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春楼包间内。

    一男子头戴官帽,白衣束身,坐于圆桌旁,手下立于窗口、门口两侧,皆是披袍擐甲。

    老鸨身旁的女子躬身为男子倒了一壶茶水,披帛微微扫到男子前胸,他皱了皱眉,上身后仰:“行了,先去办事。”

    “哎,是、是。将军且在这里等等,”老鸨点了几个人,“你们在此好生伺候将军,绝不能有半点怠慢!”

    “是。”几个女郎屈膝行礼,莲步轻移,遂上前布置酒菜。丝竹管弦,如潺潺流水;舞姬婀娜,似翩翩彩蝶。

    吴礼将军从袖侧取出那卷画像,顺手丢给了老鸨:“这燕春阁培养了这么多年,却还是让人在地道里逃走,没用。”

    老鸨诚惶诚恐,冷汗直流,接住画像后退几步道:“感念将军给奴婢将功补过的机会,此人极为擅长巫蛊之术,中原精通此术之人不多,那些龟公也是不顶用的。如今将军说那贼子就在燕春楼内,奴婢势必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吴礼左手摩挲着酒杯,右手随着弦乐一下一下地敲打木桌,差人拿了袋鼓鼓囊囊的包裹:“别老动什么小心思,本将军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该有你的份,都会有的。”

    “将军胸襟广阔,这几年楼里这几百口人多亏了将军恩泽庇护。”老鸨谄媚笑道。

    “去吧。”用钱能养的人最好用。

    吴礼略一抬手,老鸨便领会了他的意思,离开了包间。

    莹巧按理说是没资格面见大将军的,但老鸨让她跟着,她便跟着。从包间出来后,老鸨半身斜倚着栏杆,递给她那幅画像。

    莹巧却低着头没接。

    老鸨眼睛一咪,团扇轻轻抬起莹巧下巴:“没记错的话,你们姐妹来阁里也有七、八年了吧?”

    “……”莹巧眼睫毛微颤,脸颊不可控制地一抖。

    “算起来,玉儿今年十四,过了年虚岁便是十五,来年开春便能给她风风光光地挂衣!她正是春色初开的年纪,虽是衣着邋遢,成日素面朝天,但长开后定不输你,你经验丰富,多少教着她点——”

    “咚!”莹巧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

    “妈妈!巧儿也还年轻,还能赚钱!玉儿年纪尚浅,心气太大,让她干杂活就好,若是伤了贵客,为阁里的姐妹遭致灾难……”

    老鸨斜眼瞧她,转眼便轻蔑地笑了一声,嘴角得意地上扬:“这差事你办好了,我把你玉儿的卖身契亲手交给你,如何?”

    ——

    楼上的音乐隔着木板缝透下来,易居安一副小厮扮相,摇头晃脑地跟着音乐节奏敲打着碗筷。

    “别敲了,”黎尘鸣一把按住她的手,“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易居安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到黎尘鸣身后:“进。”

    老鸨领着几个女子进来,莹玉跟在身后费力地搬椅子、擦桌子。

    易居安轻轻笑了一声,莹玉在老鸨身后悄悄瞪了她一眼。

    老鸨拍了拍手:“来人,好好为世子——”

    老鸨右手连忙打嘴,自觉说错话,抬头瞟了一眼:“是王公子!快,布菜!”

    “老鸨这是何意?”

    "额——王公子,今日楼里有贵客,不便行事,海王公子多担待,再等一两天。”老鸨讪笑一声。

    易居安和黎尘鸣对视一眼,这正合她们的意,但他们面上却不显。

    倒是易居安黑了脸,用力地拍了桌子一巴掌,吓了众人一大跳:“等?如何等得?小公子的性命岂是你能担得起的?凭你一条命可不够赔的!”

    老鸨膝盖一软,跪下来:“请公子恕罪!奴婢实属为难啊!”

    易居安抽出黎尘鸣的剑,一把架在老鸨的脖子上,凛冽的罡风削断了她的头发,吓得她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

    “别!别!饶命!”

    几个跟来的舞姬乐伎吓得慌了神,一时间整个包厢内骤然安静下来。

    “徐俊大!做生意,要讲究和气生财。”

    “是。”易居安配合地收起了剑。

    黎尘鸣食指敲击木桌,眉眼半挑:“我当然可以饶你不死,但,给我一个理由。”

    “这——”将军的事,可不能被这人给冲撞了!都怪她太贪心,何苦收钱做着劳什子差事!谁不知道博陵王氏是楚国中流砥柱,而楚王是这朝堂内为数不多处于中立的诸侯王。

    “不能说?”

    豆大的汗粒从老鸨额角划过,滴落在木地板上。

    易居安眯眯眼,拇指顶着剑柄,剑身出鞘半截,泛出寒光。

    “能!能!”

    老鸨磕了两个响头,低声说道:“是吴将军,来找人来了!”

    两人心中瞬间有了答案,谁能先找到人,自然是各凭本事了。

    “行了,退下吧。”

    “是,是,这舞姬伶人给您留下,您慢慢享受,等风头过了——”

    眼看着黎尘鸣逐渐黑脸不耐烦,老鸨慢慢闭上了嘴。

    易居安示意她:“公子向来喜欢清静,不喜吵闹,都撤了吧!”

    老鸨面露难色:“这阁内的规矩就是必须留一个姑娘才能住店开房。”

    几个穿着清凉妩媚的女子一字排开来,个个肤若凝脂,眉眼含情又欲语还羞。

    黎尘鸣被盯得头皮发麻,默默用手肘密集敲击易居安的侧腰。

    虽然她很乐意欣赏他窘迫的模样,但她既不想看这些人像商品一样推销自己,也不想浪费时间,还是正事要紧。

    易居安随意抬了抬下巴,故意点中躲在后边擦桌的莹玉:“就她吧!”

    众人:“啊?”

    “就这娃娃!?”

    老鸨眼珠子滴溜一圈,心想也不是不行,这王公子看来也和那些大人没什么两样,只要她能投其所好就行。

    “好嘞!”

    老鸨一把拉住几个女子,溜出了包间。

    ——

    这人一走,易居安立马叉开腿坐下,直接拿起莹玉手边的茶壶,给自己灌了杯茶。

    莹玉手指攥紧,紧抿着唇:“燕春楼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楼内小姐、龟公、小厮,每两个月都会换掉一批人,我也认不全,我实在找不到画像上的人。”

    易居安倒也不意外:“这人既然要躲藏在此地,必不会用真实的相貌。易容也不是简单的事,每天要维持易容,需要消耗大量的猪皮,鱼线,脂粉、油彩、石膏。”

    “也是,”莹玉沉思,“一般的龟公可不会用这些东西,要是有,不是变态那肯定也是有鬼。龟公、小厮基本就住在那几个大通铺,说不定能找到些许端倪。我们楼里几个年龄小的,日常打杂,哪哪都去,应该可以混进去。”

    易居安高兴地拍拍手:“行,那就拜托你了!”

    莹玉点点头,试探着看向黎尘鸣:“那你们之前说的,让我和姐姐离开,算数吗?”

    “当然!”易居安狠狠拍了一下黎尘鸣的背,“你说是吧!”

    还在喝水的他差点呛到,猛咳几声,瞪了一眼易居安,用力肘击掉她的手,转头还是温和地对莹玉点点头:“我保证。”

    莹玉能看出这两人身份地位不一般,她还等着和姐姐一起去吃香酥鹌鹑,去南安看游神,去龙祥县看打铁花……

    莹玉一口答应下来,手上还攥着抹布,撑着腰,看向易居安:“徐俊大,你说话要算话,不然有你好看的!”

    莹玉主动揽下打扫的活,两个鼻孔塞上早已备好的棉花,瞬间溜进几间大通铺里,但是连找了好几间都没发现半点痕迹。

    易居安在她去大通铺翻找的时候也没闲着,易居安假做守门的仆从,站在门口望风,猝不及防被一个抱着钱袋的女子撞到。

    “真没礼貌。”

    女子躲闪着匆匆忙忙走了。

    易居安被撞到栏杆上,楼底下大堂一览无余。

    华灯初上,尽显奢靡。

    大堂内水晶吊灯流光溢彩,宾客们衣香鬓影。乐声响起,琵琶、笛、古筝交织,帷幕拉开,舞姬身着绣满牡丹、饰有狐毛的华丽轻薄的舞衣,如涓涓细流,从两边泻下,莲步轻移,舞姿轻盈,旋转俯身间,勾人心魂。

    一刹那,整个大堂内的时间好似停滞不前,刺眼的白光恍得易居安眼晕,领头的舞姬笑靥明媚,飘香的丝带勾着她的衣襟,将她带到了舞台中央。

    台下的起哄声震天,冲击着她的大脑,造成强烈的耳鸣。

    舞姬低下头,挺翘的鼻尖刮擦着她的耳朵,若即若离,红唇轻启。

    易居安突然感到脸颊碰上柔软湿濡东西……

    易居安:“我、我不系拉拉啊!”

    妖艳的舞姬闷笑几声,声音雌雄莫辨:“呆子,说的什么呢?!”

    “哒哒哒哒!”

    下一刻,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楼道各处传来,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兵涌入各个楼层,齐刷刷地整齐排列在每层,将楼内众人团团包围,形成强烈的压迫感。

    易居安瞬间清醒过来,立刻推开了舞姬的怀抱。

    “你做了什么?!”

    “公子可真是冤枉了秋奴~”

    “应该就是她了。”一道伶俐的声音瞬间戳破两人之间无形的对峙,易居安抬头一看,吴礼负手站在楼上,身边跟着老鸨和刚刚撞她的那个女子——正是莹巧。

    众目睽睽之下,吴礼缓缓踱步下楼。

    看随着他越走越近,舞姬脸色越发冷漠。

    吴礼彬彬有礼地作揖:“还请蚩公子归还那几件物品,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公子?”

    “秋奴?男的?!”

    缓过来的众人议论纷纷,但又不敢大声宣扬。

    蚩鸣冷笑一声,对着吴礼身旁的莹巧说道:“你倒是挺聪明的,不过可惜了。”

    易居安预感不妙:“等等!”

    “嗒。”

    蚩鸣打了个响指。

    莹巧立刻像吃了虫子一样干呕,身体前倾跪在地上,好像要把自己掐死,面目肉眼可见地变成青紫色,黑色的青筋,血管浮于脸上。

    “姐!”莹玉踉跄着要跑下楼,她本是想来告诉徐俊大,她什么都没找到,结果却看到了这一幕。

    易居安冲着莹玉挥手:“快跑!”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蚩鸣指尖飞舞,地上忽然涌现出大量爬虫,向每个人身上爬去,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青紫色。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潜伏的黎尘鸣拎住了莹玉的后颈。

    易居安松了口气。

    然而一身青紫色的莹巧——确切来说是蛊人,已经闪身至吴礼身后,两掌欲侧击其颈动脉搏动处。

    “停下!”易居安连忙冲向莹巧。

    但吴礼的速度更快,踢起脚边一根筷子,再用指尖轻轻一敲,那只筷子迅速插穿莹巧整个喉颈。

    “嗬——额——”

    “姐!姐!”莹玉目眦欲裂,用蛮力挣脱开禁锢,跪在莹巧身边,徒劳地用两只手捂住她的汩汩血流。

    莹巧用力拉过莹玉的手,摸向身侧的钱袋,瞪大眼:“走……”

    很快她瞳孔涣散,莹玉涕泗横流。

    宿主死了,蛊虫从破开的喉咙中间爬出,欲寻下一个宿主。

    却被吴礼一脚碾碎:

    “来人,守住门口,全部绞杀,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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