对自己的苛责,反而下意识看向祝遥。

    ——“曲有误,周郎顾。”

    然而祝遥还在津津有味的看着窗外,好像压根儿没察觉到他的心乱了。

    郁寺川:“……”

    是不是因为错的还不够明显?

    剩下的时间简直是在乱弹,那个音刺耳怪异,就按那个。

    祝遥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

    她一个刚穿过来的古人,压根儿没听过梦中婚礼,郁寺川弹的再奇怪,她也只会认为歌就是这样的。

    更何况,祝遥的注意力被对面楼栋三楼的大招牌吸引。

    郁寺川不知何时停下曲子,幽怨问:“你在看什么?”

    “那个牛煮自助,238随便吃,去不去?”

    祝遥看着招牌上的大龙虾,孜然牛排,悄悄咽了下口水。

    郁寺川:“……”

    他这手就不该去弹琴,应该去新东方学颠锅!

    *

    “洪姐说要来剧组看你。”

    祝遥手机亮起,是张潇给她发的消息。

    祝遥问:“你跟她一块儿回来。”

    “嗯。”

    祝遥哦了声:“那记得让她给你报销差旅费。”

    “重点不是这个啊!”张潇应该跑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直接给她发来了语音。

    “我回去还没一天,洪闫就来找你,还带个合同去的……鬼知道是什么合同!”

    反正肯定不是原定的奢侈品彩妆。

    祝遥总结:“来者不善。”

    正说着,洪闫给她打了个电话:“明天下午两点到,你来接我。”

    “没空。”

    祝遥看了眼通告的时间表,正好有场戏要拍。

    洪闫作为经纪人,也在剧组的大群,时间拍表看的一清二楚。。

    她能不知道祝遥的时间错不开吗?

    她知道。只不过洪闫是故意为难祝遥的。

    果不其然,洪闫自问自答:“你是不是要拍戏忙不开?”

    祝遥:“哦,不是。”

    “只是看你就心烦。”

    “……”

    虽然不知道洪闫本来想搞什么幺蛾子,但现在成功被祝遥打断施法。

    洪闫憋了半天:“我来到你的地盘,你都不来迎接我?”

    祝遥反问:“怎么迎接,八抬大轿把你接回来?”

    洪闫:“这就是你对待前辈的态度?!亏我还给你买了点食补药品!”

    祝遥眼睛一亮,脾气好像也温和了:“行,我派个大几百万的车去接你们。”

    说完,祝遥抬手给洪闫发了个红包。

    洪闫以为这这红包是辛苦费。

    心想,这还差不多。

    本来以为祝遥翅膀子硬了,真要摆脱她,现在看来小姑娘就是脸皮薄,心软好拿捏……自己想的事,说不定能成。

    洪闫兴冲冲点开红包。

    2.00元。

    小数点错了吧?!

    最起码往后挪两位吧!

    洪闫说:“……你是不是发错了?”

    祝遥说:“没发错,两块钱,公交804,直达。”

    洪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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