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竹苓点着灯烛查看她的伤势,心疼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您还好吗?是否要请张府医来看看伤口?”

    林栩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如刀,淡淡道:

    “不必,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不用请他过来,以免父亲母亲知道了担心。”

    绒薇道:“可是这伤痕虽不太深,若不及时用药,恐怕会留下痕迹......小姐的肌肤白皙若雪,若是就此留下疤痕,该多么可惜啊!”

    林栩微微一笑,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冷淡的坚定:“伤痕又如何?这世道没有人是毫发无损的。若是连一点伤疤都要在意,日后还如何应对真正的风浪?”

    竹苓和绒薇对视一眼,心中既是敬佩,又带着几分担忧。竹苓低声道:“小姐素来心志坚韧,可是凡事也要留意自己的身体。齐姨娘那样疯癫,今日居然敢拿碎片伤人,往后还是要多防备才好。”

    林栩听罢,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绷带,冷笑道:“齐霜儿已是黔驴技穷,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她越疯狂,越显得她已经无路可退。这样的人,反倒不值一提。”

    绒薇轻轻叹了口气,劝慰道:“小姐心中自有主张,奴婢只是担心您事事操劳,终究有些力不从心。往日您虽不与齐姨娘争斗,但如今她心智不清,又疯言疯语,说不定会生出更大的祸端。”

    林栩微微挑眉,眼中寒光一闪,“放心,她不会再有什么别的花样了。”

    竹苓和绒薇听着,心中一凛,皆明白小姐话中之意,却不敢多言,只默默低头收拾着药箱。

    一时间,房中静谧无声,只有灯火微微跳动,将林栩的白皙面庞映照得半明半暗。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伤口,神情沉静,仿佛方才动荡只是一场过眼云烟。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已经将这一切尽数置之度外。

    “今夜风寒,夜深了,去歇下吧。”

    竹苓和绒薇点头应是,轻手轻脚地退下,将房门轻轻掩上。

    夜色昏暗,她独自坐在烛光下,眼神逐渐深邃起来。

    齐氏害了她两世,如今也算终于有个了断了。前尘往事牵扯不休,然而未来危机四伏,恐怕绝不会比今日更为安稳。

    她对着铜镜自己打量自己的脸颊,那道伤口虽细小,但确如绒薇所说,若不悉心料理,恐怕会留下疤痕。她再度轻轻闭上双眼。

    此番她回家省亲,按例只能住到正月初七,好在临行前窦怀生曾交待她若思念家中,多住几日也不迟。林府上下自然欢欣,全家聚在一起每日用膳喝茶,又闲谈着京中近闻,愈发让她不忍离去。

    .

    夜色渐深,林栩披着薄薄的披风,悄无声息地穿过林府的曲折回廊,走向后院。夜风微冷,四周寂静无声,偶尔风拂过,竹影摇曳,映在墙上如同静谧的水波,伴着她的脚步悄然流动。林栩脚步轻盈,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身影一闪,已然出现在澜月的房前。

    澜月的房中透出一抹温暖的烛光,照亮了窗纸,映出淡淡的剪影。她似乎早已在等待林栩,见门轻轻推开,便上前一步,微微一笑,眉眼中有掩不住的喜悦与感激。

    她轻声唤道:“小姐。”

    林栩微微颔首,随手将披风放在椅上,径直入内,关上房门。她目光扫视了一圈房内,一应的素净简朴,全然不像是如今在府内得宠的姨娘应有的装扮。

    她目光落在摆放整齐的几件小孩衣物上,嘴角微微一扬:“看来荣哥儿养在你膝下,过得不错。”

    澜月闻言,眼中泛起一抹温柔的光,微微福身,感激道:“昔日若非小姐不计前嫌,又与此事上肯鼎力相助澜月,我又怎敢奢望能有荣哥儿陪伴在我身旁,叫我一声娘亲?澜月今日所有的荣宠,皆因小姐当日之恩,此生自当没齿难忘。”

    林栩淡然一笑,将澜月扶起身来:

    “澜姨娘客气了,你如今是府里的二把手,更是有头有脸抚育荣哥儿的姨娘,不必对我如此多礼。”她向四处看去,缓缓在殿内迈了几步,再开口时,声音已然低沉几分。

    “——再言之,我与姨娘不过是彼此各有所需罢了。我为你谋得了这位置,你为我做事,成则一荣俱荣,败则两相损伤。这样浅显的道理,以姨娘的聪慧,定是明白的。”

    澜月闻言,眉目愈发低顺了许多。她轻轻一叹,柔声道:“小姐无须提醒,我自是谨记在心。只是不知齐姨娘那边,小姐打算如何处置?”

    林栩的目光一冷,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淡淡道:“齐霜儿已经失去理智,昨日她垂死挣扎想要伤我,已是拼尽全力的最后一搏。待她再无用处之时,便无需留她在府中继续胡言乱语了。”

    澜月垂眸一笑,眼中多了几分沉稳的狠意:“如此甚好,她往日作恶多端,害人不浅,如今落到这般地步,也算自食其果。”

    房中静谧无声,只有烛火微微跳动。澜月看着林栩沉静的面容,缓缓道:“小姐,若是日后需要澜月相助,尽管吩咐。澜月如今身在府中,虽不过是个姨娘,但在老爷和夫人面前也算能说得上几句话,总有些便利可为小姐所用。”

    林栩微微点头,眼中泛起冷静而深邃的光芒,淡淡道:“你既知荣哥儿如今由你抚养,便当好好护他周全,莫要让任何人看出破绽。只要你守住这份信任,便是我最需要的帮手。”

    澜月闻言,神色一肃,郑重地应道:“小姐尽管放心,澜月一生漂泊零丁,有幸能抚育荣哥儿已是百般福分,其余再不敢奢求。”

    林栩指尖轻轻拂过黑檀木桌几上一盏青铜灯,她抬起眼眸,轻声道:“这是自然。另一件事我需要姨娘去做的,便是留意府内诸事,若有异常,定要立即通知我,以保家中无虞。”

    见澜月面露不解,她柔声道:“父亲平日里清廉刚正,手握提携擢升之权却不肯营汲私利,难免有人怀恨在心,藏在暗中蓄意报复。当然这也不过是我一重猜测罢了,然则如今朝堂局势动荡,不可不尽早筹谋。”

    澜月眉心微蹙,却也点头道:“小姐说的是。澜月虽出身粗鄙,不懂这些政事,但小姐聪慧,但凡有吩咐只管告知澜月去做便是,我平日里在书房侍奉老爷,难免能见到一些前来拜会老爷的人,以后也会更加留心。”

    林栩点点头,“如此甚好。不过你行事千万小心,未免引起父亲母亲忧思。平日里母亲操持家务已经疲累,我不想再让她过多劳累。”

    澜月低声应道:“我明白。”

    二人又对视片刻,目光中交换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彼此的盟约在这寂静的夜色中越发稳固而隐秘。林栩转身欲走,澜月轻轻唤住她,柔声道:“小姐保重,外头冷,莫要着凉。”

    澜月目送林栩的背影,房内重新恢复平静,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墙上挂着的小孩衣物,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目光中却带着坚定的决心。

    与林栩之间的同盟不仅关乎她自己往后的荣宠,更关乎荣哥儿的未来,而这份盟约,她势必会竭尽所能地维护下去——

    就算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

    午后的阳光透过疏影斜照在花园中,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高宥仪和林栩坐在花园的凉亭中,茶香袅袅,梅花盛放,粉白的花瓣点缀在枝头,清新淡然。林栩端起茶杯,轻轻一抿,嘴角含笑,目光柔和。

    高宥仪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地落在林栩身上,轻声道:“栩儿,你这次回来,难得有这么清静的时光。新年之际府中各种繁杂琐事不断,这后花园的梅林却极为安静,倒是个好去处。”

    林栩笑着点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庭院,梅花掩映下,恍若隔世,四周一片安宁。就在此时,一阵低低的交谈声传来,几位官员正从后花园的小径经过,显然是来拜访林甫的宾客。

    林栩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这些人,视线却忽然停在其中一个身影上。那是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子,身形高挑,眉宇间带着一丝冷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从容的气度。他穿着暗纹深袍,腰间佩一块素净的玉佩,虽不张扬,却透出一股沉稳的力量,与其他人相比,显得格外出众。

    林栩微微蹙眉,心中隐隐觉得此人眼熟,却一时记不起曾在何处见过。她忍不住将目光多停留了一瞬,那男子似乎感应到她的注视,微微偏过头来,目光淡然,与林栩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她林栩的目光在那男子身上停驻片刻,忽而想起,这不正是昔日她在长公主府偶然见到的那名男子吗?那时,他与府中的窦贞言笑晏晏,举止亲昵,旁若无人,周身散发出一种坦然自若的从容气度。她尚还记得他自称梧桥,话语间温润如玉,竟令性情单纯的窦贞频频含笑回应,俨然一副相知相悦的模样。

    没想到此人竟也和父亲相识。

    林栩抿了抿唇,低头轻轻喝了一口茶,将眼中一闪而过的波动掩去。她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此人身上移开,心中却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高宥仪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化,低声笑问:“栩儿,可是对那位公子有些印象?”

    林栩浅浅一笑,淡然答道:“母亲慧眼如炬,栩儿的确曾在长公主府见过此人,不过只是匆匆一瞥,并不知其姓名,只是觉得眼熟罢了。”

    高宥仪了然一笑,柔声道:“说来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听老爷介绍过,那位是蒋公子,虽年纪轻轻却颇有作为,昔日曾拜入荀相门下,如今已是朝中御史了。”

    原来那日的梧桥公子,便是蒋衡。

    蒋衡虽并非沐京出身,其父却是北原有断案如神的之称的蒋公,也算出身世家。听闻蒋衡自去年高中榜眼之后便在朝中逐渐站稳了脚跟,连连迁升,自然算得上是朝中新贵。那日窦贞与蒋衡二人离去,待再归来时那副小女儿情窦初开的模样,依然萦绕在她的脑海中。

    原来这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还是身居要职的御史。也不知他和窦贞,究竟是否互相有意,亦或只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的心意?

    她抿了抿唇,低头轻轻喝了一口茶,将眼中一闪而过的波动掩去。远方梅花开得繁盛,淡淡的清香袭来,她将方才那份意外的思量轻轻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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