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黛珠眼尾闪过一丝失落,她掩帕轻咳几声,回头向林栩尴尬笑道:

    “都怪我,倒让弟妹笑话了去。如今我怀着身孕多有不便,朗哥儿能得母亲照拂,已是幸事......只是这孩子玩性大,怕是过不久便要连我都要忘记了呢。”

    “嫂嫂说笑了。朗哥儿年纪尚小,哪里便有这些心思,不过是图那些糕点果子稀奇罢了。”她语气轻了几分,“待嫂嫂平安生产完,朗哥儿也懂事些,自会念着凌波苑的。”

    两人又闲谈几句,可自朗哥儿来了之后,冯黛珠的心思便免不了挂在孩子身上,再未提及昨夜之事。

    林栩便准备笑着作别。“既然眼下日头正好,大嫂又难得和朗哥儿在一处,我便不打扰了。昨夜夫君病得突然,我实在没法子,又不敢夜半惊扰嫂嫂,不得已才去请了许太医来,还请嫂嫂莫要见怪。”

    冯黛珠放下一直攥在手里的绣帕,笑容和缓,眼里却有几分朦胧。“无事,情急关头自是救人要紧,又和我客气什么?二弟......眼下无碍了吧?”

    “无甚大碍,许太医杏林高手,开了几副药,夫君已经退烧了。多谢大嫂记挂。”

    两人又简短寒暄几句,林栩便先行离去。一路慢行穿过回廊,又经过一片开得正盛的迎春花丛,竹苓看着林栩眉间似在思量,忍不住道:

    “夫人......可是在想些什么?”

    即便方才她一直立在堂下,却也看得分明,朗哥儿如今在白氏身边养了一阵子,却像是和大房半点都不亲了的样子。哪里有快两岁的孩童不认亲娘的道理?当着外人的面,大房都如此尴尬,背地里还不知道该要如何伤心!

    竹苓正想着,却见林栩目光悠悠看着远方,却也好像看的是比那满园春色还遥远的地方。她勾起唇角,却是一抹极为柔和的笑:

    “我在想,方才朗哥儿戴着的那顶虎头帽很是好看。不知母亲生下的小宝宝,戴着是不是也会一样可爱?”

    自然指的是高宥仪而非白氏。

    竹苓恍然,亦笑道:“那是自然,而且老爷夫人的容貌都是极好的,未来的小少爷或是小小姐定然也可爱得很。您的那两顶虎头帽耗尽心血,自然会好看的......说不定,到时候便会连您的容颜也要比了去呢。”

    林栩知道她是玩笑,便作势假装要拧她,轻笑道,“惯会在我跟前没大没小。”

    .

    日子匆匆而过,院子里一两株石榴花很快便要开了,转眼间,已是仲夏郁热时节。

    不过月余,窦家便喜事连连,先是冯黛珠顺利生产,又为窦家诞下一位嫡孙。又有窦家父子三人政运亨通,竟然都接连传出好消息。

    窦怀生升任吏部侍郎不过多半年,便在吏部站稳了脚跟,更是颇得从前的吏部侍郎、如今的吏部尚书——邹向卿邹大人青眼。邹向卿与窦怀生晋升时期相差无几,为人敬业踏实,正准备在吏部大展拳脚,却不巧发妻因病去世,邹向卿需得回老家期服一年。

    依大昱之律,朝中官员如若妻子去世,无需辞官,但需回乡气衰一年方可回京,官复原职。而窦怀生,便得以知吏部事,暂代邹向卿一年职权。

    吏部主管人事变动,自是朝中举足轻重的要职。一时间,窦家风头无两,门槛都几乎被人踏破。没过几日,便是窦言舟、窦言洵也接连有了调令。

    窦言舟任都水监主簿一职已三年有余,主管漕运诸事,连年考核名列前茅,于是水到渠成地便升为都水监丞。

    相比之下,窦言洵的擢升便显得耐人寻味多了。他起初不过是依助家族庇荫入了工部,任着小小屯田司主事一职,不过从八品,自然算不得瞩目。依着旧例,他若是做事勤恳,三年五载也可升为员外郎一职。

    没曾想,未及半年,员外郎之位便有空缺,而窦言洵刚被点名替补,还未升任,却又出了一道调令,改外放为京郊崃宁县县令。

    此调令一出,不止工部上下,便是连整个窦家都惊震不已。

    单不说窦言洵平日里散漫惯了,便是他任职工部一事,也全权由家族庇荫,又有长子窦言舟拜请了昔日交好的故交,才得以促成此事。可谁也没想到,他任职尚不满一年,这个平日里不着四六的纨绔,竟然要被外放去做县令了!

    要知道,县令官职虽小,却掌管着一县民生、断狱讼、事农桑等诸事,还被百姓视作父母官,手握当地实权。更何况,历来外放皆是为日后擢升做准备,今日升了县令,难保来日不会回京直升中枢!一来二去,这个小小县令的含金量更是令人乍舌不已。

    更何况,虽然明面上来看,窦言舟与窦言洵兄弟二人都升了官,但都水监丞毕竟只是从六品,县令却是正六品,便是依官职而论,亦是窦言洵这个庶子要更胜一筹。

    如此,光是别院的一众仆从,都敏锐地觉察到了近日在家中的待遇颇为不同。连旁人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多了几分艳羡。这些都是从前所没有的。

    林栩一袭碧色短衫坐在藤椅之上,敛眉看着手中账本。身后苍翠欲滴的墨竹掩映,几枝盛开的芍药簇拥在花园假山一隅,平添几抹娇色。

    手边的案几上,透亮的汝窑茶盏盛满清茶,漾起氤氲热气,自是茶香盈盈。她随手翻了一页账本,缓缓扫过纸上那些细密的墨字,眉心逐渐舒展开来。

    这些日子,这些账目她早已看了无数遍,早已烂熟于心。娘亲嫁妆里的那些铺面,如今有好几个经营都不算好,去年虽无亏损,却也没有收益,她正想着该如何盘算,便迎来窦言洵即将升任的消息。

    那日,她本在白氏房中请安,难得郭姨娘带着窦初、甄姨娘,以及适逢先生休沐便未进宫的窦贞几人都在。众人正谈笑喝茶间,忽然见福珍碎步走了进来,喜笑盈盈行了礼,又看一眼端坐在堂下的林栩,才道:

    “恭喜老夫人,恭喜二少夫人,是极好的消息,工部才下了调令,二爷不日间便要去隔壁崃宁县当县令了!”

    突然起来的好消息让人头脑发昏,郭姨娘尚没听清,还以为是大郎,便不解道:“大郎不是前日才说了升为都水监丞了么?怎么又要去做县令呢?”

    福珍面色闪过一丝尴尬,特意向林栩看去,笑道,“是咱们二爷得了晋升呢。”

    闻言,众人的目光都向林栩看来。有惊讶,有不解,窦贞最先笑道,“近日还真是好消息接踵而来,那便恭喜二哥和嫂嫂了。”

    心底再疑惑重重,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到位。几人纷纷说着恭喜,自那之后,贺礼和补品便如流水一般向别院涌来。就连久病不出门,甚少和他人接触的甄姨娘都送来一方青田石砚。

    后来即便是林栩细想,却也明白了那日白氏看向自己的探究眼神。窦言洵乍一晋升,足足抢走了窦言舟的所有风头,白氏定会以为,这其中必有他人助益。而自己的父亲,或许便是白氏首当其中怀疑的对象。

    可她最了解爹爹不过,一向清廉刚正半辈子的人,又怎么会破例,为窦言洵打点关系呢?

    可除了爹爹,还会有哪个有几分权势之人,会暗中帮助他呢?

    她亦不得思绪。便在两人气氛融洽时,又试探性地询问窦言洵。

    他虽然早已痊愈,可自那次病后,身子到底还未彻底将养好,面色也比以往更为白皙孱弱些。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笑容散漫,“打点?夫人莫非也觉得,有高人在背后助为夫一臂之力?”

    不待她反应,他便笑容转至玩味,伸手向她腰间探去。

    “......还是说,夫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做尊贵的‘县令夫人’了?”

    林栩白他一眼,自然也懒得再问,左右窦言洵并不会真的将所有告知于她,她索性便也不再多想。

    而手边,还有另外一件事,亟需她处理。

    林栩转眸看向身后暗香浮动的花丛。

    已值初夏,百花盛放,姹紫嫣红中却唯独芍药那一抹姝色最为夺目。

    再过三日,便是三皇子与寿安县主苗意蕴的大婚之日,遍请朝中重臣及诸位亲贵宗室。而她作为昔日芝琼堂同窗,自然亦在邀请之列。

    而有了上次道士的前车之鉴,这一次,即便有更好的机会布局,林栩都不免谋算的更加缜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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