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心神一凛,面色却依旧平和,柔声道:

    “这位姑娘可是误会什么了?我二人方才不过是偶然路过,并无任何冒犯之意。”

    瑶娘却冷哼一声,眼神中带着几分挑衅,步步向她逼近:

    “偶然经过?那未免也太巧了些罢。姑娘可是看我好糊弄么?我看姑娘身姿端正,气度从容,像你这般出众的人物,在沐京倒也不多见。眼下也无旁人,不如请姑娘直接说说,你是哪家小姐,为何刚才一路尾随本姑娘,如今被我抓个现形,却又不敢承认?”

    看来瑶娘的性格正如她艳丽的容貌一般,亦是十分犀利。

    而她身后那两位身形高壮的大汉双手抱于胸前,露出几分凶光地盯着林栩。

    竹苓心惊胆战,匆忙向林栩投去担忧的眼神,更是不露痕迹的上前一步,努力将林栩护在身后。林栩淡然一笑,轻轻扶住被风吹动几乎飞走的轻纱,柔声道:

    “我不知姑娘为何如此坚信。难道是因为姑娘心中藏了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才这般担心自己的行踪暴露?”

    瑶娘闻言勾唇一笑,笑意中却寒意更浓,神情轻蔑道:

    “你倒是伶牙俐齿。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还能走到哪里去。”

    说罢,她便向两侧抬了抬手,示意身旁的大汉堵住她们的去路。

    林栩面无惧色,反而微微一笑,轻轻掀开面上的轻纱。薄纱之下一双眉目温婉似水,却有着近乎凝结成冰的寒意。

    她缓缓开口道:

    “既然姑娘执意想要得知真相,那我便以真面目与姑娘相见——妾身实则是沐京林氏,亦是窦家二少窦言洵才成婚不久的妻子。今日此行,皆因夫君无暇相伴,又听闻他在沐京旧识颇多,而姑娘便是其中一位。我见姑娘瞧着十分面善,是以才斗胆前来探访。并无其他任何恶意,还望姑娘见谅。”

    此言一出,瑶娘神色登时一僵,目光随之冷却下来,仿佛只是听到窦言洵三个字,便足以让她隐隐紧张起来。她眯了眯双眼,快速掠过林栩一身端庄的装扮,又看向她身侧低头站立的竹苓,仿佛在细细掂量她们话中真假。

    “原来你就是那窦言洵新娶的夫人……”

    良久瑶娘终于启唇,嘴角勉强牵起一丝淡笑。“既然如此,那方才是我失敬了。只是此处荒僻冷清,并非窦夫人该来的地方,倒不知夫人为何锲而不舍地想要与我探访何事?”

    林栩的双眸毫不退缩,流淌着澄澈温和的目光:

    “妾身此举或许唐突,为了不让姑娘烦忧,是以方才有所遮掩。其实今日一来是想与姑娘结个善缘;二来也确实听说夫君从前在京中旧友不在少数,心中存了几分好奇。而我自一见到姑娘,便觉得一见如故,更是想再多了解一二。若有冒犯之处,妾身便在此先赔个不是。”

    瑶娘眉目间浮现一丝不耐烦,并不买账:

    “夫人既然口口声声是窦言洵的新婚妻子,那你二人情比金坚,凡有疑问只管好好问你夫婿便是,又何必来打探毫不相干之人?再言之,我与你夫君,从前不过是萍水相逢,偶有交情,并非你所想的那般交好的故人。夫人还是莫要在我这里枉费心思,再徒添烦扰了。”

    林栩轻声道:“方才与姑娘不过交谈数句,便觉得姑娘果然聪敏过人,难怪如今碧华楼中当属姑娘最为出众。实不相瞒,其实妾身前来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向姑娘了解些事情。而这些事,显然问姑娘比问我夫君,要更为合适些。”

    瑶娘身形一滞,眼神愈发冷意肆虐。她抬眼看向林栩,唇边的冷笑敛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神情。

    “你早已知道我是谁。那你究竟想问什么?”

    林栩柔柔一笑:“瑶姑娘聪慧,我也不再绕弯子了。我听闻如今夫君时常流连碧华楼,更与瑶姑娘关系亲密,是以才想向姑娘讨教一番,如何才能让夫君待我,也如姑娘一般亲近几分。”

    瑶娘面上神色愈发复杂,她眉毛紧拧,看着林栩,半晌才道:

    “我看夫人并非痴情,更不像是会因此而顾虑重重之人。只是夫人既然一路行至此处,我便也卖夫人一个面子,实话实说。夫人忧心之事,其实瑶娘并不能解答。只因我刚才便说了,我与你夫君,委实不算相熟。”

    林栩又道:

    “那不知瑶娘可知,从前碧华楼有位风姿出众的孙姑娘......她与我夫君,可曾相熟么?”

    瑶娘闻言,身子又顿了顿。她目光闪烁,轻声道:

    “往事随风,夫人何苦纠结于这些徒增烦恼之事?”

    见林栩始终望着她,良久瑶娘方叹口气,冷声道:“我劝夫人一句,这些不过是陈年往事罢了。孙碧滢从前与谁交好又与谁有仇,都不是我感兴趣的事,也与我毫无瓜葛。林娘子还是莫再浪费时间,做这些无谓的纠缠了。”

    说完瑶娘便欲离去。身边的两个彪炳壮汉亦互相看着,紧紧将巷口堵住,显然未曾完全放松警惕。

    然后就在瑶娘即将走远之时,她身后又有一道轻声在狭窄巷道中悠然响起:

    “既然瑶姑娘不愿多言有关孙碧滢之事,那不知,姑娘又可否告知一二,关于从前碧华楼一位名字唤做青青的姑娘的事情呢?”

    瑶娘立住脚步,过了半晌,方终于回过身来。

    身边跟着的两位壮汉是碧华楼的老鸨专门派给她的,此刻只等她一个眼神便可行动。而这个林栩,分明在反复挑战她的耐心。

    可当她回头望去,巷口微弱光影斑驳,那抹纤长的身影却摇摇欲坠,无比虚弱。林栩面色惨白,身子一半都被光影遮蔽,愈发显得孤弱可怜。仿佛只是问出刚才最后一个问题,便已经耗费了她许多力气。而那双令人过目不忘的眼睛里,更是溢满了破碎的粼粼微波轻漾的光。

    如同漂满落叶的一汪碧泉,漾着最后几抹即将消散而去的余晖。

    看着也......太可怜了。

    坊间的传言她从前不是没有听过,人人盛传窦言洵浪荡半生,却被一位高门世家的痴情贵女缠上了,那位贵女像着魔了一般,全然不顾窦言洵往日风流,只一门心思上赶着倒贴,还任凭窦言洵怎样冷淡都赶不走。

    甚至那些话最初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她还曾在心里暗笑。她瑶娘风月半生,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多到数不清,可最让她痛恨之人就是窦言洵,最让她害怕之人——

    也是窦言洵。

    所以她那时便在想,不知是谁家的傻姑娘有眼无珠,竟对窦言洵如此痴情。见过了孙碧滢的死,她只想要保全自身。其他再无杂念。

    可当她如今亲眼望着面前人一副清冷破碎的模样,到底还是心中不忍,甚至生出几分忿满来。

    自古碧鬟红袖多深情,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她轻轻一叹,低声道:

    “其实林娘子不必过多挂怀。符青我是认得的,她从前亦是碧华楼的歌姬,也算有几分颜色。不过如今早已被好人家赎了身,再不用做这些伺候人的事了。据我所知,多年前窦言洵曾救过符青一命,从此这傻丫头便芳心暗许,痴情一片,但却从未得到过窦言洵的半点回应。窦言洵只待她是旧时好友,受伤了去那里看看病,求几味唯有符青能制的妙手药方而已。”

    林栩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

    “所以,她便一直无怨无悔地守着这一段无果的情谊么?”

    瑶娘默然片刻,终究轻叹一声:

    “没错,所以我才说夫人不必挂怀。符青虽有情于窦言洵,却从未奢望他回应,反倒宁愿将这份情意深埋在心底。她一介孤女,医术精湛,又聪明过人,若无这段牵绊,或许早已走出沐京,寻得更好的归宿了。不过也就是前些日子,她像是突然想开了,接受了那个从前一直苦苦等待她的同乡侍卫的赎金,早已离开了碧华楼。至于去向,那我便实在不知了。”

    林栩轻声说道:“多谢瑶姑娘告知。”

    瑶娘深深地看了林栩一眼,眼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怜惜和复杂:“世事无常,林娘子一心痴许,或许有朝一日,窦公子总会明白。”

    .

    翌日清晨朝日朦胧,林栩端坐在书案前,一笔一画地描摹着粱徵元送给她的字帖。不知不觉数月过去,曾经厚厚的一本字帖,如今也快要练完了。她正专注忘我之时,竹苓迈着碎步走进来,轻声道:

    “夫人,方才奴婢去前院领过冬的衣裳服制时,听闻老夫人今日清晨不知为何,召了好些店面铺子的管事来,做了好些更换,其中便有上次咱们见过的沐春楼的那名老管事。”

    那名管事年迈体弱,又谨小谨慎,然而经验丰富,账目也全然没有错漏,若被替换,绝非是因其能力不足。

    只能是他的存在本身,惹得一些人心生不悦了。

    林栩手中握着的笔在空中停了一停,方才在砚台上蘸的饱满的墨水便在宣纸上缓缓滴落,旋即晕染开来。

    笔尖不过轻触宣纸,便有一团浓重的墨色淋漓,将原本光滑白洁的宣纸晕染大半。她轻皱眉头,强迫自己将心沉静下来,直至写完最后一页,方将毛笔放置在一旁。

    竹苓小声道:“夫人觉得,老夫人突然有所行动,是否和前几日咱们去了趟沐春楼有关?”

    她前脚才去了一次沐春楼巡视查看,没几日白氏便换掉了接待她的管事,如此突兀之举,怎么看都不像是无意为之。

    树欲静而风不止,可她如今,种种琐事埋于心胸,并无精力再与白氏周旋。况且,单单是从前那些白氏对付已故的夏氏,又或是不经意间安排窦贞出席重要场合,都足以应证她的手段。

    眼下她所能做的,唯有四两拨千斤,不动声色地隐忍罢了。

    林栩换过一件祥云底妆花软缎,又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孔,披上一件厚实的大氅,方迎着冷风,朝着白氏的院子缓步走去。

    .

    甫一踏入白氏所居的殿内,便有凛冽的清香扑鼻而来。白氏端坐在上位,面色十分和蔼,正悠然品着庄子里新送来的茶叶。见她俯身行礼,白氏的目光如水轻掠,淡笑地抬了抬手,温声道:

    “你来啦,快坐下罢。”

    除去满殿清香,厅内亦早有一抹娇艳颜色,安然坐在旁侧。

    冯黛珠一袭宝蓝色曳地长裙,面色却有几分沉郁,自从愈发显怀以后,她便开始独自前来请安,很少带着朗哥儿一同过来。她手中捧着一盏茶,似乎心事重重地游离在外,全然未曾注意到林栩望过来的目光。

    如今她月份已大,腰身微隆,气质也因孕相而显出几分温柔,但眉眼间的英气与飒爽却容色未改,依旧有着令人过目不忘的娇艳。

    林栩依言坐下,便有福琏端来一盏热茶。

    白氏慢悠悠看了林栩一眼,又轻抿一口温茶,方笑道:

    “临近年关,各处都格外忙碌些。别院那里,一切都还妥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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