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许久再入宫,饶是她们始终谨慎细心,前后亦有如云的女眷慢行,人群纷攘,林栩还是忍不住生了些紧张来。

    命妇女眷等进宫,皆要按照门楣高低、品阶大小的次序,不过林栩与窦贞此次是以芝琼堂同窗的名义,便也走在一众三品诰命的前列。

    好不容易过了两道宫门,林栩她们一行也交了礼单,竹苓虽年纪尚浅,但办事机灵,仔仔细细的与仪宾司的掌事嬷嬷及礼部的主事一同将礼单对比着捋顺了,她们方才算是真正地松懈下来,只需入了座次,静等开宴便好。

    趁着空当,林栩终于得以松了口气,也能在宫女们奉上温润手巾与香露,供她们稍作盥洗的间歇,打量一下四周。

    难得如此盛事,各位世家女子自然皆是盛装华服,庄重下又不失巧思,明艳中各绽姝色。与她们坐次相近的,一眼望去便有好几位平日里在沐京享有盛名的世家妇人。

    一位稍显年长的妇人身着翟衣霞帔,头戴数支金步摇,坐在两位珠圆玉润的贵妇中间。随着那妇人盥手的动作坠珠流苏轻晃,身上穿戴的珠翠在殿内灯火的映衬下亦是隐隐生辉。林栩记得这张面孔,便是前世曾与她打过一次照面的恭郡王妃。

    只是那次照面,细说起来,却并不算得上愉快......

    不过眼前大事要紧,并非回忆往事的时候。林栩垂下眼帘,再向前望去。

    不远处的角落里,果然又瞥见了几张熟识的面孔。一位梳着盘桓髻,身着淡紫色织锦百花襦的妇人遥遥与其他几位妇人轻声低语,模样柔和又不失雅致。

    正是昔日林栩及笄时的座上宾,高宥仪的长嫂杨氏。

    杨氏左右手分别坐着曾经来过窦家喝茶的蒋夫人以及宋夫人,旁侧还有一位贵妇模样的女眷,看品制应也是二至三品的诰命。杨氏与几位妇人低声说着话,模样很是客气,许是注意到了自远处飘来的目光。杨氏抬起头来,见是林栩,对着她柔和一笑。

    上次及笄礼时杨氏身为她的正宾,没少帮自己主持公道,又有高宥仪这一层关系在,自然见面便十分亲厚。林栩便也颔首回以微笑。

    而一旁的蒋夫人今日打扮得则颇显隆重,穿着上绣青鸾纹的霞帔,搭一件青纱销金褙子,纹样繁复,头戴顶七颗东珠缀满的翟冠,腰间还配了一条金丝软带,自成一派端庄雅致。

    蒋衡如今在朝堂颇为得势,蒋家祖上本就是北原名门,如今更是听说家中被上门说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上次见蒋夫人时,林栩只觉得她举手投足间都颇有大家风范,自然是不屑于与家教不好的姚家结亲的。只是不知,蒋衡与窦贞相互间的心意,是否可曾让蒋夫人知晓?

    林栩看了一眼窦贞,只见她微露愁色,只低头捧着手中的茶盏,却也怔怔无言,已是无心观察四周的。

    她不由得暗叹一口气。

    再向远一些望去,却有几个许久不见的故人身影骤然闯入她的眼帘。

    一抹淡粉色轻罗对襟襦裙,外罩天水蓝纱衣,自是娉婷袅袅,素净却不失柔美。数月未见,姚素安竟仿佛又清减了些,腰身纤细,发丝梳成整整齐齐的双仙髻,脑后却只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白皙的脸庞上清淡的像是没有妆面,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帘低垂。安静地仿若一汪无波无澜的水一般。

    而姚素然依旧容貌娇艳,无论何时都灿烂得如早春海棠似的,那身绛紫色的织锦襦裙更加衬得她娇容明艳,眉心正中间还点了细小的朱砂梅花钿。她坐在姚素安的旁侧,两人虽是亲姐妹,却一个娇娆一个柔美,分明是两种风情,却都格外的引人注目。

    只不过,昔日那偷偷打量她们的,满是艳羡的眼神中,如今早已掺杂着不屑和鄙夷。

    “......胥国公府如今哪里还有什么脸面,整个姚家都垮了,如何还有脸来......”

    “那个姚三,不是年纪轻轻的就疯了么?出了那样一个败家子,姚老爷子的面子都丢尽了,姚夫人也是,丝毫不敢露面,不然这种日子,怎么会不来这出风头呢......”

    “......姐妹俩也是可怜,也不知以后能许个什么人家......”

    身旁一片窃窃私语传来,大家都在殿内等待,便多的是时间闲谈。

    姚素然坐姿岿然不动,高昂着头直视前方。相反,姚素安的脸色则是白了又白,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她姐妹俩的亲姑姑,从前风头无两的明妃姚孜鸳自贬为容华,幽禁寝宫中之后一直心有不甘,便三天两头抱怨着身体不适,本以为可以引得圣上关心,没曾想反而惹了皇后心烦,一句“容华这是嫌寝宫不够清净了”便被皇后贬为末等的采女,眼看着此后便是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从前姚家的风头无两,横行沐京到如今的人人喊打......世事的确太过反复无常。

    高门骤落,从前姚家又结仇无数,自然多的是看笑话的人。只是看样子,比起姚素然心中那口气,姚素安像是内心煎熬得很,支撑不了多久了。

    林栩轻抿了口茶,她们一众女眷已在这儿等了许久,眼看便到了吉时,便又有一列窈窕的宫女低眉上前,领着众人前去赴宴。虽说所有宾客都在显庆殿,但一众命妇女眷则依着规矩需坐在便殿中,与主殿间摆了几道屏风相隔。

    殿内早已是灯火通明,数道金灯高悬,映得殿顶的云龙雕纹若隐若现。四角还有上百盏琉璃宫灯高高垂下,挥洒柔光如昼。悠长的钟磬与丝竹声传遍每个角落,庄重又延绵,众位妇人依次被宫女领着落了座。

    林栩和窦贞二人与姚素然、姚素安姐妹一桌,很快一同被宫女领来的,还有从前芝琼堂的同窗,许久未曾露面的宋皎灵。

    昔日那个柔弱而满腹文采的宋皎灵如今却显得更为低调了些,她一袭淡杏色细纹襦裙,袖口绣着几只淡淡的折枝兰花,若非细看都无法发觉,外罩一件湖蓝色纱披,整个人都显得轻薄柔和了许多。

    宋皎灵默默地落了座,看了林栩等人一眼,只轻轻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

    林栩冲她微微一笑。上次见宋皎灵,还是那次陪着窦贞一同去宝珍阁采买胭脂时地偶遇,那时宋皎灵分明是与段锦儒相偕着一同逛的,也是看见了林栩,宋皎灵才将挽着段锦儒的手臂松开。

    那时,林栩只作视若不见。她记得宋皎灵比自己要年长一两岁,当时从学堂离开并不光彩,至今未嫁。对于清高如宋皎灵的父亲宋岸仪来说,自然是心头的一道伤疤。而段锦儒不仅身份贵重,如今更是又升了官职,两人间的门第之差也越来越大。

    这两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走得那样近,更不知如今是否依然如上次那般亲密......不过这涉及他二人的私事,林栩并不想置喙。

    屏风之外的主殿,早已是金灯璀璨,坐满了勋贵王侯。女眷之外的大臣也都坐在主殿。林栩隐隐透过那龙凤云纹的紫檀木屏风,依稀可以看到高坐上方的那几抹明黄和赤黄之色。自是肃帝与皇后,以及大昱最为尊贵的长公主。

    今天是大喜之日,苗意蕴从小与坤柔郡主一同长大,想必坤柔郡主也一定会来,或许此刻便坐在长公主的身边。林栩自梁徵元之事后,已经许久未曾见到廖珚,也没曾听到关于她的什么消息,一时间不免想念她,便忍不住向着屏风后多看了一眼。

    “栩儿妹妹,还是如此的喜欢热闹么?”

    姚素然将净手的巾帕放在一旁,笑得粲然。

    即便落到如此境地,姚素然却还是有功夫和闲心观察她。

    林栩不由得哑然失笑。她忆起上次姚夫人带着姚素然来窦家做客时,那时那些贵妇的讥讽落入姚素然的耳朵里,她虽神色难以自持,眉眼间的傲气却还是在的。那时,姚素然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还会再与她好好的来一局。

    也不知隔了这么久,姚素然准备好了么?

    林栩冲姚素然回以柔柔一笑,温和道:“多谢素然姐姐关心,今日既是三殿下的大喜之日,我自然是又好奇又替三殿下开心的。你我皆为三殿下的昔日同窗,便是故交之谊,想必姐姐心里,亦是欣喜非凡呢。”

    话音未落,姚素然便忍不住变了脸色。

    昔日她风头正盛时,喜欢三皇子并不假,那时她张扬惯了,认为只有自己家世和相貌才配得上中宫嫡出的三皇子,一点儿也不介意旁人知晓了她的心事。

    除了林栩,姚素安、宋皎灵,自然是都知道她曾经对三皇子百般接近而不得的。如今国公府衰落,自然是连提及都觉得是痴心妄想了。

    高傲如姚素然,果然一时便有着遮掩不住的愠怒。姚素安担忧地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拿手帕掩了掩唇,却也只是低着眼眸没有说话。

    这个饭桌上,甚至整个便殿内,早就有无数双眼睛等着看她们姐妹二人的笑话。毕竟从前姚素安横行霸道,做了不少仗着身份欺压别的贵女之事。

    如今,却是再也没有轻易便可反击的资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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