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笑着道:

    “嫂嫂何必这般客气,方才这般身盈如燕,倒让栩儿羡慕还来不及,改日若得空,一定好好得向嫂嫂请教一番。”

    冯黛珠款步走近,上前扶住林栩的手,鬓边的发丝因适才的动作些许凌乱,她笑嗔道:

    “弟妹不笑话我便成了,这点雕虫小技,哪里便敢授学了?明明弟妹才是嘴甜最会讨人欢心的,难怪你一进门,便讨父母亲喜欢的紧。”

    她接过身旁婢子递来的绣帕,随意擦了擦额间汗珠,又随手丢还给身边婢子,言语亲昵道:

    “没想到今日倒是来得巧了,我平日里独自一个在房内可要闷坏了,便想着来寻弟妹说会子话,谁曾想这样冷的天气,却能如此热闹地活动一番,眼下倒让我热得出汗了,还教弟妹笑话。”

    林栩抿唇一笑,竹苓早已极有眼色地奉了热茶和一众甜食点心上来,又有小丫头给冯黛珠添了座次。

    二人坐定说笑间,冯黛珠不经意向不远处的黄花梨木矮几一看,眼角眯成一条缝笑道:

    “妹妹可是在绣花样?”

    林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冯黛珠朝着自己先前绣着的花样怒了怒嘴儿,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只得道:

    “正是,只不过栩儿绣工委实差劲,还是不给嫂嫂见笑了。”

    冯黛珠原本十分好奇地瞥着那绣了一半的花样,见她如此说,也噗嗤一笑掩唇道:“此话倒是不假,说来我竟也与弟妹在此事上心思一致。女红这种精细活儿,实在太费眼睛,又破费功夫,我是做不来的。”

    她知道冯黛珠出身塞北,眉眼中又颇显英姿,举手投足间更透露着一股豪情飒爽之气,自然不会过分喜欢江南女子这般精巧细致的,便小口抿了一杯热茶,温声道:

    “说起来,听闻嫂嫂是塞北出身,栩儿曾听人说起那里四处荒漠绵延,山色更是十分壮阔,可惜如今还未曾有幸得见过。”

    冯黛珠闻言眼底流露出几分自豪,朗声笑道:“这是自然,我自小在那里长大,看到的都是处处胡马依风的景色。不过不瞒你说,长此以往也厌烦了,自打来了中原,反而觉得入眼皆是隽秀景色,很是新奇。”

    二人又说了会话,冯黛珠许是闷坏了,说话如连珠炮一般爽朗有趣,就连廊下站着侍候的小丫头都被逗笑连连。别院甚久未曾这般热闹,一时间连枝头的雀鸣声听上去都欢快很多。

    只是没一会儿,冯黛珠到底心心念念朗哥儿许是快醒了,即便依依不舍,却也只得握着林栩的手,与她匆匆道别便回房去。

    林栩送冯黛珠走到院门口处,二人并肩而行,走过院中青石小径。阳光透过枯枝洒在地上,难得晴朗,照得四处格外明亮。一众丫头们安静地跟在她们身后,远处只有鸟鸣声回荡,四周显得格外静谧。

    临了,冯黛珠想起什么事似的懊恼道:“瞧我这记性,当真是个忘性大的。今日与弟妹说了好阵子话,竟忘了正事。弟妹才刚刚进府,怕是还不习惯吧?那日在母亲面前便说了,你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不必客气。”

    林栩微微颔首,笑着回道:

    “府中一切都很好,栩儿未觉不便,还得多谢嫂嫂关心。”

    冯黛珠听后笑得更加灿烂,亲昵责备道:“你真的总对我这般客气?不过若弟妹一切顺心,那便最好不过的,我这个做嫂嫂的也便放心了。”

    .

    送完冯黛珠后,林栩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转过身原路折返而回。

    踩在青色的石卵路上,耳边有一阵萧索风起,吹过沿路两侧枯树,发出簌簌响声,不过片刻气温便骤降许多,果然晴朗的日子不会维系太久,今夜恐怕又是个狂风不止的未眠夜。

    竹苓跟在她身侧,小声道:“奴婢瞧着大少奶奶,性子倒是十分爽朗的。”

    林栩轻点头,“塞北美人自是一派豪爽飒气,在遍地江南细腻柔情的温软之中,的确十分出众。”

    绝色面容加之大气爽朗的性子,自是一派熠熠风华,若假以时日,于岁月中历经些沉淀,想必甚至会有比如今更为夺目的锋芒。

    她二人沿着曲折回廊走了一阵,便回至别院正殿前,竹苓上前打着帘子,林栩正欲抬脚迈进,却听得身后有一阵脚步声响起。回身一看,正是快步赶来的周全。

    他朝林栩躬身行了礼,伸手递来一样东西,恭谨道:“小姐,四爷给您寄东西了。”

    梁徵元?林栩闻言面色不由得一喜。

    二人自数月前一别,如今已有近半年未见,这段时日里亦发生诸多事情。如今却终于有来自他的音信了。

    林栩接过周全递来的信件与礼盒,指尖微颤,目光在那熟悉的封缄上流连片刻,一边快步走入正殿,一边轻声吩咐: “你先下去吧,竹苓,你也守在门外。”

    待周全与竹苓退下,她才缓缓拆开信封。

    她轻轻以指尖将信纸展开,入目却见一张对折的素色纸笺,首尾绘有两瓣竹叶图案。

    笔锋清隽有力,带着梁徵元独有的洒脱与从容,字里行间还透着几分熟稔与亲厚。其实她很少见梁四写字,即便如此,却还是一眼便认出他的字迹。

    如今读着信,从前与表兄一同在府内玩闹的日子便都闪现在她的眼前。

    “栩儿表妹,见字如晤。

    近可安好?新婚贺喜,兄虽未能亲自前来祝贺,心意却不曾稍减。军务繁忙,此番南下,行程奔波,只得书信一封聊表心意。吾今安好,勿念。随信所附小物,非为珍贵,但愿它伴你身旁,护你安好。

    没曾想昔日一别,如今你已嫁做人妇。自你决意入窦家,我便知你已定心,虽百般劝阻,却终究无能为力。如今木已成舟,四哥只愿你能心安顺遂,若遇不如意,切莫忍耐,一切需得你尽欢尽兴才是。

    栩儿须记,四哥虽不在身边,然心常随你。若有危机时刻,周齐周全定会舍命抱你万全。

    借问姑丈、姑母顺安。

    郢之字”

    林栩一字一句看完,眸光也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梁徵元曾是她年少时的依靠,在一众表兄中与她关系最为亲近。在林府小住时,更是常伴她左右,他在她面前一贯都是爱开玩笑的促狭模样,还甚少如此郑重的语气同她说话,一时不禁令她感慨万千。

    军中规矩森严,他此去一行,定然受了许多苦,但来信却只字不提自己的境遇,反而只关心她的安危。字里行间仍如同往昔般无微不至,甚至多了几分淡淡的无奈。

    竟像是一夜间成熟懂事起来。

    那时梁徵元离别匆匆,自己来不及向他告知自己的计划,想必等他在崖州骤然听闻自己的婚讯时,定是十分愕然的。崖州偏远,地势险峻,不知他此行受了多少磨难,也不知这封信究竟历经了多少艰辛,才能如今辗转到她的手中。

    她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拂过信纸,仿佛触碰到从前那些无拘无束的时光。信中的每个字,都如同轻声呢喃,令她一时间恍惚。

    将信放在一旁,林栩打开那小小的礼盒,里头静静躺着一枚宝蓝色的香囊。淡淡清香随着盒盖的打开飘散开来,味道却很是舒缓。她拿起香囊,细细端详着那上面绣着的飞鸟纹样,心中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股欢喜。

    自小以来,梁徵元便是如此,无论大事小事虽常言笑,却永远关怀备至,从未让她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秦嬷嬷这时轻轻推门进来添茶,见自家小姐神色欢愉,忍不住问道:

    “小姐怎这般欢喜?”

    林栩笑意盈盈道: “梁四来信了,信上说他一切安好,还听闻我的婚事特意来信祝贺。”

    秦嬷嬷忍不住笑道:“表少爷一贯是个温柔心细的,如今终于有了音讯,甚至如此周全体贴,小姐是该高兴的。”

    她将香囊轻轻收好放进自己梳妆台上的黄梨木妆匣中,神色欢悦地点头:“信里还不忘记挂着父亲母亲,许久不见倒是一派孝心。若爹爹知道,肯定亦是十分欢喜。”

    .

    她便独自一人呆在别院,难免觉得无趣,始终胃口缺缺,不过匆匆用了几口午膳,便想着出门走走。

    故而只是随意披了件厚实的湖蓝绸缎披风,走在别院中的青石小径上,午后阳光透过枯枝洒落,暖意融融,倒有几分松快惬意。

    竹苓跟在她身后,难得见自家小姐嫁入窦家后嘴角含笑,心情也跟着舒展了几分,忍不住开口道: “小姐,瞧着您今日心情不错,四爷的来信果然让您欢喜了不少。”

    林栩轻轻颔首,神情温柔道: “徵元从小就待我如亲妹妹一般,想必如今他军务繁忙,又身在崖州那般动荡之地驻营,却还不忘寄来信件问候,怎会不让我开心?”

    竹苓轻笑:“四爷这般心细,难怪小姐自小就与他亲厚。不过如今小姐嫁入窦家,四爷恐怕更是要多几分牵挂了。”

    她听了这话,面上笑意不减,心中却微微一动。

    嫁入窦家之后,生活虽算不上难熬,但其中的纷繁复杂、隐忍克制,也不是旁人能轻易理解的。

    她走着走着,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透过远处的枯枝望向那片远处苍穹,只觉得清冷的天空好似亦飘着几缕愁绪。

    如今梁徵元骤然来信,除却伤怀感动之外,还有一件事,是她眼下需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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